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人:吳老二,娘家三舅來投,速到北站外信宜旅店,三舅在等你。”
奮報是一家上海本地報紙,所用的也是上海方言。隱秘戰線的工作者們用報紙當作聯絡工具,多是這種地方小報。沒彆的,主要還是便宜,總不會有人想到用申報去尋人的。
而報紙傳遞消息,也不是一定要尋人。還可以寫文章、講故事,甚至可以約定在哪一版的哪個新聞的標題,也可以是結尾處不同的標點符號。關鍵在於‘約定’,這是人的智慧。
王言穿著一襲玄青長衫,褲子穿的卻是西褲,鞋子也是真皮手工的英倫雕花皮鞋,發型更是闊氣的大背頭。手腕上戴著名貴的瑞士手表,大拇指上卻是扣著一個乾隆禦題的滿綠扳指,正經的中西合璧。
他翹著二郎腿在經常光顧的早餐店中,照舊鋪張的吃早飯。一摞子各種報紙中,這樣的消息就這麼猝不及防的出現在他的眼中。
他的目光沒有多停留哪怕一眼,便放下這家本地小報,轉而看起了其他的報紙。
此時距離搬家王公館又是過了一個星期,忠義救**同紅黨遊擊隊的聯合行動還是遲遲不見動靜,他也沒什麼正經事乾,日本人減免了進出的關稅,讓他跟法國人的生意又回到了之前的節奏,加上日本人補償,讓他們賣走俏的藥品,依然還是處於賺的盆滿缽滿的狀態。
事實上在這個時期,隻要有能耐從海外將貨物運過來,不管是大筆傾銷,亦或是囤積居奇,不論怎麼賣,都能賺錢,區彆隻不過是賺的多少而已。現在的很多買辦,乾的都是囤積居奇的活計,瘋狂壓榨國統區與蘇區人民的財富。賺盆滿缽滿的,是國民黨上層與那些買辦還有洋人。
相比起來,王言是實實在在的有良心。他扛住了法國人強烈的貪婪**,雖然貨物還是一個高價,但是沒有抬的太狠,間接也導致上海灘的許多買辦對他頗有微詞,因為王言的舉動屬於壓價,讓他們少賺了很多。
但很可惜,他們沒膽子找王言的麻煩,因為真的會沒命。現在青幫的大佬,投靠了日本人,手下兄弟上萬,掌控上海灘各行各業的張小林,都不敢過於逼迫王言,他們算老幾
這也是為什麼說林鴻遠那個該死的老東西出賣了王言,因為如果他不把日本人帶到王言的麵前,那麼日本人根本見不到王言的麵,對不上話。以前日本人不是沒有拜訪過王言,但毫無疑問,全都吃了閉門羹,即便坐到王言對麵,也沒有開口的餘地。是林鴻遠用他王言老頭子的身份,用王言在上海灘的忠義名聲,逼迫其答應。如此情況,林鴻遠不死,誰死
另外再給蘇區運送物資的事也是一直在做的,大量的糧食、棉布、鋼鐵、藥品等等流入蘇區。這些事日本人算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究其根底,於當今的中國做生意,不管跟誰做,最後的買家隻有兩個,不是國民黨就是紅黨。相比起很多的民族資本家,紅色資本家,偷偷摸摸的搞小動作,王言這樣光明正大的行為反而來的更好。
而且另外一方麵,他們日本貨也在傾銷之列。跟百年之後也沒什麼不同,甚至這個時候嚷嚷抵製日貨的聲音更大,更猛,更烈。這時候,購買日貨的錢,真的會成為殺死前線浴血奮戰將士的槍炮。
但實際上,不論是國統區還是蘇區,都有日貨,賣的還都不錯。區彆不過是國統區更多,蘇區甚少罷了。也沒彆的原因,就是國統區的地盤更大,更富裕,蘇區都是窮地方。
這實在是一件很可悲的事,但總要用,自己是真沒有,就算有也沒競爭力……
