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人一上萬,無邊無沿。兩萬多人的騎兵隊伍,裹挾著繳獲的戰馬,按照衝鋒的隊形散開,場麵是無比壯觀的。
騎士們扛著長槍,身形隨著馬背起伏,眼中沒有害怕,但也沒有堅定,有的,隻是麻木。那是他們過去一年中,殺了太多的人,砍了太多的牲畜,整日鮮血為伴,帶來的對他人生命的漠視,對自己生命的漠視。
紛亂的馬蹄聲,不知何時節奏同步,噠噠的成了一聲。震顫著大地,蕩的老遠。在狂風肆虐,殘陽如血之中,長長的,看不到邊界的黑影出現在地平線,進入了在城外正結陣的西夏守軍的視野,於五裡外停下,肅殺之氣升騰。
&nbp;&nbp;
在複北軍東進沒有多久,西夏的斥候就已經收到了消息。沒人想到這一支部隊真的會打興慶府,但是這個時候,幾十公裡的大包圍圈,想要過來已經來不及了。
看著遠處列陣的騎兵,以及邊上少說五萬人的步兵,王言並不奇怪為什麼前線被猛打,這裡還有如此多的軍隊。
因為這很好理解,他基本上把絕大多數的人都趕到了南方大城市,西夏又是全民皆兵,值此危急存亡之時,吃不飽也得上去打仗。所以西夏的男丁,十多歲的基本都上戰場了。而且東方與遼國對陣的兵馬也都調到了南邊,這是爆發所有戰爭潛力抵抗此傾國之災。所以兵員是不缺的,不過是素質降低罷了。
另一點來說,大宋的騎兵部隊不是沒有,但是成建製的精銳部隊,也就複北軍這一支了。若能全滅複北軍,一方麵士氣,另一方麵是對大宋的削弱。畢竟若是放走了複北軍,出去休整之後,回過頭來重新投入到正麵戰場,那絕對不是開玩笑的。所以這一次是動真格的了,拿國運壓上桌,西夏是寧願放棄前線的一部分戰場退守,也要抽調出兵力全滅複北軍,這叫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nbp;&nbp;
所以這一仗,若是滅了複北軍,那麼西夏就有緩和的餘地,還能折騰一陣子。若是滅不了,那西夏這一次就完犢子了。
這是複北軍出世以來,最大規模的團戰。以前遇到這樣的陣容,他們都是撒腿就跑,從不正麵硬撼。如今不行了,後方已經被斷,沒地方跑了。絆馬索,陷坑,這些東西大概率是沒時間布置的,當然就是布置了,也沒辦法,隻有衝。一次真正的硬仗,若是複北軍最後能活著幾千人,有這些人做底子,複北軍算是成了,絕對的天下第一輕騎兵部隊。
&nbp;&nbp;
至於說全軍覆沒,那也不過是個形容詞。想要一個人不剩的全殺死,西夏做不到,怎麼也有潰兵逃散的。反正他是死不了,就是回去不好跟趙佶交差。
“傳令,兩翼各遣兩軍五千人馬策應出擊,餘人以本將為前鋒,列鋒矢陣。”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身邊的將官揮舞旗幟傳訊,很快的,隨著旗語傳遞,在軍陣兩方各分出五千人,經過簡短的混亂,很快列好了衝陣的陣型,先後出擊。
側翼是要繞路的,跑出老遠,主要攻擊側翼的的步兵,分割戰場,破壞敵人軍陣。王言看著左右兩方的煙塵,頭也不回的說道“此戰勝負難料,二位可要跟緊了。若是落了馬,不是被敵人踩死,就是被自己人踩死。”
&nbp;&nbp;
他是對身後的兩個監軍說的,整個軍陣中,最安全的位置,就是他的身後。畢竟他在前麵猛砍,軍陣是有間隔的,所以他的身後一直是真空,這是倆監軍能活到現在的關鍵。
聽見王言的話,二人應了一聲,一手提著馬刀,一手死死的抓著韁繩,屁股在馬鞍上來回擰著,雙腳死死的往馬蹬裡蹬,那看不到頭烏壓壓的敵軍,誰看誰都麻。
眼看著對麵變換陣型開始放箭,中間的騎兵卻沒動,王言隨手將馬朔橫彆在馬鞍上的凹槽中,隨即拿起拴著的彎弓,拿了三隻箭在手上。隨著他的動作,身後的騎兵有樣學樣,全部統一。
&nbp;&nbp;
待身後密集的嘩啦聲停下,王言哈的一聲,雙腿夾著馬腹衝出陣列,開始提速。後方士兵默契的跟隨,同時挽弓搭箭,按照心中估算開始放。
