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盛瑤膽戰心驚地邁進門檻才發現,屋中並非漆黑一片。
轉角的湢室點著微弱的燭燈,隻是方才從門外看不見裡麵的光亮。
門前仍舊視線昏暗,盛瑤小心翼翼地出聲道:“厲崢,是你嗎?”
“……嗯。”聲音從湢室的方向傳來,聽起來更沉悶了幾分。
盛瑤微舒一口氣,連忙朝湢室而去。
剛走近幾步,鼻尖嗅到了一股淺淡的血腥味。
盛瑤一怔,再一抬眸。
視線中一片猩紅血漬淌在地麵,厲崢背對著門前坐在湢室矮凳上。
他赤著上身,後背一處血肉模糊的傷處赫然映入眼簾,令人觸目驚心。
“厲崢!”盛瑤驚呼出聲,眼前血淋淋的一片有些瘮人,但她還是連忙跨步到了他跟前。
厲崢呼吸沉重,顯然是在隱忍傷處疼痛。
他腳邊的水盆已被擦過傷處的毛巾染紅,周身滿是狼狽。
厲崢隱忍道:“幫我處理後背傷口。”
“你……你怎麼會受傷,你……怎會傷得這麼重……”
盛瑤未曾見過這副場麵,已是有些語無倫次。
厲崢側頭看向身後燭火下掩不住滿臉慘白的小姑娘,似是比受傷的他看起來還要慘淡幾分。
他呼出一口氣,語氣倒是不顯沉重嚴肅,輕哼道:“先彆問那麼多,我很疼,幫幫我。”
“我……”盛瑤有些手足無措。
但厲崢這般語氣的確消散了幾分她心頭的緊張。
盛瑤顫著眸子四下看了一周:“我要怎麼做?”
“把傷口周圍血漬擦淨,再用鑷子取出裡麵的箭刃。”
盛瑤瞪大眼:“你是被箭射中了!”
何止是箭。
厲崢腦海閃過自己踩中機關時,密道裡四麵八方襲來的暗器,後背還未處理的傷口頓時又發出了疼痛的嘶鳴。
但厲崢自不會向盛瑤解釋這些,他隻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眸中意味明顯,好似她才遲疑下去,他又要開口喊疼了。
盛瑤連忙回神,彎腰端起厲崢腳邊的水盆重新換了一盆清水。
沾濕的毛巾擦拭在他血肉模糊的傷口上。
血漬褪去,逐漸顯露出猙獰的傷口。
箭刃陷入皮肉中,將傷口撕裂,血流不止。
盛瑤幾乎忘了呼吸,繃緊著神經,眸中映入駭人的傷口,眼眶不知是被嚇的還是心疼的逐漸紅了一圈。
盛瑤動作有些笨拙,時輕時重,顯然不擅長替人處理傷口。
厲崢傷口周圍的肌肉隨著盛瑤的動作抽搐跳動。
他一聲隱忍的悶哼後便咬緊了牙,疼痛使汗水順著他額頭滑落,但他唇邊再未發出任何聲音。
血漬完全擦淨,厲崢聽見身後盛瑤拿起鑷子的動靜。
他沉默地闔上眼簾,直至尖銳撕裂般的劇痛襲來,令他一陣頭暈目眩。
這一刻,厲崢忽的有些慶幸。
慶幸自己意外得到的是盛瑤這個丫鬟。
並非那些人派來的的眼線,也不是居心叵測的敵對。
如果沒有盛瑤,隻怕他今夜難以度過。
如果他身邊的人不是盛瑤,他無法掩藏蹤跡,就此敗露無疑。
挺好的。
“嘶——”慶幸的思緒在忽的一陣劇痛下瞬間消散,連聲音都止不住,叫厲崢猛然倒吸一口涼氣。
厲崢劍眉緊蹙,驀地回頭,卻又當即愣住。
身後的盛瑤不知何時竟已是滿臉淚痕,雙眼濕紅一片,不斷有淚珠從她眼眶中滑落。
但她沒有哭出聲,還隱忍著哭腔,艱難道:“好、好了,我取出來了。”
厲崢心跳沒由來漏跳了一拍,怔然中似是連疼痛都暫且忽視。
他啞聲道:“哭什麼?”
