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簡直荒唐。
讓主子自己熱飯，還是丫鬟吃剩的。
厲崢一張臉黑得駭人，陰沉沉地想時光倒流，把在茶室說的那句“她甚合我意”塞回嗓子裡。
承釗見勢不對，忙出聲道：“主子，要不我今日還是進城一趟。”
厲崢煩悶地擺了擺手，一想到承釗即使進城，再帶回來的仍是不怎合口味的柳陽菜，他臉色就更難看了幾分。
承釗離去後，院子裡靜了下來。
厲崢並非口腹之欲極重之人，但口味卻是一向挑剔得很。
大部分時間碰上不喜的菜色倒也忍忍便罷了。
可長時間如此，怎能不叫人煩悶至極。
此時天色尚早，但午時在縣令那看著就沒胃口的一桌菜，就讓厲崢挑剔地就沒怎麼動筷。
早晨那桌難得的合口味的早飯更是早已被消化得乾乾淨淨了。
厲崢繃著嘴角，沉著臉色，下意識朝房門敞開的廚房看去一眼。
待他回過神來時，人已經走到了廚房裡。
廚房收拾得很乾淨，但卻並非頭一日那種無人使用的乾淨。
灶台上的調料按照高矮胖瘦整齊排列，不算太多的廚具也都一一歸類看起來很舒適。
灶台一側用蓋子蓋著三盤盛瑤所說的吃剩的飯菜。
但說是吃剩的飯菜，厲崢走上前去揭開蓋子一看，盤中菜品看起來卻並非一片狼藉，甚至幾乎像是沒怎麼動過。
剩菜已涼，看不到剛出鍋時那般熱氣騰騰的誘人模樣。
擺盤沒有講究，就像是普通的家常菜，做好後直接就裝入了盤中。
材料不算豐富，因為宅中本也沒備多少菜品。
但厲崢冷眼看著灶台上的剩菜，還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自己熱飯菜？
怎麼熱？
莫名其妙！
厲崢悶著一股氣，快給自己氣笑了。
他憑什麼吃她吃剩的！
厲崢憤然走出廚房，看了眼空蕩蕩的院子，心頭煩悶更甚。
留下盛瑤的緣由正是他此前向承釗交代的那樣。
那群人不會這麼輕易放棄，也極可能在暗中查探這裡的情況。
他的確可以目中無人地一直拒絕他們安排來的人。
但這樣，也隻會讓他們一直存在警惕的防備，不利於他的行動。
眼下，盛瑤誤打誤撞來到他這裡，把她留下，無疑是他規避麻煩最快的途徑。
且她廚藝不錯，就連那幾盤剩菜竟也讓他生出食欲。
而盛瑤在他這裡留下來，對她來說也是最好的選擇。
她如此不懂規矩，除了他這等本就不太計較的主子，哪家哪戶能留得下她。
可是！
她實在太沒規矩了！
厲崢沉默地在院中站了一陣後，忽的有了動作。
他邁步走出宅門，一路朝著河邊的方向而去。
河邊離宅院不遠，穿過竹林便到了。
可厲崢卻沒在河邊瞧見盛瑤的身影。
此時臨近傍晚，大抵還有一炷香時間天色就會逐漸開始變暗。
即使是此處附近村莊的百姓，也不會在這個時間來河邊洗衣服，所以此時河邊空無一人。
厲崢微蹙了下眉頭，垂眸看了眼河岸邊不明顯的腳印痕跡，轉而朝來前的另一個方向走了去。
並未到一炷香時間，天色便已經有了變化。
盛瑤抱著裝滿濕衣的竹籃走得很快。
濕衣加重了手上重量，她卻絲毫沒有放慢步調。
在她身後，交錯傳來幾道步調不一的腳步聲。
一聲輕挑的口哨聲吹響，其中一名男子笑道：“小姑娘，彆走這麼快嘛，你是剛來這裡的，那咱們以後就是鄰居了呀。”
盛瑤手指微顫，心道，哪門子鄰居，她和她的未婚夫住在竹林裡，離他們可遠著呢！
但她不答話，那幾人似乎也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另一人三兩步走到盛瑤身邊，道：“你怎這個時辰出來洗衣裳，要不我幫你拿？”
“彆碰我！”眼看那人的手伸了過來，盛瑤霎時嚇得驚呼出聲。
她退後半步，底氣不足道：“我已經成婚了，你們再跟著我，我夫君定會教訓你們的。”
底氣不足是怕的，也是心虛的。
說起來，她和厲崢還不算夫妻，隻是未婚夫妻，可這會嘴一快，便說成了這副模樣。
話一說出口，盛瑤自己先紅了臉。
另外幾人也跟了上來。
“成婚了？你看著不過剛及笄，你家中這麼快就將你許人了？”
盛瑤如今十六，也算不得剛及笄，但也的確才及笄不久。
不過她家中將她許人了可是事實。
盛瑤又有了些底氣道：“是的，我已經成家，你們彆跟著我了！”
話音剛落。
側麵的小道上忽的傳來逼近的腳步聲。
那幾人不在意，隻當是過路人。
盛瑤卻是草木皆兵，一點動靜都將她嚇得繃緊身子，下意識就側頭看了去。
她一抬眼，瞬間眸子一亮：“厲崢！”
厲崢又一次被直呼其名時，眉心微蹙了一下。
視線中，盛瑤因欣喜而牽動的唇角勾勒出臉頰兩側的淺淡酒窩。
天色微沉，她的模樣卻恍人眼簾。
厲崢移開視線，轉而掃過那幾名將盛瑤圍起來的男子，闊步走了過去。
那幾人頓時變了臉色，一臉震驚又慌亂地看著厲崢。