五裡的距離,對麵有來兵,三輪箭差不多正好。當然,對麵也在放箭,這都是相互的。有倒黴的被射了馬,不倒黴的被射了人,都是不同死法。好在戰陣合理,不會放生一馬倒,耽誤後邊一片人的情況,可以調換位置。
盯著箭矢向前衝,連發了三支箭後,王言從容彎腰,將弓彆好以免脫落,而後拿起橫陳馬背上的丈八馬朔,夾在胳膊之下,身體微伏,狠狠的撞進了迎來的敵軍之中。
&nbp;&nbp;
這個年代,騎兵開頭的當然是猛將。就好像他方才派出的左右兩翼,一個頭領是盧俊義,另一個則是董平,不猛,沒有那一往無前的氣勢,當不了排頭兵,這是將。
迎麵衝來的對手是誰,王言沒有興趣知道,他隻是遙遙的跟敵將對視,雙方有默契的夾著武器隨著身形起伏,調整著角度,這是心裡戰,隻有一次機會的心理戰。看預判,看膽量,誰輸誰死。但敵將可能要失望了,因為他總是贏的那一個。
敵將臨陣仍然在變動長槍的軌跡,試圖迷惑判斷,對彆人或許有用,但對王言雞毛用沒有。隻見他夾著馬朔一個大範圍擺動,在敵將不可置信的眼中,撥開那不斷晃動耍心機的槍尖,而後直接紮在了他的肚子上。這甲胄的質量不錯,雖破了防,但也隻是將將紮進去一些,敵將吃痛之下,便放棄了他的武器,雙手抱著紮進自己肚子裡槍頭。
這個時候,他已經是橫在空中了……
杠杆原理在那的,四米多長的武器,能靠著胳膊夾在腋下已是牛逼了,更不要說還如同他那般大範圍移動。雖然能做到的人不少,但畢竟是打仗,不是隻做那一下的,所以對於體力的合理分配是一個極大的考驗。向王言這般猛的,很少,而且還那麼輕鬆寫意,力大迅捷,猝不及防。
王言根本不停,硬生生借著衝擊力,以及自身的力量,帶著敵將身體撞到了後排跟上來的小兵身上,直接撞的那小兵掉落馬下,不待他再想其他,跟在王言身後的手下,便禦著馬跟上,釘了馬蹄鐵的馬腳,哢一下就踩在了臉上……
挑、捅、撥,他無需殺死麵前的所有敵人,事實上他隻要破壞了來敵的平衡,跟在他身邊的手下自然會再敵兵沒有恢複過來的時候砍死他。他的效率很高,如真正的箭頭一般,一往無前的掃清著麵前的敵人。
萬人騎兵的對衝,也不過就是片刻間的事。很快,王言便打穿了敵軍,但是他並沒有停下,因為後方還有舉著盾牌長槍的步兵。
&nbp;&nbp;
王言無懼,他直接大力擲出手中的馬朔,穿透盾牌將其後頂著的小兵釘在地上,他的馬兒也無懼,直接高高躍起,馬蹄狠狠的踏在盾牌之上,至於寒光凜冽的長槍,並不足為懼。因為他們的戰馬,多數在前身都包了一層輕甲,就是為了避免正麵碰撞受創。
一把抄起釘在地上的馬朔,雙手握持著狠狠的砸在敵軍小兵的頭上。長兵器,在這種時候,雖然不好施展,但不可否認更有威力。他是玩槍的行家,基本不打彆的地方,不是砸腦袋,就是挑腦袋,再不就是紮腦袋。對付這種小步兵,一槍一個。
甚至就連緊緊跟在他身後的兩個監軍,都斜提著馬刀看誰點背。他們倆也掄不動,就借著馬兒的速度,刀刃向外,就這麼剌過去。馬刀本就鋒刃,再帶著速度加上,這種小兵基本上一劃拉就是一排,這就是騎兵對步兵的優勢。
&nbp;&nbp;
到了現在的這個地步,王言已經明白,西夏要沒了。雖然這是第一次如此大規模團戰,但是兵員素質他也能看出來。現在同他們作戰的部隊,不論騎兵還是步兵,戰鬥力都不怎麼樣。他能看出來是老帶新,但是老帶太多新,這是問題的關鍵。由此觀之,西夏已是山窮水儘。
當然或許他們的真正精銳在後邊堵截他也不一定,畢竟謀略麼,四個方向可以走,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就像他不知道哪裡是生路一樣,敵人也不知他會往哪裡走,更不會想到他往最難的地方走。
現在看來,他的運氣不錯。
隨著割韭菜一般的殺戮進行,兩翼的部隊終於也從側邊殺了進來,而後不用吩咐,二話不說的一個大轉彎,在剛分割開的戰場中繼續屠戮。
也是這個時候,西夏的軍隊開始了潰散。
對於戰場形勢,人們心中自有判斷。眼看著王言帶隊殺穿了騎兵部隊,虎入羊群一般,拿著馬朔一頓掄,甚至有的人都背掄飛了。死了那麼多人,連複北軍的馬速都沒能降下來,眼看著就要被人殺穿了,這還有的打?不跑等著被人挑上天呢?
