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珂苦笑:“當我進入黎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母親……不,是你們的母親……她當時告訴我,以後我就是她的女兒,她就是我的母親。”
“那個時候,我失去了我的親生母親,父親……隻是把我帶回來,連多看我一眼都沒有。夫人的那句話才是讓我支撐這麼多年的關鍵。”
“我想著在這裡,我還有希望能夠擁有一個母親……至少可以算有個家。”
黎珂頓了頓,開口道。
“哥哥,最開始照顧我的是個嬤嬤,隻照顧了我兩年,這兩年裡,她住在這個院子裡最大的屋子裡,每頓飯送來以後,她要先吃,我能不能吃飽,全看她能剩下多少。這兩年,我學會了自己穿衣洗漱。”
“兩年後她不再照顧我了,不是因為她的所作所為被發現了,而是因為我不小心跌進池塘幾乎淹死,她被趙管家以失職趕了出去。雖然這樣,我不恨她,她畢竟照顧了我兩年。。”
“後來,我的院子裡來了新丫鬟,聽說也是來照顧我的,在她那裡,我學會了自己洗衣,學會被人掐時要低下頭求饒,被人打時,抱著身體就不會太痛……“”
黎問心中一震,臉色微變,飽含怒氣:“她們敢這麼對你!”
黎珂笑了笑:“但是她人其實並不壞的,至少那些年,她從來都沒有扔下過我一個人……”
話雖如此,她眼中的眼淚卻不受控製的流了下來,她偏過頭,似乎不想讓黎問看到自己流淚。
頓了頓,黎珂接著道:“後來那個丫鬟到了年紀,出府嫁人了,換了一個姐姐,她人很好,拿我當妹妹,那個姐姐讀過幾年書,也教我認識了一些字,她教我怎麼種花,怎麼將花朵摘下來製成花茶,這些花茶做出來,她就帶著我送給其他人——我們沒有彆的東西。她教我要說漂亮話,既然長得可愛,就裝乖巧,大家喜歡我,就不會欺負我。”
黎珂停了下來,這一次停頓比之前還長,她艱難的呼吸著,好像接下來說的每個字,都是一把刀子。
“後來……她去領我的月例銀子,因為冒犯黎琴姐姐,被夫人叫人杖斃了。”
黎問“啊”了一聲,卻又啞口無言,情不自禁的伸手握住黎珂的手,可又感覺自己的動作是如此的無力。
黎珂低低的垂著頭,聲音也低了下來:“其實是我的錯,月例銀子以前也幾乎不會給我的,隻是那天……我真的很想吃糕點……她隻是個丫頭,她也沒什麼銀子……”
黎問隻覺得心中一陣情緒激蕩,卻不知如何處理,伸出手想去為黎珂擦淚。
黎珂搖了搖頭,偏過臉。
她沉默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
“這些……為什麼不早和我說呢?”黎問啞著嗓子。
可這個問題一問出來,他自己都覺得夠沒勁兒的。
黎珂在黎家,就像一棵小草,甚至不如小草。
她就像透明的,悄無聲息,不惹任何人注意。她和他同在黎家這麼多年,他不是也一直沒發現嗎?
黎珂低垂著頭,眼淚默默的流,就連哭泣,都是安靜的。
過了許久,黎珂長歎一聲,哽咽著嗓子道:“哥哥……在這府中,夫人就是天,所有你看到的,都是夫人想讓你看到的。我也一樣。”
黎問一滯。
彆的都可以不說,但是黎琴欺負黎珂的事,他是知道的。不僅知道,而且知道很多年了。
可是一來,他本身當時和黎珂完全沒有交集,雖然名義上是兄妹,可是黎珂對他而言就像個陌生人。
二來,他默認後宅的事情歸母親管,姐妹之間的打鬨,他怎麼好插手?而且母親那樣公正,一定是因為這事情不算過分,還在可處理範圍內,所以才不去處理的。
他沒有想到,黎珂竟然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
“該死!”黎問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在屋中踱步,反複罵著該死。
他隻覺得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把火,在他心裡燒著,快燒穿他的五臟六腑了!