被如此問道,盛瑤的哭腔便止不住了。
她抽泣著道:“你不過外出三日,怎就受了如此重的傷,你……”
厲崢出聲打斷她,好似調侃,但語氣卻不自覺變得輕柔:“隻是中了一箭,彆跟哭喪似的。”
“可你怎麼會中箭?”
厲崢轉回頭去重新背對著盛瑤,但眼前好似仍能看見她哭花的小臉。
“路遇劫匪,刀劍無眼受傷在所難免,能順利回來不就好了。”
簡單的理由就足以掩蓋他受傷的實情。
但身後的抽泣聲又急促了幾分。
厲崢低聲道:“彆哭了,我沒事。”
盛瑤抬手擦去眼前朦朧,隱忍著哭聲,開始替厲崢的傷口上藥。
他的傷口看起來怎麼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盛瑤眼淚又無聲地落下幾滴。
待到用紗布將他的傷口包裹起來後,她的眼眶也仍是紅紅的。
盛瑤問:“你還有彆處受傷嗎?”
“沒有了。”
說罷,厲崢雙腿微動,在矮凳上轉過身來。
盛瑤眼前朦朧剛散,視線中驀地撞入一片赤裸清晰的肌膚。
胸膛肌肉飽滿,腰腹窄細有力,蜿蜒線條勾勒出一片上下伏動的腹肌。
毫無遮擋,一覽無遺,就這麼直衝衝地映入眼簾。
盛瑤當即一驚,蹭的一下就從厲崢身前站了起來:“你……”
方才受傷的後背染著血,猙獰的傷口叫人自無遐思多看彆的光景。
而此時的正麵,男子精壯的力量感帶著令人猝不及防的衝擊,險些點著盛瑤的眼眸。
厲崢愣了一下,下意識垂眸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他本是隻赤了上身,在伺候他的下人麵前也並無太多拘謹。
卻在再一次抬眼對上盛瑤驚慌羞赧的目光時,陡然躥上一股被影響的異樣情緒。
厲崢肌肉緊繃,無意識抬手遮擋了一下,卻是欲蓋彌彰,好似把本就古怪起來的氛圍越發推向升騰的熱稠。
開口時,嗓音變得沉啞,讓他的拘謹又繃緊了幾分。
他頓了一下,才道:“把衣服拿給我。”
盛瑤眼眶紅紅,臉頰更紅。
她愣愣地“哦”了一聲,轉而替厲崢取下衣架上的中衣。
厲崢穿好衣服將從矮凳上起身,卻在發力時感到一陣眩暈。
他咬了咬牙,抬手至半空:“盛瑤,過來扶我。”
一身素白中衣遮擋了方才映入眼中的光景。
結實的,有力的,令人羞赧的。
盛瑤剛往厲崢身邊邁近一步,肩上便落下一股重量,帶著熱燙的體溫,就這麼被厲崢攬住了肩膀。
盛瑤比厲崢矮一個頭還要多。
厲崢借力的身體向她貼來,她的臉頰正好貼在了他起伏的胸膛邊。
撲通、撲通——
如此情景,本不帶半分旖旎。
但盛瑤的心跳仍是不受控製地亂了節拍,隨後聲響如雷,難以掩蓋。
厲崢麵色有一瞬緊繃。
身前躥上一抹衝散血腥味的馨香,撓動鼻尖,侵入鼻腔。
讓原本隻是尋常普通的攙扶,勾纏上不知名的親昵曖昧,擾得人心緒一陣混亂。
厲崢無意識地滾了滾喉結。
喉間乾澀,身前溫軟衝撞著他極力保持平淡的思緒。
湢室回屋僅幾步之遙,卻好似走了許久。
兩相沉默,讓本就掩蓋不住的心跳聲變得越發清晰可聞。
卻又叫人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
厲崢後背傷勢不輕,即使處理過了,也仍舊難擋疼痛的侵擾。
他睡得不太安穩,夜裡頻頻有夢境躥入。
偌大的庭院,陽光明媚,影影綽綽。
僅有他的落寞在這片光景下顯得格格不入。
他從白日等到黑夜。
最終獨自一人回到屋中,蜷縮在榻上,在沉寂漆黑的被窩裡,低低向自己道上一聲:“生辰喜樂。”
朝堂上,他唇角含著玩世不恭的笑。
一句:“放你娘的狗屁。”讓在場大臣臉色驟變。
臨行前,僅有他與皇上二人的殿堂內。
皇上神色複雜地拍了拍他的肩,欲言又止。
或是氣氛太過沉悶,他下意識攢起一抹笑:“怎麼,皇上這是打算放我一馬?”