所以在軍陣後方的人,越看越害怕,他們不敢揮刀向前,他們不想死,唯一的辦法就是轉頭就跑。
後方是有督戰對的,他們也知道這一批的士兵不行,也知道對手強大,所以恪儘職守的見到逃跑的人就砍。
一開始確實嚇住了一部分人,但是眼看著王言帶人越殺越近,終究是害怕的人越來越多,理所當然的便衝破了督戰隊,開始往城門的方向跑。越來越多的潰兵,帶動越來越多的人潰逃,理所當然的全軍潰敗。
沒有追擊到城下當靶子,王言帶隊來了個大甩尾,橫著殺了一堆逃跑的潰兵之後,讓手下揮旗傳令,掉轉馬頭直接南下。
身後的那些騎兵,理都沒理。後邊還有不知道多少兵馬呢,他們現在又攻不了城,實在沒有必要糾纏,趕緊跑才是正理。
現在情況比他想象中好太多,西夏士兵戰鬥力太差,而且他們剛來時正在結陣,可見並無充分準備。如此情況,就沒有必要北上繞一大圈再回去,趁著他們不備,再後方捅出去才是上策。
西夏的騎兵,在方才的對衝中,幾乎是折半的損傷,剩下的那些人也不敢再繼續追擊。是以王言領著複北軍人馬,不管天黑,直往相距不遠的靜州而去。
上次與楊戩通信,是在一月之前,今天西夏又有如此布置,前方戰場定然變動頗大,這些東西他都不知。他告訴楊戩的,隻是大戰略,要取哪個地方,如何一步步逼迫西夏等等,除此之外的,多少兵力,如何調遣,那不是他的事,自有那些將領補充。
楊戩啥也不會,他能做的,就是點頭同意,給手下將領的行動背書。同時在後勤上爭取,不讓後麵的文武官員貪太多,保障大軍物資。隻做到了這兩點,楊戩就已經是個合格的統帥了,甩童貫八條街。
童貫太貪了,本來作為主帥,不管怎麼打,隻要贏了他就有功勞。但是童貫不要臉,還跟手下搶功,想要讓自己的親信上位,忒不知足了些。
找了一夜的路,第二天上午才過河的王言到了靜州城外才發現,大宋軍隊已經兵至靜州,在三十裡外紮營休整,而楊戩以及種師道都在這裡。
聽說有大股騎兵來犯,他們自然緊張戒備,不過在王言拿出他的王字將騎,複北軍旗拴在長槍上之後,算是避免了誤會,沒有自己人打起來。
“駙馬爺啊,您可算全須全尾的回來了。您都不知道啊,這一年來,官家是三日一問,還有長帝姬的書信也是一封一封的送到咱這裡,都擔心您呢。”
楊戩非常熱情的親自給王言牽馬,熱情的不像話。一來,他拿了王言的錢。二來,叫個明白人都能看出來,這一次西夏必滅,而他是統帥,等到此役完結,童貫算個屁。這是他的大恩人,必須得伺候好了。
邊上已經是七十高齡的種師道,看著楊戩那個舔樣,再一對比,往日對自己那個雖然貌似謙恭,實則高高在上的樣子,不由暗自感歎,這他媽還得是一物降一物。不過他對楊戩倒是沒有意見,畢竟他跟童貫合作過,有對比的,楊戩這樣的正經不錯了,從來不瞎逼逼,省太多心了。
王言擺了擺手“行了,安排一下,讓複北軍的將士們安頓安頓,燒水洗澡,好酒好菜的招呼上。”
“放心吧我的駙馬爺,早都安排好了,保證讓有功的將士們吃好喝好。”
“先前送回來的那些傷員,如今恢複的如何了?”