他痛恨,但他不知道該痛恨誰。
自己的妹妹過著這樣的生活,他作為哥哥竟然能一無所知?
他氣憤,但不知道該氣憤誰。
氣憤那些捧高踩低的奴才們?可是他自己也清楚,奴才們是因為誰才會捧高踩低的。
他想要打抱不平,他不知道還能衝誰發泄!
黎琴囂張跋扈,可是她已經死了!黎夫人再不稱職,也是他敬重的母親……
黎問捏緊了拳頭,他想把這些情緒發泄出去,否則他就要炸了。
黎問一拳打在了一旁的櫃子上。
木櫃門本就虛掩著,而且用料也普通,被他這樣一打,櫃門直接被打穿了,櫃子晃了晃,倒在地上,裡麵的東西也掉了出來。
那是一個灰撲撲的布包裹。
黎珂迅速小跑過來,沒有管包裹,而是先看了他的手:“哥哥沒事吧。”
黎問看著地上的包裹,腦袋裡恍恍惚惚想起黎珂剛才說過的一句話。
“我沒有辦法獨自離開,不能獨自生活……我不想這樣……”
黎問腦子靈光一閃,他本來就是個聰明人:“你收拾包裹做什麼?你要離開這裡?!”
黎珂笑了笑,沒有否認,隻是抓著他受傷的手:“哥哥,我給你上藥吧。”
“所以你要靈液!你要提升修為!你要離開黎家!”
黎問就好像突然想通了什麼:“是不是!”
黎珂苦笑:“對不起哥哥……我本來想,就這樣偷偷走,但是那天白少爺說,聚氣三層行走在外才算安全,我就怕了……我沒想過真的要勒索母親……我隻是想儘快提升修為……可能也確實有些生氣……夫人沒有被氣壞身子吧。”
黎問沉默,他看著眼前滿臉愧疚的黎珂,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抽了幾鞭子一樣,皺縮著疼。
黎問啊黎問,你算什麼哥哥?你一天都沒照顧過你妹妹,卻還有臉來指責她?
黎問下定了決心:“珂兒,彆走了。留在黎家,這裡也是你的家。我會照顧你的。”
黎珂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黎問有些急切的捏緊黎珂肩膀:“我不會讓母親再欺負你的,你信我!留在這裡吧,這裡也是你的家!”
“哥哥。”黎珂苦笑一聲,道:“這句話我想了九年,第一年的時候,我想聽,第二年的時候,我還想聽……第八年的時候,我想聽到這句話快想瘋了……可是,這已經是第九年了……”
九年!
黎問就好像被人打了一拳。
是啊,從五歲到十四歲,整整九年。
這樣的日子,她在黎家過了九年!
自己哪裡還有資格,勉強她再相信這種一家人的鬼話。
“而且哥哥,夫人就算有千萬種不是,她真的愛你。哪怕再怎樣不好,她也是個母親,我不忍心你為了我和她對抗,你一句話就能在她心裡插一把刀。”
黎問顫抖著唇,最終還是無力的垂下手,說不出話。
黎珂將包裹打開,從裡麵拿出止血的藥粉,撒在疑問手上的傷口:“哥哥,彆這麼對夫人,那對她太殘忍了。夫人討厭我是應該的,沒有人會喜歡自己丈夫和其他女人生下的孩子。我是女人,我知道,這麼多年,她早就忍到極限了。這不是夫人一個人的錯。”
黎問隻覺得心中更憋悶了:“可是外麵很危險,我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離開?”
黎珂笑了笑:“放心吧,哥哥,我也沒有打算流浪呀。我不是成為聖女候選人了嗎?我覺得這就是個機會。我可以光明正大的離開,到大都為黎家爭光,如果真的能掙出個名頭來,也算黎家沒有白養我這麼多年,是不是?”