直至厲崢走到盛瑤身邊，還未開口，其中一人連忙就道：“真、真成婚了，抱歉，我們不知她有夫君了，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是、是，抱歉。”
“快走，走了。”
本就是幾個年紀不大，遊手好閒的小痞子。
他們圍著盛瑤這麼一個看著柔弱又落單的小姑娘調戲，倒無所畏懼。
但一碰上正主，哪敢多惹事，忙不迭就轉身朝反方向快步離去了。
厲崢神色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那幾人逃離的背影。
收回視線看向盛瑤：“你和他們說我是你夫君？”
盛瑤微舒了一口氣，終是從方才的緊繃中緩和了下來。
她略帶羞赧地小聲道：“不可以嗎？”
厲崢哼笑了一聲。
不知該說她是難得聰明了一回，遇上危險還知用假話唬人。
還是膽大到離譜，竟敢編造主子的身份。
盛瑤被他笑得更不好意思了，垂眸攪著手指聲音更低地替自己辯解著：“總歸以後就是了呀。”
有風吹過，帶動不遠處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厲崢沒聽清：“你說什麼？”
盛瑤哪好意思再說一遍，連忙搖頭轉移話題道：“你怎麼來了？”
她還好意思問？
厲崢微眯了下眼：“你該回去做飯了。”
盛瑤一愣：“飯菜在灶台上啊，熱一下就能吃了，你沒吃嗎？”
“我不吃剩的。”也不會熱。
盛瑤：“……”
她輕聲提醒他：“這樣浪費不好。”
厲崢無意與她在此爭論浪費與否的問題。
他淡聲道：“走了，回去了。”
聽到身後跟上的零碎腳步聲，厲崢又問：“你為何走這條路？”
盛瑤有些委屈地撇了下嘴：“方才那幾人突然出現在河邊與我搭話，我讓他們走他們卻根本不聽，我心下一急，收好衣服趕緊調頭就走，但沒注意看路，所以就……”
說到這，盛瑤止了話，腳下多邁了兩步走到厲崢身邊，低落的語氣散去，轉而欣喜道：“還好你來接我了。”
厲崢驀地停下步子：“我不是來接你的。”
他是來逮她回去做飯的。
盛瑤也跟著停住，怔愣張嘴：“啊？”
厲崢無聲歎息，從盛瑤呆呆的表情上收回眼神來，隻覺若是真要留下她，還得教她不少規矩。
厲崢再次邁步，無奈道：“你走後麵。”
“……哦。”
回到宅院中，黃昏已至。
厲崢隨手點燃院中燭火，一轉頭，卻見盛瑤正搗鼓著她剛洗回來的濕衣，仍舊沒往廚房去。
厲崢放下火折子不滿出聲道：“盛瑤，去做飯。”
他再次確信，盛瑤這等丫鬟，去了彆的哪一戶人家都沒法被留下。
除了他這裡，她進城務工就得在街上喝西北風！
盛瑤聽著又一次的催促也有些惱了。
她回頭看向厲崢：“完全天黑後晾衣服就不方便了，要不你就自己熱一下，要不你就再等一下。”
盛瑤雖有氣惱，但話從口中說出，語氣卻是柔軟的。
厲崢胸前湧上一股氣，又瞬間被這道軟聲衝散，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盛瑤手腳利索地開始晾衣服。
厲崢隻得繃著唇角在一旁的石桌上坐了下來。
他指尖不耐煩地敲擊著石桌桌麵，視線意味不明地緊盯著她。
盛瑤晾好衣服一回頭，就驀地對上厲崢直勾勾看著她的目光。
厲崢是餓了許久，但眼下也快氣飽了。
所以他沉著臉色不說話，不悅之情溢於言表。
盛瑤再怎麼遲鈍也察覺到了厲崢的情緒，但她不知他到底在不高興什麼。
她朝厲崢招了招手：“厲崢，你跟我來。”
厲崢眉梢一挑，像是對她這般大膽逾距的舉動已經不會再驚訝了一般。
比起沒吃上飯，他甚至有些懶得計較她此時的沒規矩了。
他咬了咬牙，在盛瑤邁步朝廚房走去好幾步後，到底還是站起了身跟了上去。
走進廚房，盛瑤看了眼已是被揭開過蓋子的剩菜，轉頭道：“厲崢，這些其實算不得剩菜，都是我中午做的，我沒怎麼動過，完全能吃的，你要不先嘗嘗味道？”
厲崢：“……”
方才心下顯然生出過的妥協被厲崢憋在肚子裡自不會說出來。
盛瑤又道：“我不知你白日去了何處，中午是否會回家吃飯，我早晨說好會做好吃的和你一起吃，所以中午便做了這些，但你沒有回來，我一人也吃不完，所以就……”
所以就成了他的不是？
厲崢唇角微動，半晌後，才乾巴巴吩咐道：“熱好端出來，我在屋裡吃。”
說罷，他轉身就要走。
盛瑤連忙喚住他：“厲崢，你是不會熱飯菜嗎？”
厲崢腳下步子一頓，有一瞬僵硬。
是不會。
他也不需要會啊。
還沒做出回應。
盛瑤三兩步走到他身邊，他右側的衣袖便被不輕不重地拉了一下。
“我教你，你過來學。”
厲崢怔然瞪大眼，走神之際，竟就這麼被盛瑤拉到了灶台前。
他不敢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甚是想撬開她的小腦袋瓜看看。
她到底為什麼覺得他會需要學這種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