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等人來到跟前,王福禮拱了拱手:“二位,不知來此有何貴乾?”
“我乃盛。”
王福禮恍然大悟,趕緊著躬身作揖:“見過大人,小人王福禮,乃是管家,少爺正在用早膳,這便讓少爺來迎。”
“不必。”歐陽修擺了擺手,“我且問你,這些百姓聚在你家門口做甚?”
盛是王言未來的老丈人,是揚州通判,這些事王福禮都是清楚的。現在看著盛站位還在歐陽修的身後,神態也相當的小心客氣,他就算不認識歐陽修,也該知道這是比盛更大的官。
“回大人,我家少爺近來思及生民不易,彆處管不到,便想在這王家莊有一些作為,照顧鄉裡,帶鄉親們過上好日子。故而近日買了豬、雞、鴨、鵝的幼苗,發給鄉親們喂養,多收雞鴨鵝,食其子,與家中老幼婦孺補身體,豬則是年末販肉,所獲再買豬苗與鄉親們喂養。
另外前些日子下雨,少爺以為莊裡爛路難行,欲將莊裡小路全以石板鋪就。少爺還說,以後賺了銀錢,要幫助莊裡的鄉親們重新蓋好房子……”
王福禮講話自然而然,語言流暢,沒有磕絆,複述著王言給他描繪的王家莊勝景。
聽的歐陽修跟盛是一愣一愣的,一邊覺得王言真他媽能忽悠,另一方麵又覺得如果王言真願意掏錢,把這一個小小的王家莊帶起來,並不是多難的事情。
雖然歐陽修先前還在感歎王言家的高牆大院跟其他村民家的破落房屋,但是他也不會有更多的感想,因為這是這片土地上的常態。
倒是現在王言願意自我革命,這就很難得了。
他笑著擺了擺手:“你繼續,我們聽一聽,看一看。”
管家又行了禮,隨即轉頭繼續囑咐村民們,規矩還是挺多的。養豬要搭豬圈,雞鴨鵝等等也要有放養的地方,最重要衛生環境還要保證。
這一次,王言是順勢要將村裡的衛生改一改。畢竟乾淨的就是他們家這一塊,其他人家的衛生條件真稱不上好,實在臟亂差。
歐陽修靜靜的聽過了一陣子,不要人引領,自顧邁步進了王家的門。還好像是進了自己家一樣,在院子裡四處走動、翻看。
是因為清楚王言家裡沒幾個女人,所以沒有顧忌,可不是歐陽修老不要臉。
如此好一會兒,這才來到後院,見到了身穿中衣,披散著頭發,在躺椅上閉目曬太陽小憩的王言。
王言聽見動靜,手搭涼棚看了一眼,趕緊著起了身,行禮道:“不知伯父來此,實在有失體統,伯父切勿怪罪。不知這位是?”
“正是你想見的歐陽醉翁。”
王言愣了一下,連忙又是作揖:“不知歐陽公駕到,學生失禮了。”
“罷了罷了,既不知我等所來,有何失禮之處?”歐陽修擺了擺手。…。。
“謝歐陽公。歐陽公,伯父,請。棟梁,泡茶。”
不妨歐陽修搖了搖頭:“去書房。”
王言自無不可:“這邊請。”
如此三人到了書房,歐陽修也沒有多的話,好像自己家一樣,在書房裡到處翻看,又站在書架前隨意的抽出幾本書,看起了王言寫的批注。
歐陽修不坐,王言跟盛這個便宜老丈杆子自然也不好坐,隻得站在一邊看著。
“門口擺了那麼大的陣仗,莫不是長柏給你通信了?”盛小聲的問著便宜女婿。
“沒有。”王言搖了搖頭,一樣很小聲,“那日在伯父家回來,就著手操弄這些了。實在是趕的巧,再晚來半個時辰就該散了。”
盛終於是點了點頭,拿起了茶水喝,問道:“這便是長柏說的新式炒茶?”
