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有帶隱形眼鏡,”羅晟依次掰開簡慧怡的左右眼皮,用鑷子夾出兩片透明橢圓硬片放進物證袋,同時低頭對做不了任何回應的死者說,“解剖完送去法證部歸檔。”
“ok!”阿jo頭也不抬。
“不是你,”羅晟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頭看向呆站一旁的鐘子晴,“送物證是兩位警官的工作,我們不能越俎代庖。”
差點神遊天外的鐘子晴立刻點頭答應,dr.羅隻要今日不去投訴,就是讓她頂著烈日繞警署跑十圈也願意。
“鼻腔、口腔、耳道內有少量泥土附著。”羅晟繼續檢查死者頭部。
周嘉倫將擋臉的相機移開,探出頭分析:“頭先阿jo發現死者頸部有扼痕,那很有可能是被凶手掐死後再運到窩仔山埋屍?”
不對,與死者通靈的影像還曆曆在目,她不是死於掐扼,鐘子晴立刻補充另一種觀點:“也有可能是死者被掐暈後,再被凶手埋進土裡閉氣而亡。”
兩人相持不下,自覺忽視法醫助手阿jo,齊刷刷看向解剖室內唯一話事人dr.羅。
“這個問題我現在不能回答,”羅晟放下鑷子,拿起解剖刀指向台麵上無法說話的簡慧怡,“應該由死者親自解釋。”
這不就是阿jo在現場說的“一切以證據說話”嘛,可換成dr.羅說出來,要多驚悚有多驚悚,仿佛這死者會詐屍。
鐘子晴打了個寒顫,鼓足勇氣觀看羅晟的“手術”過程。
解剖室內安靜地隻能聽見刀尖同皮膚接觸的“嘶嘶”聲,她屏住呼吸,看著羅晟從死者下頜開始,沿正中線,依次劃開頸部、胸部、腹部皮膚,最後將整套器官齊齊整整暴露在空氣中。
“呼吸道內有泥土,死人是不會呼吸的,看來madam鐘運氣不錯,”羅晟將解剖刀扔進盤裡,三兩句下了結論,“結合心血不凝、肺部淤血等特征,死者大概率是被泥沙堵塞呼吸道,引起機械性窒息,最後呼吸係統功能受阻死亡1。不過還要等法證部進行組織病理學檢驗和常規毒物分析,看能否排除掉疾病和中毒,才能下最終結論。”
“怎樣,服氣沒?”鐘子晴將解剖盤輕輕放下後,得意地看向周嘉倫,神情好似一隻驕傲的孔雀。
“算你運氣好,”周嘉倫從褲袋裡掏出張紙鈔晃了晃,“喂,收工去買□□,今期頭獎三千多萬,中了就不用做工啦。”
“麻煩兩位警官以後少在解剖室鬥嘴,會影響我們,”羅晟將物證袋放在乾淨的實驗台上,冷冰冰打斷兩人對話,“《屍體檢驗鑒定書》明日阿jo會準時送到,兩位記得把檢材送去法證部。”
鐘周二人被罵,立刻拿起物證袋逃離b1到許學禮辦公室彙報進展,講到鐘子晴抓“色狼”的過程,兩人很有默契地偷偷觀察許學禮的臉色。
“不緊要,我明日會親自同dr.羅解釋,就算他去投訴,我會替你頂住,”許學禮表情看不出一絲情緒波動,他抬起手腕瞄了眼表盤上的時間,指著物證袋繼續說,“大嘉,你去,快五點了,送完直接收工。”
“又是我!許sir,不能換個人嗎?”周嘉倫指著自己的鼻子,一副不情願的摸樣。”
換個人?這間辦公室裡麵一共就三個人,擺明在點她鐘子晴啦。
許學禮冷笑一聲,反問:“師父每天四點準時收工,細嘉被拉去b組幫忙,你大嘉sir不去難道我去啊?”
鐘子晴見許sir要生氣,連忙自告奮勇:“許sir,我去!正好熟悉情況。”
“學著點,”許學禮隨手拿起文件“啪”地拍在周嘉倫腰間,“子晴都比你努力。”
被誇努力的鐘子晴心虛地退出大屋,許sir仗義答應替她背鍋,她替好上司分憂解難是分內事,更何況送完物證還可以早點收工返屋企,這種好事,求之不得。
法證部隸屬政府化驗署,離西九龍總部不到兩公裡,步行不到十分鐘,鐘子晴順利搭乘電梯進入七樓。
“madam,你們a組下回能不能早點送物證,回回都快收工才來。”前台的職員不耐煩地收下物證箱,清點後逐一登記在冊。
“辛苦曬。”鐘子晴表麵乖乖答謝,內心卻無語至極,又不是她在拖延時間,甩什麼臉色,隻知道揮刀向更弱者,有種去凶dr.羅和許sir啊。
想到羅晟那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態度,鐘子晴汗毛倒豎。
“對madam態度好點,”廖溫妮突然出現,右手握拳連敲兩聲桌麵警告前台,“咦,子晴,怎麼是你,大嘉同細嘉呢?”
