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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宅院中的偏房是一間乾淨整潔的屋子。

屋子不大,但擺設齊全。

窗外是茂密竹林,山水屏風後是掛著帷幔的架子床。

床邊小巧精致的梳妝台好似專為屋中的女主人所備。

盛瑤眼眸亮燦燦地坐在床榻邊,手裡拿著離家前父親交給她的信紙。

白皙的指尖撫過紙上寫有“李征”二字的地方。

盛瑤輕聲呢喃著:“厲崢……”

原來,是厲,不是李。

盛瑤並不知這兩個字長得全然不同,隻覺相似的音調應是也沒怎麼讀過書的父親念錯了罷了。

她不由想起自己今日一口一個“李公子”的喚他時,他那錯愣又古怪的表情。

盛瑤小臉一熱,當即捂住了臉,嗚咽道:“這也太傻了吧。”

這時,屋外忽的傳來聲響。

盛瑤連忙收起信紙,便聽到屋外的聲音:“盛姑娘,你歇息了嗎?”

來人是厲崢的侍從,承釗。

聽見承釗喚厲崢主子的時候,就叫盛瑤驚訝不已。

她沒曾想,在城裡家境普通的人家,竟也能雇傭得起伺候人的下人。

盛瑤收好信紙便應了聲:“還沒。”

話語間,盛瑤繞過屏風,走到門前打開了房門。

“有什麼事嗎?”

承釗拿出一個錢袋,還未開口,盛瑤就驚呼道:“我的錢袋!”

承釗:“主子命我將這個錢袋交還給你。”

盛瑤迫不及待接過錢袋,連道謝都來不及說,忍不住訝異道:“我的錢袋怎會在厲公子手裡?”

他偷的?

他撿到的?

他從賊人手裡搶回來的?

盛瑤簡單的小腦袋瓜怎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但承釗也隻辦厲崢交代他辦的事,彆的便再無解釋了。

承釗離開後,盛瑤趕緊關上房門,打開錢袋查看了一番。

她的銀兩一分沒少,全在袋子裡。

臨行前,盛瑤她爹給她備的盤纏並不算少,奈何盛瑤花錢沒什麼頭腦,一路下來,竟就隻剩這麼點了,還險些丟了錢袋露宿街頭。

盛瑤在心裡認真地反省自己,但昨日低落的情緒早已一掃而空。

轉而代之的,是衝上心頭的喜悅。

盛瑤拉緊錢袋,把錢袋放到懷裡,忍不住低喃:“爹爹,看來他真是個極好的人呢。”

而宅院的另一邊。

承釗將錢袋交給盛瑤後,便來到主屋向厲崢複命。

厲崢坐在桌前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對交還錢袋一事不甚在意,聽完後很快便道:“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回主子,屬下今日去了一趟市場,查到縣令派人在市場買下的丫鬟並非名叫盛瑤,但不知縣令送來的丫鬟正是他買下的,還是另外安排的。”

厲崢默了一瞬,道:“盛瑤的身份查到了嗎?”

“查到了,這姑娘並非柳陽城中人,市場得來的消息稱,她來自柳陽城外一個名叫花溪村的村子裡,她是昨日去到市場的,時間大概在我將昨日那小賊送去官府後沒多久,不知是原本就打算進城務工,還是因著丟了錢袋而不得不立即尋份差事,亦或是這一切都是那邊刻意安排的。”

厲崢微蹙了下眉,顯然對此線索不太滿意。

今日見到的盛瑤單純笨拙到讓厲崢無言以對。

幾乎和他原以為會被派往他身邊作為那群人的眼線的人,毫不相乾。

厲崢想象不出,像盛瑤這樣的小姑娘,被派往他身邊能為她的主子打探到什麼消息。

甚至,她連他的姓氏都弄錯了,就像是認錯了人,來錯了地方。

但卻有一個無法解釋的地方。

“如果不是她,那縣令送來的丫鬟呢?”

“這……”承釗對此也毫無頭緒。

厲崢很快道:“無妨。”

白日盛瑤在聽見他的話語後,全然一副震驚又尷尬又不知所措的呆愣模樣。

毫無破綻,好似當真不知他的姓氏。

但如果不是她,無法解釋為何今日僅有她一人來此。

所以,是以笨拙故意掩飾真實目的嗎?