先前一仗,雖然敵軍不堪,但是他們的損失也不小。跟回來的隻有一萬四千多人,剩下的那些人都留在那裡了。西夏肯定是不會全弄死他們,但待遇如何就不知道了,看命吧。
“能打仗的,如今都在西涼跟那些重騎兵一起守著呢,不能打仗的,已經送回老家安養了。撫恤銀子也發回去了,咱親自盯著的,自己還補了許多,地方上也打過招呼,保證不苛待他們。”
“給他們去信,讓他們東進,向這邊靠攏。”回頭吩咐了一下親兵,王言這才看向一邊的種師道“老種相公看著還是那麼精神。”
“將軍風采亦是更勝往昔。”種師道哈哈笑道“將軍,休要在此多說了,先去洗一洗風塵,酒菜都已經備好了,一會兒咱們邊吃邊說。”
軍中不能飲酒是真的,但是王言等一眾複北軍將士歸來,該喝還得喝。再說了,就是全軍一起喝,以他的了解,便是報了上去也啥事沒有,這才是真大腿。
經過一番洗漱,在中軍大帳中,除了楊戩、種師道,還有其他夠格同席的將領全都來了,給王言接風洗塵,也是要跟王言報告一下局勢。他們都知道,這場仗真的老大是誰,從現在的局勢看來,他們也非常認可這老大的實力。都熱切著呢,畢竟這可是滅國大功。
一邊吃喝,一邊聽人講述,對於現在整體的戰場情況,王言也算是有了一個把握。
寧夏的東南與西北兩方,全都已經為大宋打了下來,在東邊重新與遼國接上了壤。如今基本上可以算是三麵包圍,隻有北方沒有動。也是因為這次西夏抽調部隊圍攻複北軍,前線失了大片的地盤。現在這一仗未能儘功,可以說西夏已經涼了。
儘管西夏還有幾十萬的兵馬,可那是因為大宋軍隊執行的就是消耗戰,慢慢的逼迫他們,雖然是按著他們揍,但打的並沒有過於激烈,隻是不斷的吊著他們。就是靠著資源的消耗,一步步的壓縮西夏的生存空間。兵多並不是好事,西夏已經頂不住了。
也是王言不想將西夏男丁全都弄死,因為西夏全民皆兵,兵沒了也就沒男丁了。都是勞動力,沒必要浪費,還造成己方大規模傷亡……
種師道抿了一小口酒,他歲數大了,身體不行了,喝不了太多,也就是對王言意思意思,他問到了關鍵問題“將軍,原定的不是從西涼回來嗎?為何如今到了靜州?”
聽過王言講過了一遍情況之後,他沉吟片刻,說道“老夫估計此刻過河的橋應該都已經被砍斷了,可能李氏宗室也已經北上跑了,不是去回鶻就是到蒙古,他們手裡還有些財富兵馬,自保無虞,可惜了……”
這個事王言當然也想過,隻是當時他不知道具體戰場情況,若不然他肯定按照原計劃北上賀蘭山。事實上,最大的可能是,在他們向東行的時候,李氏宗室的人就已經跑了。若是有投降之意,在他們的士兵潰散的時候,就會有人試圖投降。即便那個時候猶豫不定,在他們回來的時候,也該派人到靜州,研究投降的事宜,但如今的時間已經足夠,西夏方麵卻還沒有動靜,隻能是跑了。
他搖頭一笑“沒什麼可惜的,他們跑不了。如今西北都沒有西夏人了,回鶻也不敢越過來一步,蒙古諸部那裡,等咱們拿下了西夏土地,開了商路,還是要跟那些部落做牛羊生意的,隻要我們說出去,到時候李氏宗室就會到汴京給今上跳舞了。”
被王言這麼一說,原本還為了沒有抓到敵國君主而可惜的眾人,此刻哈哈大笑,也不研究那些沒用的了。
要說人確實還得進步,看看這在做的一幫人,以前想的是能打勝仗,不被文官折騰就好。現在滅了西夏,卻開始為不能抓住敵國君主而遺憾,這是進步,很大的進步。
被問及下一步的行動計劃,王言搖頭一笑,他知道是這些人怕自己不知足的搶功勞。畢竟現在眼看西夏將亡,隻要帶兵包圍幾座城池,一個人都不用死,等到城中糧草耗儘,自然就會有人獻城,沒絕對不會有什麼意外,是到了分果子的時候。
他回答說,休養幾天之後,複北軍留下配合行動,他帶著親兵回家,你好我好大家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