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龍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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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清韻在蓋頭之下,坐在轎子中攥著那把簪子,一搖一搖地,走進那深不見底的深淵。

過了不知道多久,轎子停了。

外麵夜深人靜,抬轎人原本該匆匆離去,可他們就好似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離開得悄無聲息。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鳳清韻深吸了一口氣,掀開簾子,隔著蓋頭看過去,卻見麵前是一處深不見底的山洞,黑得像是要把人吞沒一樣。

上山前村長曾囑咐過他:“玉娘,你是龍神的新娘,未到龍神麵前時,千萬不可以掀蓋頭,一定要記住了。”

村長還說,殺了龍拿到祂的心臟,村子便能繼續風調雨順五穀豐登,而他也便能回去和他的新郎團聚了。

嫁衣厚重繁瑣,蓋頭遮擋視線,但鳳清韻彆無他法,隻得忍著不便向山洞內走去。

當山洞走到儘頭時,原本狹窄的道路一下子變得寬闊起來,儘頭處的空間甚至一眼望不到邊際。

鳳清韻微微蹙眉,在黑暗中想要尋找到傳說中的龍神,奈何人的視力是有限的,他巡視了良久也沒找到絲毫蹤跡。

於是他就這麼毫無防備地一回頭,而後整個人登時汗毛倒立,一下子僵在了原地——一條黑龍盤在石柱上,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難以言喻的壓迫感撲麵而來,那一刻鳳清韻幾乎連呼吸都凝滯了,人在祂麵前顯得那麼渺小,一切的舉措都顯得無比可笑。

大腦好似被凍住了一樣,緩了片刻鳳清韻才意識到——那是他今夜的“新郎”,是他要殺死的龍。

可他的新郎對他的興致似乎並不大,打量了他幾眼後便合上了眼。

鳳清韻喉結微動,隔著蓋頭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龍神……大人。”

龍原本一言不發,聞言竟閉著眼厭倦地開了口:“本座不是說了,不要再送新人了。”

鳳清韻心下驀然一跳,攥著簪子的手都抖了:“不是您說……指名要我來的嗎?”

龍聞言終於再次睜開了眼,垂眸看了他良久後,突然毫無征兆地用尾巴尖挑開了他的蓋頭。

如果讓人來做,那其實是個很輕佻的動作,尤其是在他名義上新婚的丈夫都沒掀過蓋頭的情況下,這動作便更讓人異樣了。

鳳清韻微微睜大眼睛,然而龍的下一句話卻將他拉回了現實:“你是李寡婦的兒子?”

“——?!”

這就是神明嗎,能一眼看出他的真正身份。

鳳清韻驀然生了些許冷汗。

“你今天結婚?”龍上下打量他一番,而後好似突然來了興致,“那群人想殺本座,又不想葬送自己人,所以隻能把你這種外姓人送上來陪葬了。”

鳳清韻心下一顫,握著簪子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你和李寡婦來了有幾年了?兩年?三年?”龍帶著微妙的惡意,揭露著他心中淳樸善良的村民,“眼下看來是終於養熟了,他們覺得你可以宰了。”

鳳清韻嗓音艱澀,半晌道:“……龍神大人,我是自願的。”

“自願的?”龍嘲諷道,“你不是被你那個新郎送上來的?”

鳳清韻一下子閉上了嘴。

看來哪怕虛弱,神明依舊是神明,依舊掌握著村子中的一切動向。

那……鳳清韻不自在地攥緊了手中的簪子。

然而龍神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祂好似完全不知道鳳清韻手中攥著什麼一樣,見他不說話,祂竟然還故意嘲弄道:“小新娘,被心上人親手送過來的感覺如何啊?”