“正是,隻是還不完美,無奈家中實無好茶,伯父將就一二。”
瞥了王言一眼,盛說道:“我盛家大房在宥陽有一處茶園,我做主,待你與華蘭成婚之時做陪嫁。”
王言哪裡不明白,老丈杆子是以為自己點他呢。
說起來,盛是盛家的二房,大房那邊是做生意的,盛家在揚州,在京城的大宅子,再加上他們一家子的各種開銷,一部分是徐老太太的嫁妝,一部分是王氏的嫁妝,一部分是盛這一支本來的家底,再就是盛家大房的支援,同氣連枝、互為援引。
畢竟做生意沒有當官的保駕護航是一定做不好的,盛雖然官不大,但也是進士出身,一樣的交遊廣闊,到哪都有熟人,沒熟人也有共同的好友,都能聯係的上。這對於盛家大房的生意,是有相當助益的。
雖然沒有欺負彆人的能力,甚至還要被更牛逼的人欺負,但肯定不至於欺負的太厲害,隻要願意低頭很多事都能擺平……
王言莞爾一笑:“伯父誤會小侄了,錢財與我如浮雲,吃好喝好也便是了,哪裡能跟伯父要什麼茶山呢。這樣,伯父回頭叫大房派些人過來一同研究炒茶的技法,回去以後用更好的茶葉來炒製,如此小侄有口福喝些好茶,大房那邊也能占個先機,多賺錢財。”
“你認為如此製茶以後當為士大夫所愛?”
“正是,因其簡單直接,無需繁雜操弄,衝泡即飲,有自然草本之清香,如此才是茶之本味,才是相得士大夫之雅致。”
盛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這幾日便來人。”
這時候,看著王言批注的歐陽修合上了書,將其塞進了原位,轉回神來,看著端正、微笑的兩人,不禁好笑的搖頭:“老夫眼是花了,耳卻未聾,你們翁婿二人倒是和睦的緊啊。坐下說話,我也嘗嘗這與士大夫雅致相得的新茶。”
見其坐下,盛坐在了一邊,伺候人的當然是王言。
他上前給歐陽修倒了茶水,說道,“歐陽公,請。”…。。
歐陽修端著茶盞,小小的抿了一口,點了點頭:“確如你所言,有自然草木之清香。然則以往我等皆以煮茶為樂,一杯好茶,要以溫火,佐以羊油……”
如此說了好大一堆茶湯的烹飪、品味以及各種名人對於茶的評說,他笑問,“何以此清茶代茶湯。”
“清者,清也。湯者,濁也。”
王言搬了張椅子坐在歐陽修、盛對麵,好像被麵試一樣,他笑道,“歐陽公所言茶湯之樂,學生以為不過文人發酸,冠其以樂。照此說來,清茶亦有其樂。譬如茶種,此為山中不名野岩茶,若以龍井炒製,必有不同風味。再者衝泡,一泡何味?二泡何味?三泡又如何?三者茶器,其中意趣,歐陽公儘可暢想。
以歐陽公今日之盛名,學生以為,隻要歐陽公拿了茶回去,招待三五來客,與好友書信言其事,不用半年,此茶之新法當風靡大宋,人皆求之。彼時各大茶商,定然鑽研新法,其中意趣自然明了。”
“子言有見地。”
這不是多難明白的道理,歐陽修腦子一轉就明白了前後的因果關係。他笑了笑,轉而同王言聊了一會兒家常,詢問了一些過往。
如此一番過後,他看著茶杯中舒展的茶葉,說道,“固安先前拿了你寫的那首一剪梅來見我,詞好,字更好,我不及也。正因如此,我起意來此看看你王子言到底何許人也。子言製新茶,定有所獲,不若吟來?”
這就是考驗演技的時候了,隻見王言愣了一下,隨即沉默片刻,這才緩緩開口說道。
“正有一首七言,還請歐陽公斧正。”
見歐陽修含笑點頭,王言緩慢道來:“落絮遊絲三月候,風吹雨洗一城花,未知東郭清明酒,何似西窗穀雨茶。”
“甚好。”歐陽修捋著山羊胡,滿意的連連點頭,“清明才過,風雨才收,甚好。”
“謝歐陽公,如此,此詩便名三月與歐陽醉翁同盛伯父會飲清茶。”
歐陽修擺著手催促:“寫來,寫來。”
王言拱了拱手,一點不謙虛,走到了大書桌前就著沒乾的墨,直接大筆揮毫,一蹴而就。
歐陽修跟盛是站在邊上一起看著的,都挺神往的。畢竟王言的字,那是翩若驚鴻、宛若遊龍,相當的具有美感。流暢、飄逸,不失方正。這時候的文人們,總忍不住羨慕的,到了歐陽修這個份上也一樣。不如就是不如,尤其王言還年輕的過份,實在讓人嫉妒這一份天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