厲崢手指敲擊桌麵兩下後,道:“先留下她,其餘的繼續查。”

“是,主子。”

這一覺,盛瑤睡得比昨日在老舊的庫房中舒坦數倍。

天亮蘇醒之際,她睜眼看到陌生的房梁時還有一瞬恍惚。

直到意識回爐,她才赫然反應過來,蹭的一下便從榻上坐起了身來。

盛瑤將自己收拾妥當後走出房門,卻發現宅院裡竟空無一人。

盛瑤試著呼喚了兩聲:“厲公子,厲公子?”

“……厲崢?”

無人應答,就連承釗也不見蹤影。

盛瑤還沒能完全適應自己已然和未婚夫住在了一起,隻當自己仍像客人一般,獨自站在沒有主人家的庭院裡顯得有些拘謹。

不過這份拘謹僅持續了片刻,就在她肚子咕咕叫時逐漸消散了。

盛瑤轉頭看向宅院中的廚房,僅猶豫了一瞬就邁步走了去。

竹林深處,炊煙嫋嫋。

厲崢騎馬歸來,還未進院,在小道上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麵。

他第一反應是昨日來此的丫鬟趁他不在,放火燒了他的宅子。

但又旋即反應過來,她哪來那膽子。

馬蹄聲漸近,厲崢嗅到一抹食物香氣。

他在馬棚前利落翻身下馬,快步走回宅門前,吱呀一聲推開門,驀地和正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小蒸籠的盛瑤對上視線。

盛瑤一驚,手上險些沒拿穩,僵著動作不自然地出聲問候道:“厲……公子,你回來了。”

他們之間仍舊生疏,她還不習慣喚他的名字。

厲崢微眯了下眼,入院後,躥入鼻腔的食物香氣更加濃鬱了幾分。

院中的石桌上已是擺了兩碟小食,加之她手裡的蒸籠,份量不多,但還算豐盛的一桌早飯。

厲崢回過神來,眸中意外之餘多了幾分淺淡的滿意。

這丫鬟,倒是還算勤快,一桌飯菜也做得也賣相不錯。

隻是他未曾吩咐,她便擅自做主,是否合他口味,還得……

“你吃過了嗎?”盛瑤忽的輕聲發問,打斷厲崢思緒,“要嘗嘗嗎?”

厲崢古怪地看著她,頓時語塞。

或許是厲崢的表情變化太過明顯,以至於盛瑤都察覺到自己的不妥,忙又道:“我這便給你拿雙碗筷。”

厲崢看著小姑娘一路快步小跑回廚房,沉默地在桌前坐了下來。

盛瑤拿來碗筷放到厲崢麵前。

厲崢剛抬手拿起筷子,身側微風拂動,一轉頭,竟見盛瑤坐在了他身邊。

厲崢眉心輕跳了一下,深吸一口氣道:“你來此之前,沒人教過你規矩嗎?”

盛瑤一愣,無措地頓住正要夾菜的動作。

什麼規矩?

張媒婆說的那些嗎?

盛瑤腦袋空空,一時間竟一個字也想不起來了。

為人娘子需得遵守什麼規矩?

盛瑤張了張嘴:“我……忘了。”

厲崢瞳孔緊縮了一下,不可理喻地看向她。

這一瞬,更覺她怎也不可能是那群人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了。

可就她這樣的,被送往哪家不會被趕出去?

也就厲崢,來此不是為做高高在上的富貴公子,這裡不是京城,他也實在沒法對著這樣一張懵懂無害的臉蛋說什麼冷厲的重話。

厲崢話到嘴邊滾了一周又咽了回去。

最終他收回眼神,看在蒸籠裡皮薄晶瑩的小湯包的份上,動筷的同時,耐著性子道:“你起來,站我身後。”

“什、什麼?”盛瑤驚訝瞪大眼。

厲崢夾了個小湯包到碗裡,耐心告急:“不是沒人教你規矩,現在我教你,起來,站我身後。”

盛瑤想起張媒婆告訴她的,在夫家學機靈點,實在不懂規矩就聽話照做便是。

可是,她不知規矩竟是自己辛苦做了一桌菜,卻不能動筷吃,還得起身站在厲崢身後。

盛瑤委屈地撇了撇嘴,臉上顯露出的兩個酒窩也好似失了平日的甜蜜,看起來懨耷耷的。

她磨磨蹭蹭地拿著碗筷起身,腳下步子移動緩慢。

看著厲崢將熱乎乎的小湯包送進口中,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城裡的規矩就是我做了飯,隻能站在你身後看你吃嗎?”

