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心走了,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人了。
連海棠鬆了口氣。
身上出的冷汗經過寒風一吹,凍得她鼻涕直流。
連海棠挖開那黑衣人頭上的雪堆,給他留點呼吸的空間。
腳踝上的那雙手依舊有力,看來還沒死。
“你放開手,我救你。”
連海棠本以為那人早已昏死過去,誰知她話音剛落,腳上一鬆,他竟真放開了手。
連海棠首先查看自己的腳踝,果真青紫了一圈。
旁邊就是萬儀居後院的柴房,連海棠扯著那人的雙腳把他拖進去,染了一路血跡。
血是從胸口滲出來的,連海棠撕開他帶血的衣領,確有一個觸目驚心長長的刀口,從肩頸到左胸,距心臟不過幾分距離。
這都沒死,這賊命真大。
連海棠上下打量他,遲疑了幾番,最終還是扯下他的腰帶纏在胸口,暫且先止住血。
隨後迅速抬手揭掉他的銀色麵具。
往後多年,連海棠入了皇城上京,見過再多世家子弟,京城美男,卻始終會回憶起這一幕。
縱然上京繁華,皇城富庶,公子萬千,卻都不如這一麵來得驚豔。
她猜的確實沒錯,這賊的臉果真如同那雙眼一般貴氣好看。鼻梁高挺,眼眶深邃,顏如冠玉,若朝霞映雪。皮膚細膩緊致,因失血過多的薄唇蒼白,平白添了幾分我見猶憐之感。
書本上說的“陌生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想必就是這般相貌。
可她現在看上的卻不是他的臉,而是他的麵具。
麵具是銀質的,可以當了換錢。
連海棠搭上他的手腕,脈搏和呼吸緩慢,瞳孔擴張,身體僵硬無比,是失溫的狀態。
水,溫水。
曾經小棉被沈夫人罰在門口跪著凍了半夜,娘親就是把小棉泡在溫水裡救回來的。
可是這賊不是小棉,看身形他估計有七八尺高,要找到一個泡他的盆也是實屬困難。
連海棠關好柴房的門,輕手輕腳地來到隔壁廚房,從窗口悄悄探出頭看了一眼,裡麵沒人。
也對,今日是連清玥的十六歲生辰,府中所有人都集中在連府大殿,擺席吃酒喝茶。萬儀居後院平日裡都極少有人來,今日更不會有人。
連海棠燒火煮雪水,廚房裡有個大木桶,是用來儲水的,現下剛好可以用來給那賊人泡澡。
反正她也吃不上萬儀居的飯菜,水桶沾了人血味也吃不到她嘴裡。
吃力地把那大桶挪到柴房,把一盆一盆煮沸的開水倒進去,再添些雪塊,伸手試了試水溫,不冷不燙剛剛好。
這賊真沉啊。
連海棠突然想起每逢年關她看屠夫殺豬的時候,和現在的感覺差不多。
好在這賊人還有點意識,知道自己抬腳跨進去,否則這就不是泡澡了,是頭朝下淹水。
原本清澈透明的水瞬間被血暈染成了紅色。
連海棠看著他緊閉的雙眸,思索要不要把他衣服脫掉。
手伸出又縮回,伸出又縮回。
最終還是妥協,讓他自己泡著,省得醒來說占他便宜。
連海棠席地而坐,蹭著水桶邊延歇會喘口氣。
從懷中拿出個蒸熟的饃聞了聞,咽了咽口水,方才在廚房找到的,猶豫了許久要不要留給還在外麵掃雪的小棉吃。
“連海棠?”
外麵傳來刻薄的大喊聲,連海棠嚇了一跳。
“你個殺千刀的躲哪去了?”
琉心又來了。
還真是個皮糙肉厚不怕死的。
連海棠趴在門縫看去,琉心正撐著腰站在院中,眼睛四處尋她。
還好,隻有她一個人。
“吱呀”一聲,琉心回頭循聲看去。
柴房的門打開一條縫,連海棠拎著把砍柴鐮刀走出來。
琉心看到那明晃晃的刀,下意識噤了聲。
“你不是說去找大小姐?怎麼?大小姐沒來,還被扇了幾巴掌吧?”
琉心大驚失色,這賤人怎麼知道!
連海棠譏笑,連清玥什麼德性,她當然是最清楚的。
琉心哭著去前殿找大小姐,誰知大小姐不旦不替她做主,還甩了她幾個巴掌罵她晦氣,讓她趕緊滾。
“說吧,你來乾什麼。”
連海棠舉起鐮刀用衣角擦了擦刀刃,“我可保不準這刀,會不會把你的頭砍下來。你要知道在這連府,死一個丫鬟可算不上什麼大事。”
琉心嚇得抖了一下。
“你……你你彆亂來!夫人讓你給大小姐作幅畫,你快些收拾好去!”
琉心把衣服丟在她腳下,顫顫巍巍瞧她一眼便跑了。
連海棠差點忘了,今年連清玥還沒找她作畫。
外界有傳聞,連府大小姐連清玥丹青妙筆,所繪之物栩栩如生,宛若天成。生得又貌若天仙,膚白勝雪,真乃女子中的翹楚,不失為大家閨秀的典範。
可是無人知曉,連清玥所有的畫作,都是出自連海棠之手。
連海棠從未學過丹青,她僅有的繪畫經曆,隻是從前在廚房燒火時,娘親握著她的手用黑炭在地上胡亂地畫。
當她第一次執筆時,畫筆在她手中便好似有了靈性。
隻要她見過的東西,畫在紙上便如同實物一般,所謂栩栩如生。
連清玥十歲時,讓連海棠代筆完成教書夫子的課業,便發現了她的這項優點。
此後每年上交書院的畫作,都是出自她的手,連清玥的畫多次被書院評為最優作品。
此次生辰宴上定是有人找她要畫了。
連海棠放下乾柴,從地上撿起衣裳甩了甩雪水。
這不是新的,上麵還帶著連清玥身上熏的茉莉香粉氣味,應當是連清玥穿舊的衣裙,讓人犯惡心。
“你姓連?”
回到柴房,那賊不知何時醒了。
連海棠瞧了一眼他頸脖間掛著的好看的玉佩,沒理他。
“你既姓連,就應該是這府中的小姐,怎會在此處打雜?”
連海棠試了試水溫,有些涼了,他既醒了也該走了。
“這是後廚剩的饃,你若餓了可以墊墊腹中。”
那賊不為所動,連眼珠都不轉動。隻空空地盯著前方看,一雙上挑的桃花眼被水汽熏出瀲灩水光。
連海棠疑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毫無反應。
“你竟是個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