這話中的惡意不加掩飾,但裡麵並無鳳清韻想象中的殺意。

他聞言大著膽子抬眸,當眼睛逐漸適應黑暗後,他終於看清楚了龍的全貌,而後他便被深深地震撼了——那龍與其說是攀在石柱上,不如說是被釘在了石柱上。

從逆鱗處開始往下依次,順著龍脊以某種規律排布了七枚形狀各異的石釘。

那些可怖的釘子似乎已經有些年歲了,幾乎和龍鱗融為了一體,在黑暗中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唯獨靠近尾部的那一顆不知為何露出了半根,似有鬆動的跡象。

也正是因為半根鬆動,方讓鳳清韻清楚地看到了釘子之下,龍尾上可怖的傷口和其中猙獰的血肉,簡直觸目驚心。

鳳清韻隻覺得腦海中轟然一下炸開,種種怪異不合理的跡象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砸在一起,餘音繞梁,經久不衰。

見他跟個啞巴一樣半天不說話,最後反倒是龍先開口了:“那些人就讓你用這個來殺我?”

祂話裡麵的不屑幾乎是溢於言表了,然而鳳清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根本沒聽清祂在說什麼。

當回過神時,他似乎在一瞬間做好了什麼決定,於是拿著他新婚丈夫親手交給他的簪子,走到了龍尾處。

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哪怕神力將近,一尾巴也足以奪去一個凡人的性命。

然而鳳清韻就好似沒有察覺到一樣,他非但站在了龍尾前,還拿著簪子在那處被釘子折磨到猙獰的傷口處比劃了兩下。

然而早該因凡人的僭越而降下神罰的龍神卻輕描淡寫道:“隻刺舊傷是殺不死本座的。”

然而鳳清韻卻問出了完全出乎龍意料的話:“把釘子都拔掉,您是不是就自由了?”

此話一出,山洞內驀然陷入了一片寂靜。

過了片刻龍才帶著嘲諷開口道:“你一介凡人,還想救本座不成?”

鳳清韻卻抬眸看向祂反問道:“不可以嗎?”

龍好似被他一句話噎住了,半晌才再次開口:“把釘子全部拔出來本座便能找回神力……不過拔出來的後果你可要想好了。”

“本座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蠢到被凡人哭幾聲就能心軟的蠢龍了,五百年了,本座現在想的可不是什麼造福眾生。”

“若把本座放出來,神可是要吃祭品的。”祂明明知道鳳清韻是男的,卻還是故意道,“像你這種細皮嫩肉的新娘子,恐怕就不錯。”

鳳清韻得到了拔出釘子龍便能得救的消息後,對龍剩下的話堪稱充耳不聞。

嫁衣礙事,他便脫了鮮紅的嫁衣,穿著裡衣拿著簪子攀到了龍的尾巴上。

獨屬於人的溫熱緊緊地貼在冰冷的鱗片上,當微冷細膩的指尖碰上龍鱗的一瞬間,那條喋喋不休毫無魔神威嚴的龍突然間閉了嘴。

祂似乎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凡人居然真想幫祂,愣了幾秒後突然嚴厲道:“那是他們用人柱做的釘,你區區一個凡人,做不到的,彆白費力了。”

每五年的七個祭品和龍身上的七顆釘恰好對應,鳳清韻覺得自己早該想到這些的,眼下他聞言也並不驚訝,隻是咬著下唇搖了搖頭。

那釘子果然和龍說的一樣難纏,僅尾巴上那顆鬆動的釘,便廢了鳳清韻很多精力。

當釘尖從血肉中剜出時,新鮮的龍血幾乎是瞬間就湧了出來,堵都堵不住。

鳳清韻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一瞬間以為自己加速了龍的死亡。

然而龍在他迷茫的時候,恰到好處地開口了:“才一顆釘子就累成這樣,還妄圖救本座,區區凡人還是放棄吧。”

但鳳清韻似乎天生就吃激將法這一套,哪怕是失憶了,這股天性依舊刻在骨子裡。

他一言不發地攀著龍尾到了第二枚釘子處,低頭繼續用那把帶血的簪子撬起那枚釘子。

可那枚釘子幾乎和龍鱗長在了一處,用簪子撬就和用刀直接割肉一樣,鳳清韻自己下手時都有些顫抖。

而龍卻好似早就習慣了這種痛苦,眼都沒眨以下,見他如此執著,甚至還能反過來調侃道:“這麼執著,怎麼,真想給本座當新娘?”