鐘子晴忙將心中亂七八糟的吐槽氣泡戳掉,禮貌解釋:“winnie姐,他們都有事要做,走不開。”
“不用替他們掩飾,一定是大嘉嫌遠不想跑推給你,成日將自己喜歡做gym,結果兩公裡都不願意跑,”廖溫妮擺出一副萬事儘在掌握的表情問,“case有頭緒了嗎?嫌疑人找到沒?”
“沒,”鐘子晴搖搖頭,將案情如實講述,“死者身份不明,車主屋企人也聯係不到,許sir讓大家夠鐘收工,季sir四點就走了。”
“可惜後備箱那點殘留的血跡被焚燒嚴重,沒法提取出dna,不然還能同死者做比對,”廖溫妮長歎一口氣,“你們季sir好癡情,自從前年他太太出車禍,雷打不動,每日四點準時出現在醫院。”
原來師父早退還有這種內情,看來大嘉說得沒錯,反而是他們三個警銜低的日子最好過。
“喂,不說了,我先去衝涼,從現場回來一身的臭味還沒清理。”廖溫妮拍拍鐘子晴肩膀,一陣風似的刮走了。
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四點半,提前收工,讚!
可惜化驗署離小巴站遠,鐘子晴又原路折返警署,在門口搭98c路巴士,一路顛簸,最後在巴士總站下車,對麵就是她的目的地——孚美新邨。
穿過密集的樓群,乘電梯上到十樓,鑰匙插進鎖孔,“哢嗒”一聲打開家門,藥材味混合著肉香飄進了鐘子晴的鼻子裡。
“娥姐,今日食咩啊?”她快速衝進廚房,揭開鍋蓋,“哇,霸王花豬肉湯,花膠香菇燜鮑魚,好滋補哦。”
斜裡突然冒出隻手奪過鍋蓋:“搗蛋鬼,還沒煲夠四個鐘啊!”是鐘子晴的養母林禮娥。
鐘子晴一把攬過林禮娥,討好地問:“娥姐,點解今日食大餐?”
“明知故問,”林禮娥瞥了一眼鐘子晴的狗腿摸樣,沒好氣地說,“慶祝某人正式工作啊!”
“你不是很反對我做差人嗎?”
“反對是反對,但是我不能掌控你的人生,”林禮娥將鐘子晴推出廚房,雙手合十在胸前作揖,“良朋,你在上麵要保佑子晴平平安安,彆像你一樣出事,不然我將來無法同她親生父母交代。”
養父鐘良朋曾是一名臥底,在鐘子晴小學時因公犧牲,這也是林禮娥反對她做警察的最大原因。
“老豆會保佑我的,放心啦。”鐘子晴安慰道。
“哦對了,子朗讓你給他回個電話,”林禮娥坐到沙發前,拿起聽筒遞給鐘子晴,“事先聲明,我沒出賣你啊。”
在收養鐘子晴前,鐘子朗是林禮娥同鐘良朋的獨子,現正在英國讀law,即將畢業回港。
鐘良朋犧牲後,鐘家雖失去收入來源,但警隊提供的教育津貼及配偶子女撫恤金足夠供兩個大學生畢業,故而鐘子晴中五畢業投考警察一事,兩人都瞞著鐘子朗。
越洋電話信號不好,撥通電話後,鐘子朗的聲音時斷時續,問的也無非是和同學相處點樣,有沒有偷偷同男仔拍拖,娥姐身體好不好等問題,都被鐘子晴一一化解。
“羅裡吧嗦的,你沒有正事嗎?”不是鐘子晴沒有耐心同阿哥交流,實在是怕他再問下去就要穿幫。
“你得閒幫我買幾盒隱形眼鏡寄來,”鐘子朗指揮自家細妹乾活無比自然,“英國的型號不太符合我們中國人的眼部構造,我戴了不舒服。”
“yes,sir!”鐘子晴脫口而出,完蛋,這口令怎麼帶回家了。
“老豆走之前,你常在家叫他阿sir,等他忌日,我們去看他。”電話那邊的鐘子朗語氣有些失落。
好彩阿哥沒聽出什麼異常,鐘子晴心裡默算,距離鐘良朋忌日還有幾個月,足夠她在西九龍站穩腳跟,到時候就算鐘子朗回來,也不能輕易逼她辭職。
掛完電話,林禮娥捧著碗湯笑盈盈遞給鐘子晴:“喝完湯先去休息,飯點我叫你。”
確認鐘子晴將湯喝得一滴不剩,林禮娥又從餐桌上拿出遝宣傳廣告:“‘25hours’裝修好了,明日開業,記得叫你同事來捧場。”
鐘子晴投考警察後,林禮娥怕自己在家中無聊,便在孚美新邨對麵頂下友人的鋪頭重新裝潢,預備做老板。
“知啦,事頭婆,我明日返工在警署發。”鐘子晴接過宣傳廣告,折成a6大小,裝模作樣塞進新衣。誰要收工後和上司一起happyhour,還不如在家躲清閒。
喝完湯後,鐘子晴自覺將碗筷清洗乾淨,一溜煙鑽進房間,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誰知剛要進入夢鄉,客廳裡的電視聲突然消失,熟悉的地轉天旋感再次襲來——
她又變成了那個被活埋在窩仔山下的死者!重新體驗了一回死亡瞬間。
這次鐘子晴意識很清醒,窒息後不需他人呼喚便自動睜眼。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案子不破不能睡覺?
鐘子晴不信邪地再次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