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寨,聚義樓。
雪地上支起二十多張木桌。
嘍囉換上花花綠綠的新衣,新春未至,卻有了幾分過年喜慶。
兩壇劣酒、大盤燉肉、四海碗雜糧餅子、一桶野菜粥,普通嘍囉吃得興高采烈,除了下山劫掠,平時食物難得有如此豐盛。
曹龍坐在聚義樓大廳裡,麵前擺著十幾道菜,同席的有山寨頭目、拜壽使者,推杯換盞之間,曹寨主不時還往外看,似乎在等什麼人。
門外嘍囉喊道:“蓮花寨使者到!”
蓮花寨在東邊兩百裡,勢力與黑風寨不相上下,寨主是個女子,承襲父業,很有些手段。
矮壯漢子滿臉胡茬,拱手笑道:“蓮花寨祝曹寨主年年歲歲,皆如今朝,不老長紅!奉上白銀二百兩,彩緞十八匹,小小薄禮,略表我家寨主敬意。”
“替我多謝你家王蓮花寨主,請入席!”
曹龍揮了揮手,自有侍立在旁的嘍囉接過禮單,引領入座。
又有人喊道:“七曲溪張白張老大使者到!”
七曲溪在雲霧山南邊,那裡水流如羅網,張白手下有十幾艘小船,江湖人稱‘鬼火船’,日夜在水上逡巡,搭上渡客,船至中流,便抽出長刀,問‘是要吃刀板麵,還是肉餡麵?’
“張老大祝曹寨主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讓我送來白銀五十兩,首飾三十件,鮮魚兩大竹筐,鹹魚乾十麻袋。”
那長腿漢子一身短打扮,透著股魚腥味,套了件女式紅襖,有些不合身,不知是從誰身上剝下來的。
曹龍笑道:“替我謝張老大,也請入座吧。”
酒過一巡,該來祝壽的都來了,曹龍臉色微微陰沉。
這時樓外傳來一陣騷動,曹龍抬眼看去,卻是群陌生麵孔,七八名漢子統一勁裝打扮,打著認旗,手持槍棒長兵居多。
人未進門,笑聲先到。
“福威鏢局不請自到,給曹寨主賀壽來了。”
曹龍目光微凝,江湖上黑白分明,但鏢局生意自帶灰色屬性,從來介於黑白之間。
福威鏢局起於福州府,生意遍及十省,但在晉地卻無設置分局,雙方沒有打過交道。
黑風寨沒給福威鏢局下過請柬,雙方在江湖上的地位,也不在一個層次上。
曹龍略感意外,還是起身拱手道:“曹某久聞福威鏢局大名,恕在下眼拙,當麵是哪位鏢頭?”
為首高個大漢來到堂間拱手笑道:“在下河北分局掌旗鏢頭武四海,江湖人稱‘摔狼手’,奉上白銀四百兩、玉龍一對、上等寶刀十口,為曹寨主賀壽。”
曹龍笑道:“武鏢頭分屬河北分局,與山西平陽府素無交集,如此厚賜,曹某愧不敢當。”
武四海笑道:“晉冀一家,皆為兄弟。黑風寨是平陽府江湖路上的好漢,自然算福威鏢局的朋友。”
曹龍淡然道:“既是朋友來訪,先請入座,其他的事,容後再議。”
武四海點頭點頭,在山寨嘍囉引領下,在聚義堂中找了一張桌子坐下。他們一行八人,多是粗莽大漢,唯獨有一眉清目秀的少年混在其中。
那少年低聲問道:“武叔叔,曹龍這是答應了嗎。”
武四海笑道:“這條泥鰍滑手得很,沒那麼容易鬆口。”
少年不滿道:“那他還收東西?”
武四海輕笑道:“少鏢頭,鏢局生意,重在交好各路綠林朋友,心急不得。當日林總鏢頭說過一句話,銀錢能送出去,那就是福氣,總比彆人從我們手裡拿走好。”
少年聞聽此語,沉思片刻後道:“有道理!”
他掃了眼桌上的菜,都是些大魚大肉,葷油甚重,心中不喜,也沒有動筷,隻拿茶水泡了半碗米飯吃。
酒過三巡,黑風寨的頭目、嘍囉都喝得有了五六分醉意。
“東柳山莊二公子到!”
門外嘍囉高聲喊道。
曹龍心中不喜,這黃大戶來得如此晚,簡直不把黑風寨放在眼裡,要是壽禮還不能使老子滿意,那就彆怪老子不念神農幫麵子。
“東柳山莊給曹寨主賀壽來了!”黃富貴一進門,就行了個大禮。
曹龍冷笑著問道:“黃二少,你在雲霧中迷路了嗎?”
黃富貴滿頭大汗。
且說,福威鏢局那座,少年眼露驚詫之色。
武四海見狀,低聲問道:“少鏢頭怎麼了?”
“站在那人身後的隨從我見過。”
“見過?在什麼地方?”
“平定城風雷堂童百熊甲子壽宴。”
武四海低聲道:“他是日月神教之人?”
少年輕輕點頭:“好像是香主,還是旗主,我記不清了。”
武四海再看黃富貴的神情,透出三分驚懼,原本以為是因晚來赴宴,怕曹龍怪罪,如今一想,便明白了。
他心中苦笑,此來黑風寨,一來是總鏢頭有意在晉地設立第十一處分局,自己前來趟路,二則也是為了帶少鏢頭見見世麵,以後也好接過爺娘祖業。
雖知遇上這檔子事,也不知日月神教,怎麼盯上了小小的黑風寨,
“少鏢頭,切勿言語,萬一有事,我們拚死護你下山。”
武四海悄悄按住刀柄,並對同桌鏢師使了個眼神,幾人老於江湖,瞬間明白過來。福威鏢局的人,表麵上推杯換盞,吃肉喝酒,手上已經有了戒備。
曹龍陰沉著臉,盯著黃富貴道:“你怎麼不說話?是瞧不起本寨主嗎?”
黃富貴回頭瞥了眼,顫聲道:“回曹寨主,得知…得知寨主大壽,家父苦心準備禮物,唯恐不夠貴重,不能表達拳拳之心,故而…故而耽誤了些時間。”
“原來如此!”
聽說是厚禮,曹龍臉色由陰轉晴,笑道:“世侄有心了,不知家父為我準備了什麼禮物?”
此言一出,福威鏢局那座少年頓時噴飯,江湖漢子少文,這是常見的事,言辭粗魯,不足為怪,偏偏這曹龍讀過幾頁書,又不求甚解,才鬨出了‘家父’的笑話。
在座的未必都沒能聽出來,但都故作不知,唯獨少年噴飯。
武四海不慌不忙,對著少年輕笑道:“鏢局油水少,趕上了曹寨主的壽宴,這是你八輩子也遇不上一回的好事,但不可吃得這麼急。”
“曹寨主宅心仁厚,不怪罪,但傳將出去,也是要叫江湖同道笑話,說我福威鏢局苛待學徒。”
曹龍微微點頭,也不作計較,轉而看向黃富貴,對於東柳山莊為自己準備的禮物,愈發期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