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安抬頭順著聲音看去,就見一身墨藍色錦袍,裝束異常華貴的孟成歡喜的朝這邊走來。
她這才恍然想起,他前兩日往府中遞了幾次信,好像就是約在這個酒樓,隻是她以為不回,對方會明白什麼意思的。
“沈姑娘……”
孟成想上前,被沈長赫長臂攔住。
“沈兄。”
沈長赫將沈安安整個護於身後,“孟公子有事?”
孟成看了眼沈安安,又看看沈長赫,愣愣說,“我同沈姑娘有約,說好了來賞花燈的。”
這話一落,沈長赫臉色瞬間沉了下去,盯著孟成的眸子都是冷凝。
“我沈家姑娘,何時與孟公子扯上關係了。”
孟成心神一震,連忙改口,“沈兄莫生氣,是我口無遮掩,唐突了,我的意思是……”
“孟公子。”沈安安從沈長赫身後出來,一如既往的溫柔,“我自幼長在江南,怕是難以勝任孟府主母之位。”
她得體的福了福身,拉著沈長赫錯身離開。
“沈姑娘。”孟成白著臉上前一步,卻被沈長赫冰冷的眸子嚇的不敢上前。
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二人離去。
眾多相看女子中,沈姑娘,是他最中意的,可還是被娘給攪和了。
指骨在他袖中蜷縮成拳,他重重吐出一口氣,轉身氣勢洶洶的離開酒樓回了府。
——
珠簾晃動的雅間裡,一雙涼薄而鋒利的墨眸,將方才一切都收入眼底,唇瓣不由自主的挑起了一抹弧度。
李懷言倒了杯酒,在手中來回搖晃,最後一飲而儘,“四殿下不是一向不喜這些熱鬨嗎,今日怎麼舍得出來了。”
“自然是心有所念。”淩辰逸接話。
“你說什麼?”李懷言側眸,不可思議的挑著眉,“念誰?”
“那你得問他啊?”
“你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嗎,你不知?”
淩辰逸抬手推開李懷言近在咫尺的臉,一臉的嫌棄,“你怎麼那麼惡心。”
一旁的蕭淵好似沒聽著二人的話般,幽深淡漠的眸子追隨著廳中的兄妹二人,輕抿著酒水。
下唇染上烈酒,還會有絲絲燒灼的疼,仿佛在時刻提醒著他昨日皇宮中的失態與瘋魔。
那雙眼睛,不該是如此的神情。
李懷言順著他目光往外看,挑了挑眉梢,“沈家兄妹也來湊熱鬨了,蕭淵,你的死對頭啊,要不要我將人請過來坐坐,人越多越熱鬨嘛。”
蕭淵垂下眸沒有說話,淩辰逸拉住了要出門的李懷言,“等一會兒,我還有正事沒做呢,讓太多人知曉不好。”
李懷言隻得又坐回了椅子裡,眸子裡卻滿是八卦之火。
“世子爺,人請來了。”小廝進雅間輕聲稟報。
“帶進來吧。”淩辰逸坐直了些身子,示意李懷言給另一個杯中添上酒。
酒剛滿上,一穿著粗布麻衣的年輕男子就在小廝的帶領下走了進去,瞧見屋中幾人,男子手緊張蜷起,壓著袖擺,拘束的行禮。
“侯世子,二位公子好,”
淩辰逸溫和的眸子在張業揚身上打量了幾圈,淡聲介紹,“這位是李國公府的公子,那位是當今四皇子。”
聽了這話,張業揚吃了一驚,連忙無比謙卑的重新行禮,後背隱有冷汗冒出。
一直注視著外麵的蕭淵這會兒淡淡回眸,沉甸甸的目光落在了垂頭躬腰的張業揚身上,漆眸深不見底,說不清什麼情緒。
蕭淵不說話,李懷言自然不吭聲。
雅間氣氛有些詭異的凝滯。
汗水順著張業揚額頭往前滴落,在青石地麵上摔成數瓣。
“今日請你來是有要事相商,張公子不必拘謹,坐吧。”
淩辰逸開口打破了僵局,張業揚甚至都不敢抬頭看一眼那極具壓迫性的黑眸,順著淩辰逸手指的方向坐了下來。
“喝酒。”淩辰逸端起酒盞,張業揚立即起身雙手接住,飲下半杯。
“張兄是哪裡人士,家中還有什麼人啊?”
