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鶯飛草長,正是繁花茂盛的時節,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占滿整個山穀,微微徐風拂過,搖曳一整山穀的花浪,暗香浮動。
天空陰蒙蒙的,絲絲縷縷的銀絲將整個世界包裹在其中。
開得茂盛的花海之中,被什麼壓塌了一角,破壞了這份美感。
渾身浴血的人躺在花海之中,綿綿細雨一點點的衝刷著他身上的血跡,但他身上的血太多了,像是怎麼也衝不乾淨。
血水滴答滴答的滴落,將周圍的人泥土都染成了黑褐色,而飲飽了鮮血的花也被染成了豔麗的紅,開得妖豔。
濃重的血腥引來了食腐的禿鷲,在上方的空中盤旋,就等著血人斷氣後大快朵頤。
禿鷲等了許久都沒等到人斷氣,飛累了隻能落下來休息。它剛站在不遠處的大石上收了翅膀,那進氣多出氣少的人卻突然睜開了雙眼,漆黑的瞳孔裡帶著幾絲殺意和狠厲,宛若地獄裡爬出來的修羅惡鬼。
禿鷲已經生了靈智,哪還不知道自己上當受騙了,隻是此時想要振翅逃離已經來不及了。
禿鷲剛起飛還沒撲棱兩下,黑色的劍氣將它的心臟紮了對穿,重重的墜落在地麵上。它還沒斷氣,求生的本能讓它掙紮著起飛,但都是徒勞無功。
嘶啞尖銳的鳴叫漸漸弱了下去,最後沒了聲息。
隋簡拚著最後一絲力氣解決了禿鷲,此時已然是強弩之末。
他艱難的喘息著,四肢百骸傳來密密麻麻的疼痛,勉強維持著意識的清醒。
他盯著陰沉沉的天空,扯著嘴角無聲笑了笑。
機關算儘,竟還是逃不過身死的下場……
到底這次還留著全屍,也算體麵。
他的瞳孔已經開始渙散,原以為臨死前會回憶起往昔,結果卻發現好像什麼都想起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想起。
他安安靜靜的等死,卻突然感受到身下的泥土裡傳來細微的鑽動感。
似乎有什麼要破土而出。
他想大約是壓著了哪棵小花小草了,若是還有力氣,他倒是不介意為對方挪挪位,隻可惜他已經動不了了。
這個想法隻是一閃而逝,但隋簡卻怔愣了一下,心想原來自己也會有心善的一刻,大約這就是所謂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
或許是發現無論如何努力都鑽不出來,那小東西停了下來,繼續蟄伏在土裡,等待下一次破土的時機。
隋簡無聲的說了句抱歉,閉上了雙眼。
雨水越下越大,隨著淺薄的霧氣升起,山穀被包裹在一片素白之中。
星星點點的綠光在霧氣之中遊蕩,像瑩瑩之火,忽明忽滅。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什麼吸引,本來漫無目的的綠光突然目的一致的飄向同一個方向。
它們凝聚在隋簡的上方,越聚越多,白茫茫的濃霧都被映出一大片瑩綠。
當一枚小小的芽包終於找到了空隙,從隋簡的臂膀旁破土而出時,綠光像是找到歸宿般歡呼雀躍,與小芽包親昵的貼貼,隨後一頭紮進了土裡,成為被芽包吸收的養分。
同時也有小部分不可避免的融進了生死不明的隋簡身體裡,修複著他破敗不堪的經脈。
連下了幾天的雨後,天空終於放了晴。
陽光破開濃霧,一片紫色之中,兩片瑩潤嫩綠的葉片正緩緩舒展葉身,隨著微風搖擺。
雲深晃了晃頭上的葉子,內心充斥著一股老父親的欣慰感。
這是他穿到這幅人參精殼子裡的第六天,也是他剛修煉出葉子的第一天。
他對自己死後又穿成了一棵人參的事實接受態度良好,上輩子無牽無掛的,又沒有存款,倒也沒什麼好惋惜的。
他努力伸展葉子,以保證吸收更多的日精華。
雖然當人參精也沒什麼不好,但肯定還是當人更舒服。
還有一點美中不足的就是……
雲深垂頭看了眼在他旁邊蠕動過來蠕動過去的蚯蚓,意圖啃他參須的肥蟲,還有停留在葉片上緩慢開合翅膀的蝴蝶,緩緩陷入沉思。
這副殼子意外的招蟲子喜歡,而雲深最怕的就是這些軟綿綿的蟲子。
他麵無表情的將根須從土裡拔出來,拽翻了差點就一口啃上來的肥蟲,像人一樣邁著兩根粗壯的根須,吭嘰吭嘰的給自己挪了個地方。
雲深選了個相對乾燥,沒什麼花草的地方重新紮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不遠處從打坐中被他弄出來的動靜驚醒的隋簡眼裡。
“竟是棵生了靈智的千年人參精,難怪……”
他低聲呢喃,忍不住悶咳幾聲,口腔之中有鐵鏽腥味蔓延,被他生生忍了回去。
他從瀕死之中蘇醒過來也不過兩個時辰,原以為這次大概又要重走一個輪回,卻不曾想竟然活了下來。
他能感應得到,加注他身上無形的鐐銬已經被打開了,從此往後他便自由了,隻是這隨時殞命的軀殼確實讓他感到頭疼。
他又將目光放回人參精身上。
說起來,自己能活下來全靠這個小東西,換了旁人大概會對救命恩參感激涕零,但可惜的是,他從不是什麼好人。
人參,素來是吊命的良藥,就這麼放任溜走,實在是可惜。
隋簡喘了幾口粗氣緩了緩,強忍著疼痛起身,一步步向著雲深走去。
雨後的陽光暖烘烘的,空氣之中水汽很重,是極為適合睡覺的天氣。雲深被曬得昏昏欲睡,被即將睡著的時候,一片陰影將他整個籠罩了起來。
難道又要下雨了?
