林家公子看了眼蕭淵,笑著開口打圓場。
“李兄若是想喝等幾日我請李兄去酒肆喝個痛快,今日沈家姑娘做東,喝酒多有不便。”
一個黃花大閨女,和他們幾個大男人同桌飲酒,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他抬眸偷覷了眼蕭淵,見他垂頭不語,心知自己猜對了,稍稍鬆了口氣。
想著四皇子對這位沈姑娘貌似有些不一般,那沈林兩家的婚事,也該重新審視一番了,回頭,他得告訴母親儘快定下才行。
李懷言腦子大條,這會兒才反應過來。
也是沈安安太威武了,以致他屢屢忘卻她大家閨秀的身份。
沈安安故作感激的衝林家公子笑笑。
蕭淵執筷子的手稍稍用力,筷子就在手中斷成了兩截。
一聲脆響。
林家公子偏頭看了眼,心狠狠一揪,臉上的笑逐漸消失,轉為了木然,連忙垂頭吃飯,避開沈安安友好的笑容。
“嘖嘖嘖。”李懷言歪頭瞅了一會兒林家公子,擰著眉小聲說,“我要是也像你那麼聰明,長眼色就好了。”
林家公子心知李懷言在是調侃他,偏頭無奈笑笑,一隻手抵在額頭上,仿佛在避什麼牛鬼蛇神。
沈安安看不懂他們之間的小動作,也不想去猜。
讓墨香吩咐小二又上了些點心後,起身就要告辭。
“幾位吃好喝好,若是不儘興,可以再點,記我賬上就行。”
李懷言,林家公子同一時間放下筷子,笑著客氣了幾句,卻連頭都沒敢抬,怕沈安安又衝他們笑。
沈安安也沒計較林家公子突然的變化,臨走前不忘狠狠剜了眼李懷言。
李懷言輕輕眨了眨眼。
一直緘默不語的蕭淵將筷子放下,語調低緩平淡,仿佛隻是在說一件稀鬆平常之事。
“我送你。”
沈安安身子刹那僵硬,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她抬步繼續往前走。
他音質裹挾了幾分冷意,森寒低沉,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
“我送你。”
沈安安腳步頓住,回頭,一雙杏眸直視著一步步朝她走來的男子。
他最近是喝錯藥了不成?
“四皇子在和我說話?”
他在她身前站定,居高臨下的垂眸看著她冷豔不耐的小臉,有種想將她所有不喜徹底撕碎的衝動。
“近日京中不安穩,郊外匪寇肆虐,安全第一,我送沈姑娘回府。”
沈安安很想說不用,可更不想繼續待在這個雅間同他們無休止的轉圜。
“那可真是臣女兩輩子修來的福氣,受寵若驚。”
蕭淵斂眸凝視了她一瞬,並沒有回應她的陰陽怪氣,率先抬步走出去。
沈安安磨了磨牙,衝林家公子頷首後,也跟著走了。
酒樓門前,忠叔駕著馬車等在那。
沈安安見蕭淵撩起袍子,似要上她的馬車,立時上前阻攔。
“還是不勞煩四皇子金尊玉貴的身子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蕭淵目光不由自主的定在了她朱紅的唇上,不冷不熱的嗤笑,“方才在雅間裡是臣女,這會兒就是我了,沈姑娘變臉的速度當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他視線始終不離她紅唇,心口噗通噗通有加速跳動的跡象,數以夜繼的躁意又一次在胸腔翻騰叫囂。
直衝大腦!
沈安安不想再和他說話,推開他,踩著馬凳上了馬車,似想到什麼,她又從車廂中探出腦袋,譏嘲的看著蕭淵。
“四皇子您不也是靠我家忠叔武藝高強,出手施救才人模人樣的站在這,哪來的臉說護送我,可笑!”
她重重甩下車簾,吩咐忠叔駕車。
他望著女子囂張的小臉,譏嘲而勾起的唇瓣,指尖用力的勾緊在掌心,麵容沉峻。
若非那日寡不敵眾,他何至那般狼狽,這個女人,是在看不起他。
沈安安靠在軟枕上,心情愉悅,隻要能刺激惹怒蕭淵,她就十分快樂。
想起那個狗男人方才瞬間黑沉的麵色,更讓她唇瓣勾起,笑出聲來。
忠叔駕著馬車離開,墨香給她遞了個果脯,她張口咬下,還不及吞咽,就見一道黑影快速掠過,車廂往下沉了沉。
她望著突然闖進馬車的男子,口中果脯卡在舌根,臉色逐漸陰沉下去。
“姑娘,快吐出來。”墨香給她拍著背脊,沈安安就著帕子把果脯吐了出來,劇烈咳嗽了幾下,瓷白的小臉紅的厲害。
蕭淵目光一直注視著她,對上沈安安憤怒的眼神時依舊平靜。
“你究竟想做什麼?”
