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字片的改造非常成功,主要也是王家村那邊乾脆,畢竟是占了他們的地,就在原地蓋房子,還有其他的一些補償什麼的,好事兒。
雖說因為要容納更多的人,建的都是高層,不過周秉昆確實是按照正常商業住宅建造的,沒有跟那些回遷樓似的。
在九七年中的時候,隨著光字片最後一戶人家搬走,原本的建築都成了滿地的瓦礫,以往純真年代的動人故事,在一磚一瓦,一沙一石中,隨風而散,再沒了當年的光字片。
儘管周誌剛總是念叨著要拆了光字片,可當光字片真的沒了,他卻也像是被抽了精氣神,一蹶不振,好像這輩子到這就行了,沒什麼遺憾。
他不再去看大門,每天都跟李素華倆人坐著公交車去光字片的工地看一看,偶爾也會去王家村那邊溜達溜達。老兩口每天搭著伴,笑嗬嗬的晃悠在吉春的大街小巷,眼看著這再不是他們記憶中樣子的吉春。
零一年,一月份,過年的紅火氣氛蕩漾在吉春的每個角落,一種叫年味的東西彌漫在人們的心頭。以往熱鬨的老周家,今年卻愁雲慘澹。
市一院中,看著躺在床上的親爹、親媽,周秉昆紅著眼睛,問一邊的好哥哥“哥,真救不了了?你是神醫啊?我求求你了,哥,你再看看吧……”
王言隻是搖頭不語,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誌剛是昨天躺下的,李素華是今天躺下的。這種情況他是早有預料,畢竟周誌剛今年七十五,李素華小一歲七十四,都老了。去年的時候,倆人就開始時常生病,是身體頂不住了。
若是沒有之前周蓉氣的三回,可能還能再多活幾年,奔個八十也說不定。可該發生的都已發生,活到現在,都是他王某人妙手神醫了。本來李素華的身體還是要比周誌剛好一些的,可是現在周誌剛躺下了,她或許有感覺,知道留不住了,心憂再加上沒有了求生的意誌,跟著躺下也是理所當然。
也是除了周蓉,家裡兒孫都好,大兒子官當的大,小兒子生意做的更大,還有個外甥這麼多年感激照顧他們。孫輩的除了周紫珊沒能靠上頂尖大學,其他孩子全都是名校。年齡最大的周建華,結婚生了重孫,馮玥也結婚生了個重外孫女,剩下的那些孩子們也都挺好,沒啥惦記的了。
現在倆人一起躺下,前後腳走,也挺好。
周秉昆還是不死心“真沒辦法了?”
“能治我會放任不管麼?”王言搖頭道“秉昆,到這個歲數已經不錯了,現在能沒病沒災活到七十多的,可著咱們華夏找能找出來幾個?爹媽總有要走的一天,你我也早晚有那一天。把眼淚擦擦,一會兒把他們老兩口運回去吧。”
周秉昆不說話,蹲在地上雙手覆麵,肩膀聳動,嚎啕大哭。其中難過,自然無需多說。
王言沒有多說,揉了揉他的大腦袋,看了眼一邊同樣難過的鄭娟,還有靠牆站著,有些不知怎麼才好的郝冬梅,以及一眾小輩的孩子們,歎了口氣。
生老病死,人生常態,他見太多了,跟他有關係的,沒關係的,親兒孫他都送走許多,雖然他表現出來的還挺傷感,隻是因為這個時候就得有些傷感,但實際他心中毫無波瀾。
四百多年過來,他對生死早有新的感悟,曾經他還怕死,可到了現在,他對死亡早已坦然視之。當然,不懼死,隻是麵對死亡的態度,卻不等於找死。他自問腦子沒病,身心還算健康,再支棱千八百年的問題不大。
床上的李素華睜開眼,偏頭看著地上蹲著哭的老兒子,她虛弱的開口說“秉昆呐。”
“媽,你沒事兒吧?”周秉昆趕緊的跑到床邊,伸手攥著親媽的手,還不忘回頭招呼“哥,你看看那是不是好了?是不是好了啊?”