他嘀咕著這天氣怎麼說變就變,睜開眼才發現不是要下雨,而是他麵前站了個人。
眼前的人生了雙多情的桃花眼,貌若好女,如謫仙般光風霽月,一打眼看去就是位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子,可惜眼底暗藏的狠戻鋒芒卻將眉宇間的柔和肅殺殆儘。
像一把暗藏殺機的刀。
這是個明豔俊美到近乎妖異的男人,繞是看慣了自己上輩子的臉,已經對美貌免疫的雲深都看直了眼。
男人唇色白得透明,似乎在強忍著病痛,時不時壓抑不住的悶聲輕咳,原本就不是很好看的臉色更蒼白了幾分,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行將就木的病氣。
雲深甚至懷疑他下一秒就會倒在自己麵前。
他不會來碰瓷自己這弱小可憐又無助的人參精吧?
也不能怪雲深這樣惡意揣測,實在是被前世的社會新聞荼毒太深。
他甚至已經開始考慮要不要離男人遠點,但隨便亂動,豈不是明晃晃的告訴對方自己不對勁?
雲深深思熟慮以後決定按兵不動,原以為男人隻是恰好走過很快就離開,但當男人目光灼灼的盯著自己時,他心裡湧起一股不妙的預感。
果然,他聽到男人說:“成了精的人參,想必比尋常之物更為大補。”
他渾身一激靈,瞬間從美貌之中清醒過來,來不及拔根逃跑,就眼睜睜看著男人彎腰俯身,骨節分明的手指掐住他的葉莖,明明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斷氣,結果手上的力道卻一點都不輕。
雲深整支人參被連根拔起,他驚恐不已的抱緊了自己。
吾命休矣!
隋簡將人參拔起後提到了眼前,隨後沒了下一步動作。
雖然早有準備,但對上參體上那緊巴巴擠在一起,隻能模糊看出輪廓的五官,他還是不可避免的覺得被辣到了眼睛。
他抿了抿唇,語氣頗為嫌棄:“好醜。”
這麼醜,看起又笨的東西,吃了它真的不會有副作用嗎?
裡裡外外被嫌棄了,表麵坑坑窪窪參須參差不齊的人參精:“……”
不帶這樣人參攻擊的!
上輩子被人罵過傻子智障但就是沒被抨擊過外貌的雲深很自閉,但生死關頭他壓根不敢生氣。
眼前這個男人看起來像是隨時要斷氣的模樣,可植物天生的警覺卻告訴雲深,他很可能還擰不過對方一根手指。
他顫顫巍巍的撈起自己保養得最長最漂亮的一根參須,極力討好:“彆吃我!我的參須很有用的,全都給你了。”
隋簡道:“參須遠不如成了精的人參本體有用。”
雲深卡殼了,本來就不是很靈光的腦瓜子轉了好幾圈才憋出一個能說服人的理由來。
“可是你吃了我就隻能用一次,養著我天天拔參須泡茶泡酒,可以持續發展。”
隻要是個會想的人都會選擇長遠發展。
雲深覺得自己聰明極了。
“你說得對。”
隋簡似乎被說動了,在雲深剛要露出驚喜的表情時,他突然話鋒一轉,“可練成丹藥也可以持續發展。”
“養著你還得廢精力。”
雲深:“!!!”
眼看著人參精醜巴巴的五官就要擰做一團哭出來,隋簡忽的嗤笑一聲,大發善心的不再逗弄它:“算了,就養著吧。”
反正他也不是真的要切片這支人參精。
雲深大悲過後又大喜,有點沒緩過來,傻愣愣的直了眼。
男人掐著他頭上的小綠葉,一粒幾乎肉眼看不見的灰塵鑽進了葉片裡,隨著葉片的脈絡遊走,最後深深紮根在葉莖與參體的交接處。
他臉上的笑意真摯了幾分,“記住了,我叫隋簡,今後就是你的主人。”
人參精長得不好看,甚至醜得有點彆致,但……逗弄起來的反應還挺可愛的。
當個小寵養著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