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路上的樹早都被砍沒了,光禿禿的。遠處的小山,能夠清晰的看到一條分界線。下邊空空蕩蕩,上邊綠影淙淙,桃花泛濫,都是過冬取暖消耗掉的。
但春日的遼東,卻也算好看。因為春風吹拂,帶著大地草木之清香,稚童瘋跑玩耍,田間地頭,放眼望去儘是耕作的人們。人民勞動,春日種著秋的喜悅,自也是好看的。
拓寬加固過的直道之上,遠遠的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揚起的煙塵被風卷的老高。緊接著,便見幾十軍士,身穿輕甲,背著武器,更有人背著造飯的大鍋,還有人背著大包裹,一看便知是裝食物的袋子。他們渾身濕透,大汗淋漓,氣喘如牛,但是速度不減,機械的運動著雙腿,玩命的往前跑。
待他們過去不多時,又是幾百人跑過來,沒人說話,一個個早都累的不成樣了。
甄晟騎在馬上,隨著大將軍一起緩緩前行,看著稀稀拉拉,綿延出去少說三裡地的隊伍,一時還真不知該說什麼。
直到大隊部過去,煙塵散去,隻有稀稀拉拉的幾個,幾十個,甚至是單個的軍卒往前跑的時候,他拱了拱手:“大將軍,如此行軍,怕是難有戰力啊。”
“孟光謬矣,吾調兵綏中,非為攻擊,而在防守,毋使黃巾百姓為庸人蠱惑,妄送性命。如此行軍,實為練兵。孫子曰,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吾深以為然,兵之道,在察,在明,在動也。
往彼攻之,吾軍疾速,敵不能察,則吾軍必勝。若不能勝,吾軍疾速,亦能轉輾撤退,保存兵力,再覓良機。今之不勝,他日未必。大軍在手,天下儘可去得。”
“此謀國之道矣。”
王言笑了笑,轉頭看著總算是跑到他前邊的振武衛最後兩個軍卒,啪的抽響了手中的馬鞭,喝道:“張喜,劉達,又是汝二人落後,若追不上前方兄弟,今日汝二人便餓著,還不快跑?”
聽得大將軍之言,那二人臉色一苦,也沒說什麼話,一臉要死的玩命往前跑,餓著可不行。
現在的軍隊,素質其實並不高。他手下最能打,平均素質最高的,就是威武衛和驍騎營,前者打仗最多,訓練最狠,後者在外麵摸爬滾打了一個寒冬,想不厲害都不行。
而振武衛是新編成軍陣的,以前雖然也接受過民兵訓練,但對比起真的集結起來的民兵訓練的要求,又差了很多,故而才會出現這種稀稀拉拉的情況。而且這裡麵,占據多數的,是烏桓人。他們的組織紀律性,整體就差了許多。這個張喜,劉達,就是烏桓人,還是王言給起的名。
當然主要也是現在的振武衛編練的時間太短,又忙著種地呢,軍法,軍規,軍紀,還不是很到位。等春耕完畢,他們就會深深的感受到什麼叫軍隊了,硬生生被捏成一個樣子。
一路無話,振武衛兩天行軍二百五十裡,那真是往死了跑。王言則是騎著馬兒,噠噠噠的用了四天才到位。主要也是沿途巡視了一下百姓的耕種情況,生活情況。
而這個過程中,黃巾潰兵亦是到了綏中南五裡處,等待著王言的到來。