沈安安咬牙切齒。
蕭淵端坐在馬車上,並不接話,隻是望著她,眸底似隱著什麼不知名的情緒。
“你中意那個進士?”
沈安安眉頭一蹙,看蕭淵的眼神有幾分怪異。
“關你何事,四皇子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自然有關,蕭淵心想,那雙夢中出現無數次的溫柔杏眸,隻有她有,也隻有她才能屢屢勾起那個仿佛真實存在過的夢。
夢裡,那雙眸子,是望著他,屬於他的。
“上次的問題,你還沒有正麵回答,你夢裡的我,究竟是什麼樣的?”
沈安安蹙了蹙眉,不明白他究竟在執拗什麼,都說了一個夢而已,非要揪根深底。
“我對四皇子殿下的態度,還不夠明顯嗎?”
蕭淵不說話,突然斂了眸子,盯著車板,不知在想些什麼。
“於沈姑娘而言,一個夢,就足以定一個人品行,和未來嗎?”
“不然呢?”沈安安抬眸睨著他。
“全京城男兒那麼多,我為何不夢彆人,偏偏夢四皇子,或是世間一切早有定數,,你我前世,說不定真有仇呢。”
蕭淵似是真的信了她的話,黑眸深深凝視著,情緒隱隱翻滾,沉甸甸的目光讓沈安安全身都不自在起來。
他唇瓣一勾,意味不明的笑了起來,“沈姑娘當真如此以為嗎。”
“自然。”
沈安安偏頭看向窗外,沒有瞧見蕭淵眼底一閃而過的執念。
他輕輕笑了起來,音質出乎尋常的溫和,對沈安安說。
“你說的對,為何不是彆人呢,可見前世因今世果,命數早有跡可循,該是誰的,就當回歸原本的軌跡,安安說,是不是?”
沈安安渾身一個激靈,瞳孔不可置信的睜大,盯著蕭淵。
男人眼底似湧動著什麼,她此刻看不清,也讀不懂,隻覺得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似有一個旋渦,在一點點吸噬著她,深不見底,猶如深淵。
此時,忠叔聲音在外響起,“姑娘,四皇子,到了。”
沈安安心中無端升起慌亂,罵了句“瘋子”快步下了馬車。
“沈安安。”蕭淵的聲音冷不丁從馬車中傳出,裹挾著諷刺。
“那個進士,未必如你所想那般高潔,當貧瘠和繁華相融時,又有幾個能保持初心不改的。”
沈安安腳步隻是頓了一瞬,又加快步子踏入府邸,淡冷的聲音隨風傳送過來。
“我同四皇子並不相熟,下次再見,還請四皇子以沈姑娘相稱,當然,我更希望可以不見。”
蕭淵唇側一角掀了掀,平靜的眸底蘊藏著譏嘲,目視女子身影消失後淡淡收回視線。
沉聲說,“讓淩辰逸來府裡一趟。”
慶豐領命,快馬朝永寧侯府的方向奔去。
蕭淵的馬車抵達皇子府時,淩辰逸的馬車也到了。
他跳下馬車,先是打量了眼蕭淵神色才笑問,“你不是和李懷言去酒樓了嗎,怎麼又急匆匆的將叫我過來了?”
蕭淵瞥他一眼,沉甸甸的視線透著幾分壓迫,淩辰逸立時抿唇,斂了幾分笑意。
“去書房說。”
淩辰逸點頭,十分識趣的跟上蕭淵去了書房。
慶豐奉上茶水,將書房門從外合上。
蕭淵坐在書案後,腕骨隨意的搭在桌沿上,麵色沉靜。
淩辰逸卻覺屋中陰風陣陣。
“究竟怎麼了?”
蕭淵斂眸,語調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他何時離開?”