“媽好著呢,不用看,媽自己有數。”李素華笑嗬嗬的摸著老兒子的臉“看你這孩子,那麼老大個大老板,都當爺爺的人了,哭啥呀?你哥剛才說的對,都有這一天,媽這輩子也圓滿了,好事兒。小言啊,你大姨父還能醒嗎?”
“能,再有倆點兒也就該醒了。”
“秉昆啊,回家吧,咱們都回家吧。”
“回家,回家,我這就讓人過來。”周秉昆連連點頭,擦了把流不儘的眼淚,掏出手機給手下人打電話叫車。其實救護車就能送,隻是他覺得沒有自己找來的車舒服。
李素華絮絮叨叨的,跟這一屋子的孩子們亂七八糟的念叨著,她不敢睡,她怕醒不來……
折騰了一會兒,將周誌剛、李素華兩個都帶回了家。
到了家沒一會兒,周誌剛就醒了過來,喂著喝了一些水,緩了一會兒之後,就跟李素華一起靠在床頭上,巴巴的抽起了旱煙。
咳咳了一聲,看著屋裡堵了一堆的兒孫們,他擺了擺手“乾什麼呀?一家子人哭哭啼啼的?我們倆還沒死呢,去,該乾啥乾啥去。秉昆呐,秉義呢?”
郝冬梅說道“爸,我已經給秉義打電話了,他一會兒就回來了。”
“玥玥啊。”
“姥爺。”
周誌剛長出一口氣,想說什麼,終究沒有說出口,搖頭道“以後啊,有事兒就找你兩個舅舅,不行就找你王叔叔,知道嗎?”
馮玥的眼淚哇一下流了出來,她點頭哽咽道“姥爺,我知道,你還是惦記我媽。年前的時候我去黔省出差,就去了以前我爸他們倆下鄉的那個金壩村。她又回去教書了,說是都乾好幾年了。”
李素華看了一眼老頭子,轉頭問著外孫女“她怎麼樣啊?還怨我們呢?”
“挺好的,就是我這麼多年沒見她,也有點兒生分,她跟我也不太熱絡,問了問咱們現在的情況,彆的也沒說什麼。都這麼多年了,姥姥,姥爺,你們就彆惦記了。”
周誌剛嗨呀了一聲,擺了擺手“都散了吧,散了……”
他雖然要死了,可腦子還靈醒。馮玥的話說的含湖,他也聽明白了,就是過不去。畢竟如果真過去了,她得講一講整個過程,到底怎麼個對話。可能她還跟周蓉吵了一架呢,要不然哪裡會說什麼生分,不熱絡。
散了的,是一幫孩子們,大人還是在的。
看著哭天抹淚的老兒子,周誌剛笑道“秉昆呐,沒什麼好哭的,我跟你媽都這歲數了,也沒受罪,挺好的。咱們家啊,就是你這個我最不看好的最有出息,這還真沒處說理去。”
周秉昆抹了一把眼淚,笑看著親爹“那你以前是咋想的啊。”
“你啊,勤勤懇懇,踏踏實實的,就能過個好日子,但是想不到啊,你這一下成大老板了,真沒看出你有這麼大的能耐。”
“爸,你看的還真準。有能耐的是我言哥,要沒有他啊,可沒有今天。”
“小言啊,嗯,是得謝謝小言,這些年呐,沒少讓你操心。”
王言搖頭笑道“大姨父,都是一家人,沒什麼謝的。”
周誌剛笑嗬嗬的點頭,看向一邊抹眼淚的鄭娟“鄭娟啊,這些年家裡可都是你照顧了。我對秉昆最滿意的,不是他成了大老板,不是他多有錢,就是娶了你這麼好的媳婦啊。”
李素華也搭茬說道“可不嘛,這些年就是娟兒裡裡外外的忙活,秉昆娶了你是他撿著了。”
鄭娟想笑,卻又不能忍住哭,隻是很難過的叫著爸媽。
就在這時,周秉義著急的跑了進來“爸!媽!”