皇上歎息著搖頭,喚他的小字:“聿昭,此處無外人,你不必如此的。”
夢裡夢外的厲崢皆是一愣。
好似那張在臉上戴久了的麵具快和他原本的麵貌粘在一起了。
他時常連自己都險些分不清,那究竟是在做戲,還是他本就如此。
密道機關觸發,四麵八方暗器襲來時。
厲崢神色一凜,眼前卻出現一張哭花了的小臉。
“你怎麼會受傷,怎會傷得這麼重……你不過外出三日,怎會如此……”
少女的眼淚斷線般掉個不停。
夢中緊繃的氛圍散去,轉而代之的是手足無措的慌亂。
厲崢不覺自己有義務哄一個本就該伺候自己的小丫鬟。
但他唇角不自覺微動,思緒未清,唇邊已先一步開口道:“你彆哭了,我沒事。”
“怎會沒事,傷得這麼重,怎會沒事!”
厲崢驚愣地瞪大眼,清晰地看見盛瑤哭喊著,竟直往他懷裡撲。
懷中撲入一片溫軟,馨香撲鼻,帶動身體各處感官,直至他衣襟一緊,胸前一涼。
!
厲崢赫然睜眼從睡夢中驚醒。
顫動的眸光好似還未從被盛瑤扒開衣服的畫麵中緩和過來。
厲崢忽的敏銳垂眸。
黑夜已去,天光大亮。
日光透過窗戶向屋內灑入光柱。
陽光照耀之處,厲崢的床榻邊趴著一個黑乎乎的腦袋。
均勻淺淡的呼吸聲在靜謐的氛圍中清晰可聞。
厲崢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不知何時屏住了呼吸,像是擔心將她吵醒。
連夜的夢境侵擾叫思緒仍舊混沌,後背的傷痛也令頭腦不太清晰。
厲崢遲緩地回想起昨夜。
他負傷而歸,無法自行處理後背的傷口,將盛瑤喚進了屋中。
所以,她在這照顧了他一夜嗎?
此時一整夜的夢境僅剩將醒前最後的幾幅畫麵還停留在腦海中。
屏住的呼吸失控,厲崢頓時沉沉出了口氣。
實在荒唐。
厲崢緩緩從床榻上起身。
睡得沉穩的少女即使睡姿彆扭,也絲毫未被床榻上的動靜所吵醒。
厲崢翻身下榻,隱隱牽動著後背傷口傳來刺痛。
他在床榻邊站定,神色晦暗不明地看了一眼盛瑤。
下一瞬,他躬身彎腰,長臂一伸。
盛瑤身體的重量落在臂彎,再一次貼近的體溫令他有一瞬忘記自己在乾什麼。
“唔……”直至盛瑤身體落入被褥,無意識發出一聲夢囈。
厲崢赫然回神,當即瞪大眼,卻是很快皺起眉頭:“嘶……”
該死,他是瘋了嗎!
傷口裂開了!
厲崢看著被自己魔怔一般放上床榻的少女恬靜睡顏,臉色逐漸沉了下去。
而後,他收回視線,轉身朝著湢室而去。
湢室內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時快時慢,時響時弱。
片刻後,所有動靜停滯。
一片沉寂後,厲崢深吸一口氣,突然拔高聲量喊道:“盛瑤!”
突兀的喊聲將盛瑤驀地驚醒。
她嚇到了似的一下從榻上彈起身,驚愣無措道:“怎麼了!”
這是哪……
盛瑤垂眸一看,一眼認出的被褥,身側能夠感受到還未散去的溫熱。
她小臉驀地一紅。
湢室內傳來厲崢陰晴不定的沉聲:“進來,給我換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