“回侯世子,江南人士,家中……沒什麼人了,隻剩一個小妹,寄居親戚家養著。”
沒有雙親,不用侍奉公婆,淩辰逸麵上滿意了幾分。
“那不知張兄,可有留任京城之心?”
張業揚愣住。
“小人才疏學淺,隻堪堪入榜,怕是沒有留任的資格。”
淩辰逸沒說話,身子斜靠在椅子裡,腕骨隨意的搭在桌沿上,淡淡注視著張業揚。
他們年歲相當,可那份雲淡風輕的魄力和底氣,是謙卑的張業揚一生都難以企及的。
他垂下眸子,肩膀往下垂著,捏著酒盞的手微微發著抖。
“若是我可以讓你留京呢,你願意嗎。”
“自是願意的。”
張業揚聲音隱隱發顫,留任京城,是他們這些末流進士或一生都無法到達的高度。
他腦海中不自覺閃過一張豔若桃李的麵龐,心口仿佛注入了一股熱流,便是不可能有結果,能時常見到也是不錯的。
雅間中一時沉寂下來,張業揚仿佛身處狼虎中,呼吸都不敢用力,他咽了咽口水,輕聲問。
“不知侯世子,為何願意幫小人?”
世上沒有白得的好處,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淩辰逸沒有回答,而是問道,“娶親了嗎?”
張業揚許是想到了什麼,臉色微紅,“尚未娶親。”
“家中可有婚約在身?”
張業揚察覺出了不對,抬眸極快速度的看了淩辰逸一眼,“也沒有。”
“但……已有心儀之人。”
此話一落,一道森然冷厲的目光倏然射向了他,極具穿透力,張業揚頓時如芒在背。
他不回頭,能隱隱猜到,這道目光,應是來自四皇子。
他脊背頓時彎了下去,不知是哪裡說錯了話,是因為他有心儀之人嗎?
淩辰逸皮笑肉不笑,“心儀之人同前程,張兄認為哪個重要?”
張業揚哽了哽。
“且張兄的心儀之人,能如願以償,娶為發妻嗎?”
張業揚喉頭如堵了一團棉絮,說不出來話,渾身如泡在冷水中。
“張兄,做人,還是要務實一些才好,有大好的姻緣砸在你頭上,得知曉珍惜才好。”
張業揚深知屋中三人的貴重,遠不是他能得罪,低垂著頭輕聲開口,“小人,不懂侯世子意思,還請世子明言。”
——
沈長赫提前預定了靠窗的位置,供沈安安觀看。
沈安安身子前傾探頭往樓下看去,都是花燈和人頭。
看了一會兒,她就有些百無聊賴了,雙臂伏在窗欞上,腦袋歪在上麵。
“要不要下去猜燈謎,贏幾個兔子燈回來。”
沈安安提不起什麼興致,可突然,她似想到了什麼,眸子轉了轉。
“也好。”
她覷了眼墨香懷裡抱著的畫軸,與沈長赫一起走了出去。
她抬眸,恍惚間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一閃而過,待出了酒樓,卻已沒了身影。
沈長赫見她張望,問,“怎麼了?”
“剛才隱約間瞥見了一個熟人,這會兒找不到了,許是我看錯了吧。”
沈長赫看了眼人潮熙攘的長街,“今日人多,有身形相似的也正常。”
“嗯。”兄妹二人緊挨著走入人流中。
走著走著,沈長赫突然駐足腳步回頭,淩厲敏銳的目光快速的凝上了三樓一雅間窗欞。
“大哥,怎麼了?”
沈長赫蹙了蹙眉,從空無一人的窗欞處收回視線,“沒事,許是我看錯了。”
冷月高懸,嘈雜叫賣聲不絕於耳,熱鬨的人耳膜嗡嗡作響。
李懷言放下珠簾,將身子露了出來,還有些心有餘悸,“不愧是沈家長子,竟如此敏銳。”
他看了眼隱於木柱後的蕭淵,將調侃的話又吞了回去。
淩辰逸手腕搭在椅子上,溫和的麵色少見的陰沉,垂下的眼簾盯著桌上的酒盞。
李懷言被如此壓抑的氣氛悶的渾身都不自在。
“好了,有才華的學子那麼多,他不願意,重新再選一個就是。”
那張業揚,倒真是有幾分骨氣,大好的前程擺在眼前都能拒絕。
淩辰逸抬手端起酒盞一飲而儘,視線若有似無的飄向一側的蕭淵。
“那書生,品行確實端正,能為了心儀之人拒絕大好前程,如此風骨,想必那個女子知曉後一定會十分感動,借機定下終身,也是有可能的。”
“我倒是有些好奇。”李懷言摸了摸下巴,“究竟什麼樣的女子,能有如此魔力,。讓他甘願舍棄永寧侯府這棵擎天大樹。”
淩辰逸唇瓣挑起。
“或許那書生心儀之人,不次於永寧侯府家世呢。”
“怎麼可能?”
