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薄霧在雲層邊緣蔓延,幾縷陽光悄悄溜進屋內。
斑駁光影隨微風輕躍。
一厘一厘挪動,晃過一張乾淨的睡顏。
睫毛抖顫,薑晚笙忽而驚醒。
睜眼的第一瞬她分不清這是哪兒,胸口起起伏伏,額前柔軟碎發被汗黏在臉上,她眼瞳空洞地盯著天花板。
耳畔仍停滯自己八歲那年的哭音。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做過關於小時候的夢了。
這次的夢境渾噩卻又清晰,藏在潮濕樹洞裡的回憶一頁頁被翻開,毫無防備地全然擠進薑晚笙的思緒。
讓她久久無法回神於現實之中。
昨晚她幾乎是逃一般地掙脫祁琛的懷抱。
他的話讓她大腦倏然間一片空白,無法思考,下意識隻想逃跑。
到家後,薑晚笙依舊難以平靜。
臥室明明靜謐無人,她卻仍舊能夠隱約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以及那無法辨明情緒的一句——
“這四年,你有沒有想過我?”
她並不會自作多情到認為祁琛還放不下她。
隻能把所有的解釋不清,歸結於醉酒。
他喝了酒,所以難免混亂。
等清醒後甚至有可能什麼都記不得了。
那她呢?
她無端的恍惚和難過,一整晚反複循環的夢境畫麵,又是因為什麼呢?
叮咚——
手機電量不足提示音驀地響起。
薑晚笙從思緒中抽離,她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掀開被窩起身。
邊查看微信裡的消息,邊光著腳往浴室走。
頁麵最頂端是arthur的留言。
【小e已經上飛機了。】
十個小時前發來的。
像是突然意識到她還在睡覺,不久後又心細地補充了一條:【你不用去機場接,我幫你預約了專門的車和人送上門。】
薑晚笙把擠了一半牙膏的電動牙刷擱放旁邊,她按下語音鍵,溫聲回了句:“謝謝arthur,回國請你吃飯。”
而後用指尖觸摸屏幕,放大查看那幾張小e的照片。
小狗麵對鏡頭吐著舌頭,一臉又激動又懵懂的模樣,大概以為是要帶它出門玩呢,尾巴還在左右晃動。
很可愛,薑晚笙不禁輕笑出聲。
arthur是她在倫敦要好的朋友兼工作室的合夥人。
小e是她在倫敦領養的寵物狗,一隻黑白色邊牧。
她回國匆忙,嘉楦的offer上寫明的入職時間隻剩兩天,連行李都是她連夜收拾的,自然顧不上小狗。
加上寵物狗托運入境回國的手續比較繁雜,她一時也沒來得及準備齊全。
正一籌莫展時,arthur提出讓薑晚笙先走,餘下的手續由他來善後,等她落地後再將小狗送上飛機。
一來可以安全地托運小狗,二來才回國如果還沒有穩定的住處,小e跟著跑來跑去也是遭罪。
薑晚笙也覺得有道理,便采納了他的意見。
昨天辦完入職手續,恰逢後麵兩天是個周末,於是她將新家的地址發給arthur,準備接小狗回來。
沒想到性格沉穩的arthur做事比想像中還要思慮周全,幫忙預約送上門的服務,省去了她從這裡到機場的路程。
外頭天氣很好。
朝暉慵懶,太陽暖烘烘輕撫昨夜淋過雨的潮濕綠葉。
薑晚笙有早晨喝咖啡的習慣。