“不過你們堂都沒拜,算不得成親,照這麼說,本座還算你第一個丈夫。”

什麼第一第二的,說得他好似什麼風流之人一樣,聽得鳳清韻直皺眉。

然而他不說話,那龍便一直拿此事開涮,和鳳清韻以為的威嚴龍神截然不同。

幾句話後鳳清韻實在是被念煩了,一時間忍無可忍,冷著臉在龍身上拍了一下:“勞煩您安靜一些。”

龍一下子被拍懵了,身為龍神,這麼多年來哪怕是被曾經庇佑之人禁錮至此,他麵對的也是畏懼和忌憚,從未有人敢如此大逆不道。

以至於挨了一巴掌後,祂竟不知道說什麼,隻得沉默,一時間好似被馴服了一般。

山洞內漸漸安靜了下來,隻剩下簪子劃過龍鱗的金屬聲,和血肉撕裂的布帛聲。

龍默默感受著那凡人在祂身上艱難動作所留下的觸感,原本該取祂性命的簪子,此刻卻成了剜除舊屙的柳葉刀。

過了不知道多久,最後一顆釘子應聲而落,玉簪也跟著碎了一地,而鳳清韻的雙手早已因為不斷的接觸釘子而被劃得血肉模糊。

他渾身上下都是累出來的汗,雪白的裡衣幾乎被浸透成了半透的模樣。

他累得甚至顧不上這些體麵,坐在龍背上便喘起了氣。

過了良久他才驀然想到,今晚本該是他的洞房花燭夜。

可他的精疲力儘卻是因為一頭龍,何其諷刺。

龍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走神,於是緩緩從石柱上下來,低頭用尾巴將他放在了山洞內的石頭上。

期間龍似乎是怕傷口的血汙臟了他的裡衣,為此還特意調整了一下姿勢。

鳳清韻一愣,雖然他不是龍,但憑常識也能看出來,這個動作會讓祂扯到尚未愈合的傷口,變得很痛苦。

然而很快他便來不及考慮一個傷口的問題了,因為當他窺到龍的全貌時,他幾乎整個人瞬間冷了下來——龍在流血,七個傷口都在涓涓不斷的流血。

龍的生命力隨著流出的血開始快速消散,一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

鳳清韻在此刻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事。

——祂在求死。

從始至終,它都沒想過要鳳清韻的命,它隻是在求死而已。

鳳清韻一時間出離憤怒了,憤怒到連敬稱都忘了:“你為什麼——”

他想質問龍神為什麼騙他,可話一出口他便驀然意識到,龍一直說的都是拔掉釘子祂便能恢複神力,從始至終祂從未說過拔掉釘子能讓祂活下來。

鳳清韻麵色陡然蒼白了下來,突然意識到了龍的真正目的。

“傻子。”那條龍明明要死了,卻在這一刻發出了愚弄般的嘲笑,好似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一樣,“原本本座想著,再有人來我便吃了祂,未曾想來了個小蠢貨……罷了,也夠了。”

然而祂話中充滿嘲弄,動作卻無比溫柔。

明明傷痕累累,這尊為村子耗光了心血的神明,還是用祂為數不多的靈力,將那蓋頭輕輕蓋在了鳳清韻的頭上,在對方絕望又悲傷的目光中虛弱道:

“好了,彆這麼看著本座,五百年了,那些釘子已經是本座的一部分了,自由和存活本就是不可兼得的奢望。”

“作為幫本座的報酬……”

“小新娘,你可以拿著本座的心,去和你的心上人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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