李懷言挑著眉梢,“你以為京城權貴都和你家一樣饑不擇食。”
淩辰逸狠狠剜了李懷言一眼,放下酒盞淡淡起身,走到了窗欞前。
“沈家兄妹呢,不是要請人進來一同坐坐嗎?”
“早就走了。”李懷言說。
“什麼時候走的?”淩辰逸目光望向了神色冷淡的蕭淵。
“就方才,和那書生前後腳離開,巧的很,不知曉的還以為他們早就約好的呢。”
屋中氣氛明顯滯了滯,淩辰逸斜了眼說話不過腦子的李懷言。
“繼續待著也沒什麼意思,我們也走吧。”
離開酒樓步入了長街中,李懷言忍不住問,“蕭淵,你老是摸嘴乾什麼,被女人啃了?”
蕭淵指腹一頓,被戳穿心思般迅速收回了手,“你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
李懷言無所謂的撇撇嘴,“少年肆意,佳人在懷,難道不是人間一大美事嗎。”
“你是無可奈何吧。”
對淩辰逸的調侃,李懷言不置可否。
沈長赫緊跟著沈安安,就怕被人群擠散了去。
再往前是一座橋,橋上站滿了年輕男女,排隊在一個攤位上等著買花燈,買到的則滿目深情羞澀的望著對方,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給二人說著祝賀的詞。
“那是一對老來夫妻,聽說凡是從他們手中買來的花燈,再得到祝福,就能像他們一樣攜手一生,永不分離,頗受年輕男女的追捧。”
沈安安抬眸看向了那個花白胡子的老頭,“花錢買個心安罷了,若是如此就能如願,世上哪還有那麼多求而不得。”
“說的是,不過情意上頭的男男女女,還就信這些。”
此時,圍繞著那對老夫妻的年輕男女越來越多,將整座橋都給堵住了。
兩側和後麵還有源源不斷的男女在往這邊擠。
沈長赫剛想抓住沈安安的手腕,就被一波人流給突然衝開,那些男女如瘋了般鉚足了勁兒的往前,哪會在意旁邊發生了什麼。
“安安。”
隔著人群,沈安安踮起腳尖衝沈長赫擺了擺手,“我在這,大哥放心。”
沈長赫擰著眉,被人群擠著往前走,“在那彆動,我過去找你。”
人潮洶湧,沈安安根本就沒聽到沈長赫說了什麼,隻順著人流往前擠。
“姑娘也是要買許願花燈嗎?”
沈安安衝那人笑著搖了搖頭,她想退出去,可瘦弱的身子在人群中幾乎被擠的腳不沾地,那點微薄力量根本沒什麼作用。
吵嚷中,突然有人發出了一聲驚呼,緊接著,方才還在往前擠的男女逃命般的開始後退,沈安安還不曾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被人重重撞了一下,脊背抵在了橋梁上。
“姑娘,”墨香驚呼一聲,想過去卻怎麼都擠不過去。
沈安安麵色一白,腰身大弧度後仰,翻過了橋,就是湍急的河,若是掉了下去,就算大哥及時發現她,也未必能在她淹死之前穿過人群及時相救。
沈安安一隻手死死抓住橋梁,大半身子已經滑了下去。
人群還在極速往後奔去,仿佛是在避什麼洪水猛獸,根本就沒有人管她。
沈安安腦中一片空白。
扣在橋梁上的指甲外翻,疼的她冷汗直冒,她突然在想,是不是她生來就命不好,哪怕重來一次,避開了悲劇,也會早早殞命。
天馬行空的一瞬,她腕骨突然似被什麼捏住,灼熱的溫度燙的她頓時手臂脫了力,可預料之中的下墜並沒有發生。
“愣什麼,想死嗎?”
男人聲音冰冷涼薄,沈安安抬眸,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雋森冷的臉。
她立時手心反握上去,攥住了男人腕骨,仿佛生怕他會丟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