周誌剛笑著應聲“回來啦,秉義。”
看著並排靠在床上的爹媽,周秉義也紅了眼“爸,媽……這些年我沒能照顧你們,對不起……”
“嗨呀,我們倆用你照顧啊?雖然都說著養兒為防老,可是爸也知道,自從六九年走了以後,你啊,就從這個家徹底出去了。你是當官的,不一樣,你得為人民服務呢。爸是老黨員,這點兒覺悟還沒有嘛?行了,行了,你們都彆哭了,咱們呐,好好說說話,說說話……”
不同於以往一家人在一起,總是說未來,過過去同現在的對比,暢想以後的好日子。而是回憶起了從前的點滴,講起了周秉昆他們小時候的事兒,一時間,屋內充斥著的,是歡聲笑語。如果不是一屋子的人,流著眼淚強笑,如果不是周誌剛費力的聲音漸不可聞,那就是平常的一天。
《種菜骷髏的異域開荒》
周誌剛拉著李素華的手,費勁的一手摸著她的臉,眼中精光大盛“素華……先走了……”話落,扶著老妻手滑落,自然的閉上了雙眼,眼角,兩行清淚滑過,終究遺憾……
周秉義、周秉昆兄弟倆早都跪下了,硬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看著床上也是淚流滿麵的老母。
李素華抓著老伴的手,長歎一聲“老東西,這輩子也不容易啊……走了好,走了好啊,一了百了。”
她看著麵前的一幫人,又看了看門口扒著的一幫孫子輩的,最後目光落在兩個兒子身上,笑嗬嗬的說“你們倆啊,都好好過日子,彆讓你們爸失望,也彆讓媽失望……”
說著話,她微笑著閉上了眼睛,身體生機逝去,她的頭靠在了周誌剛的肩膀,老兩口相依著,那麼和諧。
“爸……媽……”
周秉義、周秉昆兄弟兩個終於是哭了出來,大聲的嘶喊。在場的其他人也落下了眼淚,哭出了聲。外麵一幫已經長大的小崽子們,也都哭起來,這爺爺奶奶對他們從來都非常好,多數還都是李素華一手帶大的,感情深著呢。
王言當然沒哭,不過他點了一顆煙,轉身走了出去,跟這呆著鬨心……
周誌剛跟李素華老兩口,生在民國,經曆了抗戰,經曆了統一戰爭,經曆了新華夏,活到了新千年,親眼見證了國家富強。
一代人的逝去,是一個時代的落幕,也是新時代的開始……
周誌剛、李素華老兩口的雙雙離世,使得周秉昆消沉了一段時間,但道理他都明白,過了那個勁也就好了,繼續的忙活著他的商業帝國。
周秉義還是老樣子,他早都上位二把手了,乾的不錯。說是又要外調了,再進一步指日可待。
三代們,因著家裡的關係,經商、從政,都混的不錯。隻有王建業受了親媽的影響,搞上文藝了,玩的挺開心,也繼承了他老媽的稱號,敗家孩子。
周秉昆的那一乾朋友,肯定是比原劇好上不少,但也失了同周秉昆的友誼。到了周秉昆今時今日的地位,他是不會有遺憾的,挺好。
曲秀貞,這個關愛周秉昆的長輩,這個忘年交,在零二年的時候一睡不醒。這已經是王言幫助的結果,比原本多活幾年。
周秉義丈母娘金月姬,硬是活到了零八年,開完了奧運會才走的。這一方麵是王言幫助調理過,另一方麵,也是人家真沒煩心事兒,比原本多活四年,不錯了。
至於王言自己,當然還是老樣子,偶爾看看龍騰的各項科研成果,多數時間就是早八晚五的在醫院治病救人教徒弟。
市一院成立了單獨的中醫部,蓋了專門的大樓,有自己的一套運行係統,王言當然是院長。不吹牛逼的講,經過他多年悉心指導,這是全華夏最好的中醫院。同時,他還掛名中醫科學院副院長,京城中醫學院教授。吉春第一中醫院,是優中選優的中醫實習所在。至於為什麼不是院長,主要還是他不管行政,若不然他是大哥。
當然,他對此界中醫的改變並僅這些。最主要的是,經過他多年堅持,也是隨著他地位、資曆的提升,做了中醫的大哥之後,他改了整個的中醫教學製度。