到了第五日,王大將軍這才遣手下往對麵通報。他穿著玄青外衫,腰係八麵漢劍,腳踩黑布靴,騎乘紅鬃馬,帶著親衛以及甄晟等人,打馬上前。
此時的場麵還是相當壯觀的,前方之人都是士卒,穿著粗布麻衣,兵器都被扔到一邊,一個個麵黃肌瘦的坐在那裡,三五成群的閒聊著。畢竟他們是過來投靠的,再說吃都吃不飽,又等了幾天,哪還有力氣再打仗了。
在軍卒之後,則是家屬,儘是婦孺稚童,一個個的狀態更加的差。王言極目遠眺,沒看到一個老人。
這是正常情況,畢竟去年冬天黃巾潰敗之後,他們就成了流寇。最先來的,肯定都是幽冀一帶的黃巾,幽州被王言搶掠一路,全是空房子。冀州打成了一鍋粥,農民不是被卷到了黃巾隊伍之中,就是躲起來保命,糧食早都沒了。
讓他們去打塢堡,越往南去,家族越龐大,塢堡戰鬥力越高,他們人山人海,確實能消滅幾個家族,但是死了那麼多人,與搶回來的糧食,並不匹配。雖然沒人在乎人命,但死的多了,總也長記性,影響戰鬥積極性。
再者搶劫商隊,一次兩次能成,時間長了就難了。一來人家能繞,繞不過去可以不來,二來他們搶了大族,還會有本地官吏來剿。
是以過去的一個冬天,他們過的很慘,死了很多人。這樣的情況下,老人肯定是沒活路的。
王言下馬,坐在了親衛帶過來的馬紮上,挽著臂膊,突出的就是涼快,隨意。他肯定是不講‘禮’的,怎麼舒服怎麼來。
有的禮有用,有的禮沒用。很多禮,是氏族的規則,它不是文明禮貌的禮。
少頃,有二個膀大腰圓之人,來到了王言麵前,拱手行禮:“裴元紹、周倉拜見府君,我等一路北上,諸多不易,請府君收留我等,從此鞍前馬後,必效死力。”
周倉不陌生,三國演義中給關羽抗刀的,雖沒有過多的描述戰鬥力,但趙雲秒殺裴元紹,周倉能跟趙雲過兩招,多少有來有往的打了一陣子,還能逃命,水平還是不錯的。
至於裴元紹,這是背景板。搶趙雲的馬,被捅死了。
黃巾軍中的名人也就那麼幾個,周倉、廖化、管亥、張闓。
管亥是帶黃巾軍數萬,圍攻孔融借糧,跟關羽打了幾十合,被關羽刀劈馬下。作為三國武力巔峰團隊的一員,能跟關羽打幾十個回合的可不多見。
至於張闓就簡單了,他殺了老曹親爹,搶了老曹家的許多財富。引起了徐州大戰,讓陶謙求援,也讓劉備入主徐州,側麵成就了劉備前期事業的巔峰。
王大將軍擺了擺手:“無需多禮,與吾說說爾等情況。”
周倉先開口:“回府君,我等隨張寶戰敗之後,收攏殘兵,避於山野,劫掠為生。然袍澤家人眾多,難以為繼。勉強過冬,便聽聞將軍在遼東成大事,我等皆出身黃巾,又聞將軍厚待治下軍民,故而北上來投。沿途收攏流民,小部殘兵,終至此地。
我等總計兩萬三千五百二十三人,軍卒七千,餘皆婦孺,老弱僅不足五百。尚有兩千石糧草,馬二百餘,弓一千,箭兩萬,兵刃無算,我等誠心投效,萬望府君收留。”
這一開口,便知二人地位高低。想也正常,周倉武力更高,人長得也正派,聽其言,能把話說明白,把事兒講明白,家底和盤托出,還會溜須兩句,怪不得關羽願意讓他抗刀。
“欲投吾治下,爾等軍陣必散,當今春耕之時,無有戰事,軍卒不宜過多。且汝等軍卒麵黃饑瘦,非得好生修養方有戰力。是以汝二人難得高位,但得安心。若圖高位,須得立下戰功方可,汝等以為如何?”