一口小湯包入喉,厲崢意外地挑了下眉。

但聞聲轉頭看向起了身,卻還抱著碗筷的盛瑤,一時又是語塞。

盛瑤看著年紀小,又是剛從村裡出來的,大抵是頭一次給人家做丫鬟。

但她手藝不錯,他也不是極為較真之人,以至於他又多了幾分耐心。

厲崢咽下小湯包後,緩聲道:“哪裡都是這個規矩,明白嗎?”

盛瑤臉色更苦了。

那些男子吃飯女子不得上桌的言論,她以前隻在村裡愛說閒話的大娘那聽過。

但在她家可沒這等規矩,她便一直以為那些大娘是胡說八道的。

眼下被厲崢教導的規矩,讓盛瑤不得不聯想往後她都得眼巴巴在厲崢身後,不得上桌吃飯的情景。

越想,她便越藏不住心事,煩悶更是寫了滿臉。

厲崢將桌上幾道菜嘗了個遍。

原本眸中淺淡的滿意之色逐漸濃鬱起來。

自他被下放柳陽城,從京城出發來此這段時日,他就沒吃上過一頓正經飯。

趕路時,不得空閒尋美食。

到了地方,更是忙著想方設法應付縣令和那群麻煩的人,且柳陽的菜色也不合他的口味。

直至今日,他才終是得閒,派了承釗去尋一名廚子。

卻沒曾想,昨日來的小丫鬟手藝竟意外的合他口味。

厲崢心情不錯地隨口問道:“你以往在家學過廚藝?”

盛瑤正煩著,眼看她最喜歡的小湯包都被厲崢吃了一半了。

剩下一半他不打算留給她嗎?

盛瑤情緒低落地應道:“……嗯。”

“學了多久?”

“……嗯……嗯?”什麼學了多久?

厲崢一回頭,就見盛瑤望眼欲穿地盯著桌上的菜,垮著小臉,耷拉著眼尾,一副受了欺負的樣子。

盛瑤生得白淨,眼睛燦亮時圓潤潤的,耷拉時又彎曲出柔軟的弧度。

即使厲崢不覺自己做了什麼過分的事,也在看著這副模樣時,生出幾分沒道理的罪惡感來。

……

厲崢嘴角抽了抽。

讓丫鬟和主子同桌吃飯,真是聞所未聞。

偏偏小丫鬟也不知是不懂這道理,還是有什麼彆的企圖。

她明目張膽咽了口唾液,又忍無可忍直言道:“你吃飽了嗎,你還要吃多久啊?”

厲崢好氣又好笑。

在這靜謐竹林中,溫柔的風撫過庭院的每一處角落,好似將那些陳舊的規矩一吹而散。

看著這張心思幾乎都寫在了臉上的臉龐,厲崢忽的覺得,他來柳陽城將做的事本就已經死氣沉沉了,又何需循規蹈矩地遵守那些除了他能看見,就彆無他人在意的規矩。

咕嚕咕嚕的突兀輕響打破厲崢思緒的沉默。

他不可理喻地輕笑一聲,道:“想吃?”

這不是廢話嗎,她今日做的可都是她自己愛吃的。

盛瑤點了點頭,下意識就往厲崢身側的位置邁進一步。

厲崢霎時抬手,指向對麵:“坐那,僅此一次,下不……”

話音未落,盛瑤步子一跨,徑直在厲崢身邊坐下,笑彎眉眼道:“厲崢,要不以後不要這規矩了吧,我會做好多好吃的,我們都一起吃吧。”

厲崢:“……”

誰告訴她丫鬟可以直呼主子名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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