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爺子辦喪事那一日極為盛大,建康府的鄉紳富賈都前來吊喪,
小村莊來來往往全是馬車。
“沈家老爺子這也算是有排麵了,
去世了孫子做了這麼大的陣勢,
哎,
要是我家子孫這麼出息,
我也是死而無憾了,
沈家真是祖上積德。”
一同圍觀的人嗤笑:“這祖上積德怎麼就旺這一支,你瞧瞧沈德那一支,真是同祖宗不同命哦。”
沈老爺子入土之後,
正好是過年了,
今年沈家可能是不走動了。沈老爺子走後,崔氏就有些鬱鬱寡歡,
她比沈老爺子小一些,
可也是高齡了,
大家都怕她想不開,
她疼年年和安安,
沈陵便讓兩個孩子多陪陪太奶奶。
原本在京城沒能讓安安瘦下來,
沒想到這一路讓安安瘦了不少,
如今又守孝了,沈陵竟也心疼了起來。
崔氏和沈老爺子相伴幾十年,老爺子是個能耐人,
勤勤懇懇了一輩子,
崔氏作為妻子,
她操心的比較少,
這麼多年也是相互扶持著一點一點把家業給撐了起來,忽然間沒了沈老爺子,崔氏像是沒了主心骨。
可看著兒孫們都為她擔憂,崔氏和沈老爺子都是不願意給後輩添麻煩的,一點點好了起來。
後輩當中,沈陵是最特彆的,沈家因他而興旺,在崔氏心中,沈陵也是特殊的那一個。
崔氏格外擔心他們的死影響孫子的前程,他們年紀大了,入土就入土了,鐵娃是他們家頂梁柱,若是因他們而耽誤了前途他們死不足惜。
沈陵心中難過,爺爺奶奶肯定是不知道從哪邊聽來的消息,說他們死後他守孝會影響仕途,沈陵說道:“奶奶,您放心,聖上以孝治天下,若是有喪而不報,才是大罪。”
崔氏鬆了口氣,又不免傷感:“你爺爺走之前,最惦記的就是你,一直撐啊撐,他神誌還清楚的時候說,怕你回來奔喪不能好好做官,後來又想見你一麵......”
沈陵背過去擦眼淚。
崔氏怕他自責,話一轉:“你爺爺從沒怪過你,知道你在外做官不容易,咱們家的榮耀都是你撐起來的。”
沈陵擦乾眼淚,他不敢再崔氏麵前哭,勾起她的傷心事,跪在地上伏在崔氏的膝蓋上,小的時候洗完頭,他坐在小馬紮上,崔氏就會這樣給他擦頭發。
崔氏蒼老的手覆在他的頭頂,溫度透過頭發傳入頭皮。
“奶,爺爺走了,一定要好好的.......”
從崔氏的屋子出來,沈陵難掩悲傷,一個人到書房裡去靜坐一會兒。
沈陵正直悲傷之際,又開始寫祭文,這篇祭文從爺爺下葬開始寫,如今快寫完了,若真要詳細敘述,幾天幾夜怕也是寫不完,原來真是感情到了,文章自是水到渠成,不想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寫到最後情深之處,沈陵跌坐回椅子上,一手覆在眼睛上。
書櫥裡卻有細細碎碎的聲音,還有頂開櫃子的感覺,沈陵下意識道:“誰?”
沈陵看過去,那邊又沒動靜,但側耳細聽又有細碎的衣物摩擦聲,沈陵猜測是哪個孩子跑進來了,道:“不出來我就自己找了?”
下麵的小櫃子門被頂了頂,頂了兩下被頂開了,安安探出小腦袋來,怯生生的,怕被罵:“爹爹......”
沈陵傷心的情緒還未完全收起來,聲音低落:“安安?你怎麼在這裡?”
安安推開一扇櫥門,肉乎乎的小身子要從裡頭出來,沈陵蹲下來把另一扇也打開,把他抱出來。
安安小聲道:“他們在玩捉迷藏,我不想跑來跑去,我躲這邊來。”
沈陵的書房一直是家裡的重點保護地,他沒回來前,家裡都不準隨便進去,每個月伯父伯母們會打掃一下,沈陵是沒那麼在意,奈何伯父伯母覺得他如今做官了,書房裡頭的東西都很貴重。
沈陵啼笑皆非,傷感的情緒也淡去了一點,可能大悲一場,也沒力氣說他了。
安安盯著他的眼睛,小手摸了上來,問道:“爹爹,你哭了嗎?”
沈陵有些疲憊,抱著他坐回椅子上,道:“是啊,太爺爺去世,爹爹很難過。”
安安坐在他膝蓋上,糾結了一會兒,問道:“那爹爹怎麼樣才能不難受?”
沈陵見他清澈的眼睛裡滿是對他的擔心,心裡也軟乎乎的,撫平了他的一點悲傷,道:“如果安安能多背幾篇古詩,爹爹就高興一點。”
安安大人似的歎了口氣,道:“好吧,那我先背一首給爹爹高興高興。”
然後便開始背了起來,他今年五歲了,基本的啟蒙已經完成了,他不愛背書,大家說他不像沈陵,隻有沈陵自己知道,安安是像他的,若非有朝一日穿越到古代,那樣的情況下,他隻有科舉一條出路。
鬼知道當年他最煩政治了,可惜安安也生活在這個時代,必定是要走科舉的路子。此時他也明白了現代那些家長的心情,現代的孩子學那麼多很累家長不知道嗎?他們知道,可是彆無選擇。
古代的選擇更少,比起其他的路子,科舉反而是最“簡單”的一條路。他希望安安能有更多的選擇,年幼時還是得好好讀書,如果大了,能夠明白科舉的意義,還真的不喜歡科舉,那他也不製止了。
安安背了一會兒,見沈陵的心思不在他這兒,聲音也慢慢低了下來,到最後不背了,扣了一會兒硬硬的麻衣,道:“爹爹,太爺爺走了會去哪裡?”