是經過九年義務教育後,有誌中醫發展的,就可以報考各大中醫學院開設的中專院校,畢業直升大學。這當然是沒有多少人報名的,主要是中醫並不是一條好走的路,學成賺錢是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家庭背景的,家裡兜不住底的,是絕對不會去的。
這種情況,王言當然早有預料,他彆的沒有,就錢多。大學畢業之後,直接跟國家一起給補貼,就是要扶持中醫。
當然中醫是一門辯證學科,其中還涉及很多的東方哲學思想,腦子不靈的也學不了。為了不耽誤一些空有熱情而無天資的傻孩子的前途,也是為了篩選出適合的人才,即使隻是一個中專,也並不是那麼好考的,是經過一係列的考試,以及測試之後才能獲準入學。這就解決了,這種教育製度的很多後遺症。不過這也是在摸索階段,優點有,但缺點也不少,還是要慢慢的研究。
也是王言閒的沒事兒乾,也就是這一次心血來潮搞了搞,以後多半也沒這事兒了,什麼時候再有心思,什麼時候再說……
時間的指針再一次撥快,轉眼便是二零年的大年夜,在周秉昆的彆墅中,老周家三代人,算上王言一家三代人,齊聚一堂,共度佳節。
自從金月姬沒了以後,基本上每年都是如此。
六十九歲的王言,七十二歲的周秉義,六十八歲的周秉昆,三人坐在沙發上喝著小酒,吃著小菜。三人的老婆則是跟一幫孩子們忙活包餃子呢,熱鬨的很。
周秉義因為王言的原因,因為周秉昆的原因,雖然工作同樣拚,但是並沒有得癌症,身體還不錯,王言看著是奔八十活的。
他感慨了一聲“真快啊……”
“我就知道,哪年你都得來這麼一句。”周秉昆吐了口煙,搖頭一笑“你說這也怪,言哥,這麼多年過去,你看著咋就不老呢,也快七十了啊,一根白頭發都沒有,看著跟四五十的差不多。你看我倆,這頭發基本上全都白了。”
不用王言說話,周秉義就解釋了“咱們哥倆能比啊?他又是中醫,又會武,養生有道啊。就憑這兩點,要是在古代,碰著想長生的皇帝,他都能混個國師。當然現在地位也不低,大領導的保健工作不都是你言哥主導的麼。”
王言笑道“就是保養麼,我這些年一沒勞力,二沒勞神,心態好,自然身體好。”
三個老頭子說笑著閒聊了一會兒,周秉義說道“年前玥玥跟我說周蓉沒了,你們知道嗎?”
王言微笑點頭,周秉昆哼了一聲“活到七十呢,燒高香了。”
周秉義歎了口氣“爸媽都沒快二十年了,還記著呢?”
“早我就想抽她,隻是那會兒爸媽在呢,不好太難看,後來也不願意看她那一出。你等我死了下去見著她的,高低得給她兩個嘴巴子。”周秉昆很氣憤,仰頭喝了一口酒“當年爸媽可能做的有不對的地方,可人都沒了,她還想咋的?真說起來,要不是她氣那三回,按照言哥說的,還能多活好幾年呢。行,咱們不馬後炮,就說爸媽沒了之後,她都沒說回來燒燒紙?一年兩年行,整整十九年呐,到死她都沒回來,你說她得多絕。”
周秉義搖頭道“她可能也是不好意思回來了,心裡也有壓力。”
“她有啥壓力?不孝的玩意兒……”
“行了行了。”王言拍了拍周秉昆的肩膀“人都沒了,還說那個乾啥。”
周秉昆沉默了片刻,長出一口氣“言哥我放心,大哥,你得多活幾年呐,要不我這也沒意思。”
“滾犢子,我這奔著一百活呢。”周秉義沒好氣的看著好弟弟“大過年的,可盼我點兒好吧。”
“那就行,那就行啊……”
“餃子好嘍。”
“你們仨,趕緊,吃飯了,吃飯了,彆沒吃餃子呢,先喝倒了……”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大雪,屋內,又是一大家子人的團圓。
落地窗上因著內外溫差凝結滾落的水珠,映著一大家子人的紅火喜氣。
一如當年,破舊窗戶封著塑料的三間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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