王探長貪財好色,白天大把賺錢,晚上也沒耽誤玩女人。除了跟汪曼春保持深度友好關係之外,他也依然會去上海灘的各大舞廳,跟想要上他的床的舞女們開心玩耍。當然也不獨是那些舞女,也是有些富貴寡婦,以及其他的那麼一些玩的開的富家小姐。
原本禮教大興的時候,也沒有阻擋男女亂搞,現在受到西方思潮的衝擊,割裂的上海灘自然更加的混亂。這是男女獵奇的本性,不是什麼規矩能夠強製控製住的。
汪曼春是被睡服了的,再加上她本就有任務,所以不需要王言聯係,隔上個那麼一二三天,總要深度交流交流,言語之中不乏引導打探消息,王言也是有的沒的隨意說上幾句,就是沒有關鍵的。事實上他也確實不知道什麼關鍵情報,他真沒打聽那些,都是尋常閒聊時候聽到的隻言片語。
汪曼春也不是很在意,南田洋子都說了,就算沒有情報,保持親密關係努力爭取也是十分有必要的。她本著的就是在享受極致的透心舒爽間隙,有草沒草摟兩把。有固然好,沒有也無所謂。
王言雖然在一邊吃飯,一邊翻閱著報紙,但顯然心思已全然不在這裡。
他的大腦正在高速運轉,回憶著進來發生的點滴,試圖從蛛絲馬跡中找到什麼有用的信息,想到為什麼才過了這麼長時間,上海地下黨組織就采用了緊急聯絡的方式主動尋找他。
但是他還真的沒有想到,最近上海地下黨遭遇了什麼變故、損失。因為靜默的關係,雖然也有行動,但是各條情報線整體的活躍度大不如前,少做就少錯,所以在過去的半個月中,特高課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雖然抓到了一些人,但都不是關鍵人員,而且也都比夏昌國要強,頑強的在酷刑中堅持過了組織發現撤退轉移的時候,成功的讓情報線斷在了特高課的地下審訊室中。
軍統的上海情報站近來也比較安生,除了日常的製裁了幾個走狗漢奸,也沒有聽到特高課抓到什麼關鍵人物的消息。再說軍統跟紅黨也不發生關係,就是上海站全軍覆沒,紅黨也就是緬懷、感歎敵後作戰之艱難,吸收經驗教訓。更不可能因為軍統的事,而緊急聯係他。
思來想去,也沒想到近來到底有什麼大事要緊急聯絡,便也沒再費勁思考,隻待晚間時候詳談便知。
齊四雖然半大小子飯量大,但是吃相一點兒不文雅,早都狼吞虎咽吃完了。在對麵叼根煙,撿著王言看過的報紙翻看。他不看彆的,隻看那些花邊新聞,以及一些小說故事之類的。彆的什麼國家大事,他不甚關心。
王言吃好了飯,拿著餐巾擦嘴,又悠哉的抽了支飯後煙,喝了會茶,拿起還沒看過的報紙:“吃好了,走吧。”
齊四哎了一聲,整了整小西裝,扣上這會兒時尚的尼龍小帽。這是王言給他買的,上海灘上到富家少爺,下到混跡街頭的小赤佬,都比較喜歡這樣的帽子,他也不例外。大哥大氣,一口氣買了七頂不同款式的,讓他一天換一個。
他顛顛小跑著搶先出去打開後排的車門,直到王言上了車,他才跑到主駕的位置上車。其實正經的上車流程,是在之前他還要查看一下汽車底盤有沒有被人安裝炸彈,隻不過因為方才他們在靠窗的位置,他一直都有關注汽車,沒有發現可疑的人長久逗留。
要說現在王言挺安全的,為法國人信任著,跟日本人若即若離的曖昧著,與軍統上海情報站保持良好關係,其本身紅黨身份雖不為人所知,卻也是從來沒有得罪過紅黨,還同時跟兩黨光明正大坐著買賣。除了上海灘沒膽的買辦因為生意有些糾葛以外,他哪裡都是朋友。一般沒人有理由要殺他,隻是出於安全考慮的謹慎罷了。