“誰?”淩辰逸腦子有一瞬宕機,在觸及蕭淵望來的淡淡目光時,猛然回過了神來。
“哦,你是說那個書生吧,他兩個月後任職,應該……”
“三天內。”
蕭淵冷不丁說,語氣不容置疑。
淩辰逸把剩下的話咽回了肚子裡。
“江南距離京城還要一多月路程,這兩天是該走了。”
蕭淵“嗯”了一聲,拿起一側文書開始處理公務,慶安連忙上前侍奉筆墨。
淩辰逸看他不說話了,麵皮抽動了幾下,急吼吼將他叫來,就是著急趕那書生走?
“一個書生而已,你是不是太當回事兒了。”
他不覺得那個書生有和蕭淵爭奪的資格,連相提並論都有些可笑。
蕭淵提筆的手一頓,在文書上暈出了一片墨跡,拇指微微用力,指尖發白。
淩辰逸覺得,蕭淵對那個書生的介意好像超乎了他的想象。
如今是聽都聽不得這個名字。
片刻過去,蕭淵斂了情緒,將筆放回了硯台上,抬眸看向杵著不動的淩辰逸,語氣森冷,“你還有事?”
“……”
淩辰逸默了默,突然無比認真的說,“若是決定了,就儘快下手,沈家在朝中有不小的勢力,以免夜長夢多。”
蕭淵擰了擰眉。
“和沈家無關。”
他的任何決定,都不曾將沈府考慮進去。
“嗯。”淩辰逸敷衍的點頭,反正不管是不是為了沈府的勢力,沈安安都代表著沈府。
“後日我娘要去寺廟上香,你要一起嗎?”
蕭淵似是頓了一瞬,片刻後拒絕,“不去了,幫我給她上炷香吧。”
淩辰逸毫不意外的點頭,“放心,我娘每次都是第一時間就去看淑妃娘娘。”
“嗯。”蕭淵斂了神色,垂頭開始處理公務,看似平靜無瀾的眸底卻隱著一望無儘的黑色。
——
隔日。
林夫人出乎意料的拜訪了沈府,陪著一起來的,還有林家的姑娘,林雨柔。
沈安安被叫來陪林雨柔說話。
上座,沈夫人同林夫人熱絡的談天說地,最後毫不意外的將話題轉移到了兒女婚事上。
林雨柔正與沈安安說著話,臉騰的紅透,垂下了頭。
垂眸之際,沈安安才正兒八經端詳了她幾息,單論容貌而言,林家姑娘算的上秀美,是那種文靜書香的氣韻,一眼就知定滿腹經綸。
身姿纖細窈窕,行為舉止亦十分規矩守禮,是那種經過嚴格教養的大家閨秀,堪稱典範,怪不得她娘說,林家姑娘不比端三差。
娘喜歡的,就是她身上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氣質吧,畢竟沈府都是武將。
林夫人仿佛對這件婚事十分滿意,隱隱有催下聘的意思,沈安安抬眸朝上位笑容可掬的林夫人看一眼,有些疑惑她的急迫。
沈夫人對婚事也滿意,自然滿口允諾,挑個日子儘快下聘定下來。
林夫人得了準信,衝下首害羞的女兒睨了一眼,滿心歡喜。
“林姑娘可曾見過我大哥?”沈安安壓低聲音,故作俏皮的問。
林雨柔臉更紅了,垂著頭輕如蚊蠅的“嗯”了一聲。
沈安安還有什麼不明白,林家姑娘看樣子也是心悅自家大哥的。
她幾次偏頭偷偷向外張望。
沈安安知曉她是在盼沈長赫,等著他來。
按理,大哥同林家即將定親,林夫人帶著林姑娘上門,出於禮節,他應當出麵打個招呼。
可不知是公務太忙還是怎麼回事,遲遲等不來他的身影。
沈夫人給丫鬟使了幾次眼色讓去請,可丫鬟都是無功而返,隻衝她無奈搖頭。
沈夫人不好當著林夫人麵問怎麼回事,隻好笑著打圓場,“赫兒這幾日公務繁忙,常常忙到大半夜才能回來,沒能給林夫人見個禮,你可莫怪。”
林夫人忙笑著誇讚,“沈夫人這是什麼話,沈公子年紀輕輕就是禁衛統領,管著京中大小事,公務自然繁忙,放眼京城,哪家兒郎如他這般年紀能有如此成就的,依我看,是你有福氣才是。”
兒子被誇,沈夫人自然高興,兒女可是她的驕傲。
她心花怒放的望了眼下首攪著帕子的文靜姑娘,意有所指的笑說,“往後就是咱們的福氣。”
林夫人睨了眼女兒,掩唇笑了起來,林雨柔羞澀的恨不能將頭垂到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