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此刻的膝蓋針紮似的痛,仍舊能夠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任由老夫人上下打量她。
越是打量林望舒,老夫人心裡的厭惡就越高。
麵黃肌瘦,臉頰凹陷,尖嘴猴腮,一看就是沒什麼福相的人,看得人心裡發厭。
“長大了,”多年來對侯府得掌權,終究還是磨練出了老夫人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
心裡麵再怎麼厭惡,還是能夠牢牢的壓下去,不在孫輩麵前,顯露分毫。
“說話清晰,有條理了許多。”
上一次見麵,是在很久之前的除夕夜,那時候的林望舒,隻能在一旁捂著嘴巴,低聲抽噎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讓祖母操心了,”林望舒看著高坐在榻上的老夫人,溫順的回答道:“這麼長的時間,雪蕊姐姐教了我很多。”
房間裡麵,一時間又安靜了下來。
祖孫二人,似乎沒有那麼多的話要講。
“祖母!”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一道紅色的身影,旋風一般的刮進了房間裡。
“祖母,你看,這是我繡好的牡丹,”那道紅色的身影,坐在老夫人身前的腳踏上,將手裡的手帕高高舉起,展示給老夫人看。
“昨兒我回去,按您說的法子試了試,果然就看不到針腳了,祖母好厲害。”
聲音嬌俏清脆,一聽就知道是備受寵愛的人,才會有的聲音。
“夢兒,”一道中年婦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這成什麼樣子,衝撞到祖母怎麼辦?”
那少女依偎在老夫人身邊撒嬌道,“才不會呢,祖母最疼我了。”
“好了,”老夫人對麵前的中年婦人訓斥道,“夢兒還小呢,在我麵前沒有那麼多的規矩。”
靠在老夫人膝頭上的少女,略微一偏頭,似乎才注意到房間裡麵還有其他人,有些驚訝的問道:“呀,祖母房裡來了新姐姐嗎?”
林望舒打量著視線內的少女,一雙眼睛亮晶晶,臉色紅潤,姿態嬌俏,此刻正蜷縮在腳踏上,紅色的裙擺,層層疊疊的在她身前展開。
宛如一朵盛開的薔薇花。
林遠夢,林望舒在心裡念道,好久不見。
從林靜雲,到四個房的長輩請安又離開。
林望舒就在等著她,等著二房的人到。
廣陵侯府的頭號攪事精,這樣的熱鬨,二房的人怎麼可能會錯過。
請安回去了,隨便找個理由都要再來一趟的。
不等其他人說話,林遠夢又快又急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祖母,這位是從‘彩’字輩的姐姐嗎?”
老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鬟,都是從的“彩”字,比如彩雲、彩霞。
房間中站立的這個女子,個子不高,麵容枯瘦,頭發也泛著枯黃的色澤。
人牙子帶來的丫頭,第一次出現,大部分都是這個模樣。
所以把你認成買來的丫頭,也不是什麼過分的事情吧?
要知道,我可抬舉你有可能是老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鬟呢。
林遠夢在心裡惡意滿滿的想到。
“夢兒,太沒有規矩了。”那個中年婦人適時說話了,“這是你的大姐姐。”
“啊!”林遠夢驚訝的睜大了眼睛,用手捂著張大的嘴巴,又眨了眨眼睛,慢慢的站起身,有些委屈的說道:“大姐姐好。”
林望舒一言未發,對方已經做出了受儘委屈的模樣,表露出了十足難過的姿態。
“我……我……”林遠夢委屈巴巴的解釋道,“我一直以為,雲姐姐才是大姐啊,原來……”
原來我還有一個大姐姐啊。
林望舒站在原地,靜靜的看她表演。
雙目含淚,眼睛微紅,欲哭不哭,任誰看了都要心軟。
二房的當家夫人,白夫人,上前幾步,親親熱熱的挽住林望舒的胳膊,說道:“夢兒還小,說話有些沒遮沒攔的,你彆跟她一般見識。”
海棠站在門口,被這一番話氣得渾身發抖。
如果夫人還在,你們怎麼敢這樣欺負小姐。
怎麼會容許你們,這樣一唱一和的擠兌小姐。
二房的母女二人,根本不給任何人插嘴的機會,你來我往,一番說辭滴水不漏。
彩雲在一旁借著花瓶的遮擋,偷偷看著房間中的林望舒。
誰料到,林望舒沒有動怒。
反而笑了起來,笑容十分的真情實意。
林望舒反手握住白夫人的手,同樣做出親熱的姿態,說道:“二嬸,妹妹有說什麼讓我見諒的話嗎?”
林望舒沒給白夫人說話的機會,“祖母身邊的姐姐們,識文斷字,辦事爽利,比平常人家的小姐還要好。
最最要緊的是,這些姐姐能夠時時刻刻侍奉在祖母麵前,這可真是求,也不一定能求到的福氣。”
說到這裡,林望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臉上有了幾分紅暈。
“若是祖母肯賜我一個彩字輩的小名,能讓我在祖母膝下端茶倒水,儘一儘孝心,那我就真的彆無所求了。”
這一番話下來,房間裡麵真是擲地有聲的安靜。
香爐裡麵的暖香,似乎燒完了一層,傳來“劈剝”的聲響。
彩雲也顧不得花瓶的遮掩,震驚的看著林望舒。
二房話裡麵的那層惡意,房間裡麵的所有人都聽出來了。
大小姐的這番話可真是……
真是百般滋味在心頭,房間裡麵的丫鬟心中什麼想法,暫且不論。
老夫人的麵容第一次真正舒展開了,林望舒的這番話,實打實的說到了她的心坎裡。
尤其這番話是自己一直看不順眼的大兒媳留下來的女兒說出來的,熨帖的程度簡直是翻倍。
老夫人第一次對著林望舒展示出了祖母的態度,“往後得了閒,來陪我說說話就是了,我這兒還缺你一個端茶倒水的嗎?”
林望舒臉上的笑意更真了,一腔的孺慕之情顯露無疑,“是。”
“好了,以後來請安,記得讓人通報一聲,傻乎乎的杵在院裡做什麼。”
“望舒知道了。”
老夫人打量著林望舒,這才注意到對方的衣服已然是洗的褪色。
臉上也沒多少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挺招人疼的。
心態變了,原先各種不稱心的地方,突然變成了小可憐的模樣。
“老大家怎麼管事的,就讓你穿這舊衣服嗎?”
老夫人斥責道,“榮大家的,你陪她走一趟,看看還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