王言態度很好,說話笑嗬嗬的。但實際上,周倉等人是沒有選擇的。
他們一頓折騰,行走千裡,方至遼東,若遼東不收,他們隻有死,已經走不了回頭路了,因為沒有糧食,眼下又正是春耕之時,等死就完了。
當然了,到手的人力資源是不可能放過的。雖然王言治下也靠進口糧食,依靠整體調度勉強度日,但現在又有書冊,不僅可以收割豪族藏書,更可以比玻璃割更多的糧食。而且再有兩月,平郭鹽田便有產出,不僅可以生產大粒鹽供應治下,更可生產細鹽,接著割世家的韭菜。
現在天下尚算安定,糧食產量尚有保證,他是完全可以應對過去的。等到天下大亂之時,他應該可以自給自足了。畢竟守著偌大的東北平原,沒辦法種糧食養活自己,那才是笑話。
事實上,看三國定鼎的格局便不難發現他們定鼎的基礎,就是占據了土地。雖然全都打崩了財政,受戰亂一係列影響,人口也是銳減,但土地是在那裡的。
曹魏占據華北、關中平原,孫吳占據長江中下遊平原,蜀漢占據了天府之國的成都平原,諸葛亮隆中對有雲,益州險塞,沃野千裡,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可見川渝其地之甚。
為什麼王大將軍執著於老家故土之地,原因也正在這裡。否則在去年那個時候,除了躲山裡當土匪,也沒彆的路走。想舉孝廉,不可能,想割據,四麵來攻,若想立足,消耗的時間、精力太多,並不劃算……
所以現在他跟周倉、裴元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就是單純的看看,是不是野心勃勃之輩。如果是,那便砍了殺雞儆猴,不是,自然皆大歡喜。
是以不要看大將軍笑眯眯的,這倆人不管怎麼說,後邊的兩萬多人肯定走不了,說錯了,他們還得死。
不過好在,他們沒有廢話,直接跪地拜倒:“主公,我等但憑差遣!”
“當喚吾將軍。”王言欣慰笑著糾正了一下,他不太喜歡主公這個稱呼,沒有將軍這個稱呼有力量,這時時刻刻提醒他,他是一個大軍閥。
“是,將軍!”
“好好好。”大將軍連道三聲好,安排道:“自此始,百姓與汝二人不相乾,自有吾安排。汝二人亦不必心急,吾治下規矩不同漢室。吾身後之軍乃新編練之民兵,汝二人且先做小卒,熟練吾之規矩、法度,秋收以後,自有安排。汝等可願?”
“但憑將軍差遣。”
好不容易來的,而且王言說的也清楚明白,他們也認了主公,都跪地磕頭了,那肯定是將軍怎麼說,他們怎麼做。
“起身吧,今後不必如此多禮,吾治下不興跪拜之禮,須謹記,人當頂天立地。”
“是,將軍,頂天立地!”二人異口同聲,喊的很有勁。
他們倆都是領導,卷著兩萬多人,肯定是能吃飽的。有能耐的人,不管是好還是壞,到什麼時候都能吃飽,這是生存法則。若非如此,他二人也不會膀大腰圓。
同宋明之際一樣的情況,這時候的將軍,俱是五大三粗身高馬大之輩,如之前交手過的劉關張、公孫瓚,沒有低於一米八的,再披上甲,相當威武。眼下的周倉也是如此,裴元紹矮了些,但也有一七八左右,收拾小雜兵跟玩一樣。
“來人,收了兵器糧草輜重馬匹,行軍司馬,安排好如廁事宜,夥夫營大鍋熬粥、魚湯,待至下午天涼之時,北遷台安。另調民官跟隨,劃地劃房,另起磚窯,運送梁木。房屋建好之前,分大軍營帳與其遮風擋雨。速速開墾田地,勿錯時令。”
擺了擺手,讓這二人退下,大將軍連串的發號施令,親衛領命,回到後方軍陣傳令,未幾,收了兵器的軍卒上前,浩浩蕩蕩的組織著黃巾流民事項,另有人回綏中調遣物資糧草諸事。
王言交代的,有大方向,有緊要小事,還有許多未曾安排的。這些都是民官以及行軍司馬的事。現在的民官,都是活下來的官吏,以及後來表現好,為大將軍提拔上來的,行軍司馬一樣如此。他們第一件事,就是要學會識字、寫字,經曆了最初的錯漏百出,如今已能任事,堪稱兢兢業業。
他沒交代的,比如把工匠單拎出來,找地方按照集體大計生產作業。找出識字的,讓其承擔一些基礎事務,輔助管理。給男人找媳婦,給女人找男人,如此等等,是小事,也是大事。這些事,民官、行軍司馬都能很好的做到位,先前都有經驗,不打仗的時候,主要工作就是這些。