沈陵陡然驚醒,從自己的意識中抽出,人死後會去哪裡,按照道路他上輩子死後應該就沒了的,不過誰知道他如今活著的世界究竟是不是真的呢,一旦把穿越化作一場夢,一切都是虛妄的。
“爹爹,也不知道,這是未知的事情。如果你還記得他,他就活在你的心裡。”
“他們都說太爺爺去另一個地方了,比我們這兒好,真的有這樣的地方嗎?”安安困惑地說道。
沈陵知道他愛探究,還是認真思索了一番再回答:“誰都沒去過那個地方是不是?大家這麼說,是希望如果真的有另外一個地方,太爺爺是幸福的。這是活著的人對自己的安慰。”
他很少會騙孩子,即便有些事情他們現在聽不懂,但沈陵希望他們未來知道的,能和現在聽到的是一樣的。
“也許沒有另外一個地方對嗎?”
沈陵巧妙地避開:“這就要你自己去思考了。好了,你再不出去哥哥們要急死了。”
沈陵不能在建康府待太久,他這回能請假是因為搭著年假,正好離放假沒多久,左尚書給他批了。一般來說,不是承重長孫,祖父祖母去世,喪假不給批的。朝廷也得運轉,如若經常有人請假,朝廷運轉肯定受到影響。
他必須得快點趕回去,沈全打算留下來給沈老爺子守孝,生前沒能好好服侍他爹,死後不能連個孝都不好好守。
沈陵也理解他,雖然不舍,但如果他爹能好受一些,在老家守孝也能讓二老解一解鄉愁。
崔氏他雖然也擔心,但兩個伯伯都是孝順人,都恨不得崔氏長命百歲。現實一點說,他們三家的關係是從沈老爺子崔氏開始的,產生關係的人越少,上一輩的親緣關係會慢慢淡去,他們自然希望二老在的時間越久越好。
臨行前,他隻見了一下齊家,也是兩家比較親近,不避諱。
齊子俊這兩年已經能很好的管理家裡的生意了,他在科舉上還是有些懈怠了,準備好好教導兒子,兩家之前搞的助學慈善已經非常穩定了,建業縣基本上沒問題了,這兩年齊子俊開始往建康府擴大範圍。
因為有不少貧寒學子聽說建業縣有這樣好心的大戶人家,不少人遠道而來想尋求幫助。這十年裡,不是沒有效仿的人,但都因為管理不善,最後淪為彆人的謀私工具,然後草草收場。
相比之下,齊子俊對審核就卡得很嚴格,大家都知道要領這筆助學慈善不容易,前些年想要碰瓷的不少,齊子俊絲毫不為所動,時間久了,大家也都遵照規則來。再者有沈陵的名號在,也能壓得住。
沈齊兩家在建康府的名聲很好,多數也得益於此,讀書人肯為他們說話。
去年助學慈善資助的兩個童生考上了秀才,算得上助學慈善成立以來比較高興的事情,之前也有考上秀才的,幾年出一個,本來貧寒人家讀書就比較難,去年出了兩個,而且出秀才的情況越來越多了。
助學慈善除了到了年限之外,考上了秀才也就不資助了,有秀才的功名,但凡勤快一點,都不會過得太差。
若非他如今在守孝,還挺想見一見被資助的學生,隻能寫一封信勉勵這些貧寒學子。
回京城的時候,走的是水路,隻有他們一家四口回去了,想起父母,沈陵還有些悵然若失。
沈世沐今年都九歲了,個子竄高了很多,已經處具風度,孩子的長大就像是一夜之間,兩年前還有些懵懵懂懂,如今卻像個小大人。
他知父親憂傷,已經開始擔負起照顧家人的責任,扶著沈陵道:“爹,過兩年我來接爺爺奶奶回京城,到時候咱們家新宅子一定弄得很好了。”
隻怕到時候接不回二老了,沈陵幽幽歎息,他如今才想到他爹娘可能是想給奶奶送終,畢竟沒能給爺爺送終,奶奶如今的身子也不是很好。
沈陵道:“你也大了,以後可以讓你回來看看爺爺奶奶,建康府是咱們的根基,也該讓你們多回來回來。”
沈世沐道:“安安才來的少,我小時候爺爺奶奶帶我回來了好幾趟,我都還記得呢,人我也都認識,小姑姑家的峰哥兒、齊叔叔家的熙哥兒我都認得。”
年年這麼一說還真沒錯,在淮南府的時候,他經常被帶回建康府的。
沈世沐想到了什麼,窺探沈陵的神色,問道:“爹,那我明年還能來建康府嗎?”
沈陵啼笑皆非,道:“怎麼這麼快就惦記上了?是想回建康府,還是想出來玩?”
沈世沐不好意思地笑笑,道:“都有,爹,我之前跟著齊叔叔看咱們兩家一起辦的慈善,我覺得很有意思,可惜每回在建康府時間都太短了,咱們家慈善做了十年,能夠數十年如一日真的很不容易。爹,等過兩年我是不是也可以下場了?你十一歲就是童生,十二歲就是秀才,我過兩年也就十一歲了。”
“急著下場不是好事情,慈善的事情爹可以和你講一講。外麵風大,咱們進去吧,我先考考你,看看你這些日子功課怎麼樣......”
“能不能出簡單......”
“嗯?”
沈世沐後麵的話被風吹回肚子裡去了。如遇斷更,未更新,可到新站(天閱小說網)查看最新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