手機地圖查看到樓下就有一家咖啡館,趁著空氣新鮮,她決定親自去買。
稍微洗漱一番,她順手拿了幾片吐司放進麵包機,然後穿鞋準備出門。
走進樓道,下意識朝對門看了一眼。
尷尬的記憶像是按了倒退鍵又浮了上來,薑晚笙眼珠很不自在地挪開,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 …
半個小時後。
薑晚笙左手提著一杯咖啡,右手提著貝果紙袋,進電梯上樓。
因為手上的東西滿滿當當,也就沒辦法刷手機。
電梯裡,她一雙眼眸四處亂飄,盯看身側貼掛的廣告牌好一會打發時間。
十五樓,很快就到了。
電梯門剛打開,薑晚笙就提步往外走。眼睫還未往下壓,一個東西很顯眼地出現在視線裡——
左上方牆角,閃著紅點的監控器正對著她。
薑晚笙愣了愣,印象裡昨天好像並沒有出現這個吧……
是她記憶出現偏差了嗎,樓層裡怎麼憑空多出這麼一個物件。
她輕微顫動黑長的睫毛,監控器表麵的紅色小點也跟著閃爍兩下。
……
怎麼莫名有種被監視的感覺。
大腦仍在胡思亂想。
身後倏爾傳來門打開的聲音。
薑晚笙習慣性地回頭。
下一秒就看見祁琛站在家門口,深陷的眉眼隱著點困倦,不鹹不淡地睨看她。
經過這兩天的無數次偶遇,對於碰到他這件事薑晚笙早就有了脫敏反應,不會再那樣驚訝。
加上夢境裡的童年回憶作祟,她對他已然不是完全的隔閡與陌生,反而隱隱約約沾上了些許親切感。
幾乎是本能反應。
薑晚笙舉起一隻手心,晃了晃,伴著食品袋的窸窣聲響她友好地招呼:“早上好。”
沒得到他的回應。
祁琛表情很冷,微微側頭,目光一瞬不瞬地和她隔空相接。
對峙了好幾秒。
樓道裡的氛圍泛出說不上來的僵硬。
就當薑晚笙唇角彎起的弧度要繃不住的時候,祁琛終於出聲,他很淡地冷笑一聲,語氣低嘲。
“不太好。”
不太好…是什麼意思……
薑晚笙第一反應,他不會昨晚沒斷片,所有的事都記得,所以醒來準備找她算賬吧。
但是她好像也沒做錯事。
“為什麼——”她硬著頭皮接話,遲疑道,“不太好呢?”
話畢,祁琛像是失去了耐心。
他懶散往邊側讓出一角,一團毛茸茸的身影興奮地衝了出來,咻地一個箭步衝到薑晚笙的身旁,上躥下跳,差點給她撞倒。
穩住身體重心後,薑晚笙低頭垂眼看麵前的毛茸茸。
黑白柔軟的毛發,嘴上戴著托運時還未摘下的嘴套,尾巴瘋狂示好搖動。
這隻狗,正是她的小e。
根本沒搞清,她的狗怎麼會從祁琛家裡跑出來。薑晚笙神情愣怔地定在原地,直到小e再次撲向她,才倏然回神。
她蹲下身,先把邊牧的嘴套摘掉。
脫離了束縛,小e歡快地大叫了兩聲,然後來回挨蹭她的身體找味道。
“它怎麼…會在你家?”薑晚笙單手摸著狗,抬眼意外地問。
祁琛挑眉,反問:“我也想問。”
“你的手機為什麼會關機?”
順著他的話音,薑晚笙拿出手機。
發現屏幕是黑的,確實是關機了,大概是拎東西的時候不小心長按了關機鍵。所以她也就沒接到送狗上門的人打來的電話,於是人就把狗放在了對門鄰居家裡。
錯在自己,薑晚笙乾笑兩聲,她不好意思地說:“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先彆急著抱歉。”
又是一句冷淡的打斷。
薑晚笙沒明白什麼意思,脫口道:“啊?”