“大將軍麾下,多能人乾吏矣。”見各項安頓活動開展,井然有序,甄晟自然而然的捧場。
“孟光任重矣。”王言搖頭微笑,拍著甄晟的肩膀,“汝言北上流民十萬,吾府庫之梁定然不夠,販書之事,務必抓緊,但有糧食,隻管運來,吾當高價交易。”
“將軍安心,不出兩月,商隊必雲集於此。”
“且去吧。”
王言含笑點頭,擺了擺手,甄晟自去做事……
周倉等人來投,仿若打開了開關,一如甄晟說的那般,接下來兩個月的時間,來至遼東的黃巾潰兵、流民,有十三萬之眾。這些人都被安排到了遼中地區,遼東平原,已經初具模樣。
王大將軍治下之民,正式突破五十萬,達到了五十一萬餘。
隻不過他們因為走的遠來的晚的關係,待安頓過後,已經錯過了春耕。不過沒有關係,除了路都走不利索的稚童,就不存在閒著的人,要乾的活那可太多了。
不能種糧食,那就開墾土地種油菜,兩個來月收獲了還能補充珍貴的油,還可以插秧種水稻,等到八月份還能種一茬冬小麥,可以磨麵粉,雖不能實現遼東麵食自由,但肯定能普惠百姓,多少吃上幾口細糧。
這是種地的活,還有蓋房子的活呢,還有挖煤、砍樹儲備冬季燃料的活呢,永遠乾不完。
而借著這一次的人口猛增,王言也開始對軍隊進行大規模的裁汰,剔除了軍隊中三十二歲以上的人,照舊是按照老套路,弄了個名為‘警尉‘的部門,就是警察,這屬於老兵的退伍安置,並順勢建立警察製度。
他手下的警察,肯定不可能有縣尉那麼大的權力,不過司職處理小的糾紛,緝捕盜賊,維護地方治安罷了。司法製度,不是那麼快就能建立起來的,得人才夠用才行。
不過現在治下百姓倒是沒什麼矛盾,因為整體調配物資,沒有開放市場,大家吃的穿的全都大差不差。隻有大家開始自力更生了,那時候矛盾才會多起來。
所以現在的警尉也沒什麼事兒乾,就是輔助民官,收拾偷懶不乾活的,統計各項數據,協調各種事宜。再有一個重任,就是生孩子。
這當然不是王言教給他們的,隻不過他們覺得現在日子好,那更要多生,讓日子更好。反正不管窮還是富,就是要多生孩子,尤其多生男丁,因為男丁代表著勞動力,也代表著家族武力,這是十分淳樸的思想,當然也是王言樂於見到的。
隻不過在重男輕女這一點上,他跨時代的喊出了’女子能當半邊天’的口號。其實女子從來都能做到這一點,除了豪族富戶,小民之女全都在乾活,而且活計並不輕巧。要充分激發女子的主觀能動性,及早解放更多的生產力。
當然,女子不可能當兵,那是給敵人送溫暖呢,更不可能做高官,不過卻要從小處著手,一點點的緩慢提高女子地位,比如女民官,女師者,女醫者,如此等等。總有天才女子,不斷的打破女子的上限,這個過程順其自然便好。
在這個過程中,王言也早早的將棉花種子篩選一番,於平郭找了一塊地先種了下去。這是在遼東生活的保障,棉衣棉褲棉鞋棉被,此後無憂。越來越多的人,能在冬季作業。不過現在棉花太少,肯定是先保證軍隊,不論是打仗,還是生產,軍隊都是主力,之後才能普惠百姓。
北上來投的黃巾潰兵、流民,仍舊在來,不過沒有先前那麼大的隊伍,都是小股小股的。
而糧草問題也解決了,甄晟辦事牢靠,到處使人推銷,他那邊接訂單,豪族富戶海量的糧食往北方運,隻是憑借著造紙、印刷。在這時候,這屬於降維割韭菜。
由是,王言第一批就收獲了上萬竹簡。同時甄晟買通十常侍,販賣秘書監的書,也有數千竹簡運到了遼東。
王言在徒河城外找了一大塊地,親自設計了一個老大的藏書閣,已經開始動工。不過施工速度相當慢,畢竟治下百姓很多都沒安頓好呢,怎麼可能他自己大興土木,占用人力資源。就是弄了幾十個人,一點點的磨蹭著蓋。
就是在忙忙碌碌之中,時間來到了八月,這是收獲的季節。
大將軍等了大半年的蔡邕,也終於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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