黎問看著少女明明受儘了委屈,卻還是溫暖笑著,細致的為自己包紮,還認真的安撫自己的樣子。
黎問忍不住眼眶一紅:“怎麼會這樣呢……你怎麼……怎麼就隻剩下這一條路了……”
漆黑寂靜的深夜裡,隻有兩盞燭火照亮著房間,映照著坐在桌前的兩個人。
妹妹乖巧可愛,哥哥英武不凡,兩人相坐,對著垂淚。
黎珂擦了擦眼淚,突然笑了出來:“瞧咱倆,大半夜的,在這哭著抹眼淚算怎麼回事,哥哥難得來一趟,就拉著你陪我在窗戶前哭了。”
“以後哥哥有了嫂子,嫂子要是問起我:你跟哥哥以前都怎麼相處的呀?哥哥以前是個什麼樣啊?我就告訴嫂子:哥哥跟我一塊兒在窗戶前抹眼淚呢。”
她越是努力逗黎問笑,黎問反倒隻覺得心中更加難受。但為了不讓妹妹失望,黎問還是強打精神,擠出個笑容道:“胡說八道!小心我揍你。”
黎珂抽了抽鼻子:“你揍我,我就更要說。”
黎問看著她,沉默下來,半晌,伸手摸了摸黎珂的頭:“睡吧。哥哥答應你,讓你進山。”
黎珂將臉側埋到黎問掌心:“哥哥,我也答應你,我會好好活著,過得開開心心的。等我當上聖女,就回來看你。”
“巴不得你不回來,惹事精。”黎問這話一出,差點又讓自己紅了眼,趕緊遮掩著站起身:“早點睡吧,熬夜看書,小心以後越長越難看。”
黎問輕手輕腳帶上門,離開了院子。
他離開沒多久,剛才還哭的喘不過氣的黎珂神色一變,臉上的表情已經趨於平靜。
剛才那些經曆自然隻是原來的黎珂記憶裡的,但是對黎珂來說,把它們表現的像自己的真實經曆再簡單不過。
黎珂打開係統。
[係統:黎問好感度+40]
[係統:黎問好感度100]
雖然同樣都是一百,但是黎珂知道,黎問如今對她的感情和當時剛滿一百時的感情已經截然不同了。
何謂欲擒故縱?
按照原來的進度慢慢相處,時間久了,黎問對她的感情未必不會深到這個地步。
可是那樣不行,太慢了。
黎珂故意將線索拋出,激化了黎問和黎夫人之間的矛盾,好讓黎夫人出麵,打破自己乖巧妹妹的麵具。
在黎問心理預期已經跌到穀底的情況下,再用攻心術將他的心理防線全部摧毀。
黎問在這個晚上,失去了他敬愛的母親,又好像失去了一位乖巧的妹妹,他對自己的人生已經產生了懷疑。
這個時候,黎珂將自己塑造成了一位受了委屈卻竭力隱忍,甚至為了黎家安寧退出的形象。
黎問需要這樣一根精神支柱。
黎珂在黎問內心最脆弱的時候用最無恥的手段,將黎夫人塌陷的那部分攻略了。
黎問自己都沒發現,他已經把對母親的失望,轉換成了對妹妹的信賴。把對母親的憤怒轉換成對妹妹的憐惜。
如果說當時的黎珂,好感度裡隻是對乖巧妹妹的疼愛,而如今,卻已經是全然的愧疚、虧欠、心疼,還有對母親所作所為的羞愧以及補償心理。
現在的黎問,就算再有人在他耳邊吹耳旁風,說黎珂如何如何奸詐,他也隻會覺得那人聒噪,更心疼黎珂。
這就是——欲擒故縱。
黎珂打了個哈欠,爬到床上補覺,剛才哭的不能自已的就好像她的另一個人格一樣。
現在主人格累了,主人格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