下一刻。
在看清眼前一幕後,她忙不迭地收了音。
祁琛徹底讓開身體,身後屋內的環境一覽無餘。
薑晚笙看到熟悉的客廳格局、精致的裝修風格、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純色地毯,以及——
地毯上那攤淡黃色液體。
“……”
她眨眨眼,沒看錯,確實是狗尿。
薑晚笙無措地抖了抖睫毛,整個人陷入巨大的心虛中。
可惜,心虛的隻有她一人。
罪魁禍首小e在後麵不斷地扒拉她示意快點回家。她轉頭,它立刻乖乖地端坐,半歪著頭看著她,一臉的不明所以。
半晌後,薑晚笙摸摸它的腦袋,甕著聲小聲安慰:“你也不是故意的,坐了這麼久的飛機本來就累,到這裡後也沒有尿墊給你用,這不是你的錯。”
好吧,她投降。小狗狗怎麼會有錯呢,錯的是她。
誰讓她手機關機了呢。
隻能道歉。
她無聲深呼吸,頓了頓,“那個……我賠吧,多少錢你和我——”
“先把地板給我弄乾淨。”祁琛拒絕她的提議,丟下這話後便轉身離開,邁步往屋內走。
話音落地的刹那。
薑晚笙趕忙從口袋裡掏出濕紙巾,進屋蹲下身擦拭漆色地板,才擦幾分鐘,耳際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像是悶在玻璃裡。
她突然意識到。
祁琛丟下她,是去浴室洗澡了。
想到這,窘迫感愈發強烈。
水聲塞滿了聽覺。
偏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盯著被擦得乾淨光亮的地板和洇著汙漬的毛毯,腦子裡的雜念與慌張到處亂竄。
倏然間,一股淡淡香味湧上鼻尖。
應該是沐浴乳遇水融化散發而來,她不自覺地輕嗅。
很淡的檸檬混著雨水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揉進些許綠葉被碾碎的茶味清冽,耐聞的木質香和清冷的氣味調合得很好。
像是找了私人調香師定製的。
很好聞、很心安的味道。
是在機場重逢認出他的味道,也是在那日他醺酒後在他懷抱裡聞到熟悉的味道。
還是——
那年在種滿香樟樹的安城一場暴雨中,他和她約定過永遠不會忘記的味道。
一切重疊,薑晚笙理智似是卡頓住。
她怔然不動,目光無意識地落在虛空中。
陷在回憶裡愣怔了不知多久,祁琛走了出來。
周身的水汽還未散儘,他隨意套了件簡單純色黑t,撐起線條優越的腰腹輪廓,喉結性感,頸部深陷的鎖骨透著清爽與野欲。
額前碎發潮濕,微微垂著,遮不住鼻挺薄唇的精致五官。
那股木質香隨著他靠近更加濃鬱。
對上他鋒利又有些倦怠慵懶的眉眼。
薑晚笙下意識問出心底的問題:“這個味道……”
是我們第一次淋雨時的味道嗎?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毫無意義的問題,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終歸那場雨早就過去了。
於是,她忽而轉了話音,說,“很好聞。”
祁琛視線凝聚在她鼻尖:“浴室的水溫正合適,你可以試試。”
他的表情冷靜得過分,像是無關緊要一句。
薑晚笙:“……”
嗆得她啞口無言。
她也徹底緩過神來,盯著那團已經擦不乾淨的地毯,思考了幾秒。
餘光瞄到身旁的貝果袋。
抱著愧疚的心突然找到落腳點,她抬頭,眼睛一亮:“吃早飯了嗎祁總?”
話題轉得太快,祁琛沉默幾息:“沒。”
“那我請你吃早飯。”
他深眸意味不明地睨看她:“去哪?”
想著家裡還在麵包機裡的吐司和冰箱裡的一堆食材,薑晚笙下意識回:“我家,來嗎?”
尾音因心虛以及想要快點彌補的急切,而不自覺地帶上些許嗔音。
回音在寬敞的空間內飄了會,她才察覺這絲異樣。
聽起來,有些像撒嬌……
祁琛看向她的目光倏然褪去冷漠。
他緩緩站直,唇角勾著玩味的笑。
薑晚笙眉眼輕擰,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昨晚趁我喝醉隨意進來,今早又特地牽隻狗來邀請我去你家吃早餐。”
他語氣依舊是不緊不慢的懶散,說出的話語卻浸著銳利嗤音。
他停了停,淡笑——
“你真是賊心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