事實上憑著他對危險的直覺感應,車上被人裝了要命的炸彈,他是可以感知到的。這是他練了幾百年的武練出來的,更是精神加點加出來的,一種玄而又玄,神而明之的感覺。可以理解為,加強了無數倍,十分靈敏,被動觸發的第六感。若是按照宗教修行來講,那他就是練出神通了。
齊四發動汽車,並沒有馬上開走,他從後視鏡看著一群小乞丐跑到店門口等著,不大一會兒,打包好的各種早餐被店家拿出來送到他們手裡,而後一幫小乞丐蹦蹦跳跳,在春日清晨的暖陽下遠去,不見了影。
沒有人敢耽誤王探長的善心,每一頓鋪張的飯食過後,除了一小部分被服務生拿走,剩下的全都交到了小乞丐的手上。而這夥小乞丐,一直都是曾經齊四領導的那一群。
王言笑嗬嗬的說道:“怎麼,心裡難受了”
“有點兒,他們太小了,想法太單純。現在除了那幾個歲數大的明白事兒,剩下的那一幫小的,可是全都在罵我不是東西,自己有了前途就忘了他們。那幾個大的,我看著也有那個心思,不過是儘量裝著不讓我看出來罷了,都是一些小沒良心啊,他們哪裡知道我的苦衷……”
“去捕房!。”
這個年代,很多的生不逢時,身不由己。一群要飯的孩子的小九九,顯然不是什麼值得關注的事。
王言日常的在捕房了解了一番情況,跟手下的三個隊長開了會,聯絡聯絡感情。當然主要是方遠途跟張賢兩人,他在慢慢的研究這倆。主要是到現在還沒確定,到底誰才是那個日本人的人。
陳江流退位之前,他又去問過一次,他很確定當時陳江流詢問幾人對日本人的態度,就是出於有感而發,在之後並沒有給林鴻遠打電話通氣,更沒有直接告訴日本人,誰的態度是什麼樣的。所以問題必然出在方遠途與張賢這兩個,當時同為隊長的人的身上。
他要把這個人分出來,然後慢慢的將其玩死,純淨手下隊伍,順便掌握兩隊的權柄。至於剩下的那一個,也就無傷大雅了。
給手下開了個小會,王言又去到倉庫,了解了解生意運作,見了幾個合作的商人,一天也就那麼過去了。晚上接到了汪曼春的電話,這娘們兒說是來了月事,等過了這陣子再會。
又是一頓鋪張的晚飯過後,麵對齊四賤兮兮的詢問哪裡過夜,王言回了個修身養性,齊四失望的開車回了家。
自從他開了葷,陪王言出去玩的時候,一個星期怎麼也能得到同意,玩上一晚。食髓知味,年輕人就是不懂節製,惦記著呢,就想享受知心姐姐的溫柔撫慰。
晚間,待到所有人都睡下,王公館中沒了動靜,早都洗漱上床睡養生覺的王言悄悄起床,翻出一身衣服換好,收拾整齊,王言悄悄的從三樓的窗戶爬下去,借著樹木亭台的遮掩,避開門房守夜的手下,小跑著助力,雙手攀著三米高牆的牆沿,而後硬是靠著強大的手臂力量,麵對著高牆上的鐵絲網,以一個難看的姿勢撐上了牆,沒有在牆壁上留下腳印。
在牆頭也沒有過多停留,直接用力躍起,跳過鐵絲網,出色的平衡能力控製住身體,輕巧的從三米高牆躍下,甚至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響。
他貼著牆邊的黑暗,一路潛行,跑到公共租界的靜安寺路,進到一處頂樓的公寓中,換了一身大眾消費水平的,而非高端定製的衣服,而後快速的對著鏡子化妝,改變自己的麵貌特色,戴上了一個金絲邊框的眼鏡,又拿出一頂禮帽扣在散碎的頭發上,用著禮貌的帽沿陰影,遮擋自己的麵目,待這一切做好,他又從空間拿出一塊價錢較低的破手表,對著房間中的座鐘校準時間,扣在手腕上,乾脆的離開公寓。
下得樓來,非常不客氣的順了一輛自行車,而後便蹬著車又回到了法租界,行駛在福煦路上,在一個角落中停好自行車,一路觀察著無人,走在後邊的巷子中,來到了福興典當行的後門。
咚咚-咚-咚-咚咚,兩短兩長兩短的敲了那扇緊閉著的木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沒有離開。
未幾,隨著一陣腳步聲傳來,緊閉的大門打開,王言快速的閃身進去,沉默的跟著陸伯達來到隻亮著一盞台燈的書房中。
“裴旻同誌,兩年了,今天終於見麵了。”陸伯達伸出雙手,握著王言那一雙甚至稱得上嬌嫩,卻又給人一種力量感的溫潤大手。
“驚蟄同誌,你好。”王言回應著,轉頭看向一邊緊跟著端茶水進來的劉秋蘭,招呼道:“嫂子好。”
劉秋蘭連連點頭:“你們說啊,我去看著。”
見劉秋蘭離開,陸伯達伸手邀請道:“來,裴旻同誌,坐下說。”
王言點了點頭,坐在了台燈背麵的沙發椅上,還向下壓了一下帽簷。從進門到現在,無論是陸伯達還是劉秋蘭,都沒有看清王言的臉。
陸伯達更加的明白,看不清臉是對雙方的保護。他向前推了一下茶水,清了清嗓子說道:“知道你可能不方便,我就長話短說。是這樣的,裴旻同誌,我們收到消息,特高課要集體處決一批抗日分子,這其中,有我黨原js省委負責保密工作的一位同誌,他叫馮兆春,去年不幸被日本人秘密抓獲,後來被秘密移送到上海領事館,由上海特高課秘密審訊。馮兆春同誌有著一身的硬骨頭啊,堅貞不屈,誓死不投,經受了百般拷問,最後日寇沒有辦法,將其放到了這一次的集體處決名單上。
這樣的一位經受考驗的**戰士,我們不能就這麼白白看著他被處決。所以經過研究,組織決定,實施營救計劃,中央、js省委也發來指示,儘力營救。另外我也跟恩來同誌聯係過,請求讓你參與此次行動為我們的同誌壓陣,提高營救的成功率。得到的回複是,讓你看情況自主決定。這一點,你可以回去自己聯絡求證。裴旻同誌,你是什麼意見”
陸伯達也是老資格,上海地下黨組織就是上海市委,基本可以參考後來上海的地位。陸伯達作為上海市委的第一書記,級彆是在那裡的。
王言壓著嗓子變換聲線:“可以完全確定馮同誌沒有叛變嗎”
“可以,敵特內部也有我們的同誌。他冒死傳遞出來的消息,完全可以信任。”
“什麼時間執行集體處決現在人被關在哪裡什麼防衛力量會被送到哪裡處決又是什麼防衛力量”
“下個星期三的中午,還有五天時間。現在人被關在特高課在虹口的監獄中,那裡一直有一個中隊將近二百人守衛,不能強攻。人會被送到胡家宅的靶場,這一次處決名單上的人一共有二十三人,有國民黨的,也有我們的人,還有愛國分子,由三個分隊的憲兵押送。
中間的這一段路才是我們動手的好時機,不管成功還是失敗,都可以從容撤退。而這一次的營救行動,是在保證營救出馮兆春同誌的基礎上,儘量多的救人。這些人中,不光馮兆春同誌,其他人也都是錚錚鐵骨的好漢子。另外我們行動的時候,會有遊擊隊的同誌支援,火力方麵完全不用擔心。活動在江浙滬一代的遊擊隊,可能是我黨武裝中,武器裝備最好,戰鬥力最強的隊伍了。”
陸伯達說完,沒有聽到回音,也不著急,默默的點上一支煙,看著昏黃燈光後,那個看不清麵貌,代表著神秘與強大的裴旻同誌。
“白天動手,我的身份沒有辦法參與行動。而且……”沉吟片刻,王言緩緩開口說道:“我懷疑這是一個日特引誘我們動手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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