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冷月棲於幽雲之隙,寒星隱沒。
風乍起,攜雪絮亂舞。雪落梅梢,紅白相映,煞是好看。
老皇帝坐在窗邊望著紅梅落雪,愣愣出神道:
“朕記得淩晨的娘喜歡梅花,她剛入宮之時年輕貌美長的好啊,好似這枝頭的梅花般嬌豔。”
德勝公公順著老皇帝的視線,從虛掩的窗口望著遠處的梅花,想到莫雨的死也悲從心中來。
“皇上,麗貴人若是知道您還念著她,她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老皇帝呼出一口濁氣,又緩緩開口:“家世低微又貌美還沒有心機,這樣的人寵幸起來才放心。”
“麗貴人娘娘心善又單純,對我們奴才也是極好的。”
“朕記得麗貴人善舞,眉間還有一顆胭脂痣,很是有佛緣。”
“聖上,眉間有胭脂痣的是音貴人。”
“那朕記錯了,麗貴人眼尾有顆淚痣。”
“聖上,眼尾有淚痣的是高妃,是高禦史他表姑。”
老皇帝蹙眉,高妃長啥樣了?後宮中有這麼個人嗎?
嘶!
左想右想想不起來,主要是這幫妃子沒事也不給他送個茶,送個湯的。
都貓在已經宮裡長蘑菇,老皇帝擺手道:“那高妃呢?今個宣高妃侍寢。”
他想看看高妃長啥樣,有點想不起來了。
德勝公公腦瓜子嗡嗡滴,硬著頭皮說道:“皇上,高妃娘娘恐怕不能侍寢了。”
“為何啊?”
“高妃娘娘二十年前得瘧疾仙逝了。”
老皇帝:“……”好像有這麼回事,有這麼個人。
麗貴人長啥樣了?
老皇帝望著紅梅落雪,眉頭緩緩舒展道:“朕記得麗貴人是杏仁眼。”
“……”
德勝公公差點脫口而出——杏仁眼的是柳皇後。
若不是怕死,若不是皇權在上,德勝公公都想大喊一聲——皇上你回想個嘚兒啊!回想!
想不起來就彆想了。
德勝公公悲從中來,心裡想到——於這紅牆綠瓦中的女子而言,皇上便是她的一生是她們的天。
就像莫雨一樣,困在紅牆綠瓦中也困在她自己的心中。
德勝公公又歎息一聲,心中想到——為家族進宮的女子太多,多到皇帝認不清記不住。
老皇帝輕咳一聲。
德勝公公垂目往自己身下一看,心裡又止不住嘲笑自己,真是越老越心軟,少二兩肉都長心上了…
“德勝,良王同小淵長的可像?
你派人查一查當初的事。
當初接生的婆子還有宮女都問一問。
做的隱秘一些,莫要驚動皇後。”
德勝公公頷首垂目道:“是。”
“朕記得永和六年京中大旱,連續六月滴雨未落。
京中謠言四起,那幫沙幣說朕殺戮太重惹得上天發怒。
朕聽從符殤的建議去皇家寺院祈福。”
“皇上是懷疑?”德勝公公弓著身子給老皇帝遞上一杯菊花茶。
“皇上您莫要動氣,那幫愚民信口胡謅,哪懂得皇上的苦心。
當年大聖岌岌可危,先皇同仁德太後把大聖攪和的民不聊生。
您若不殺伐果決,以殺止亂這江山社稷何來安穩?”
老皇帝點點頭,接過茶盞卻依舊眉頭緊鎖:“朕記得朕在宮外七七四十九天,回來的時候小淵已經出生了。
德勝,你說小淵會不會是…?”公主昭的兒子?
德勝?德勝公公緩緩搖頭。
這可不行瞎說,誰的孩子有啥好糾結的?總歸是皇帝的孩子。
德勝公公覺得老皇帝多少有些沒事閒的。
隻聽老皇帝又道:“謝家祖上有製,天子不可有異族血統。”
德勝公公緩緩點頭,心裡尋思道——北國人同大聖人長的不一樣,這良國同大聖人長的一模一樣。
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一個嘴巴,誰也不比誰多一個眼睛。
是大聖和良國人又有什麼關係呢?錢揣自己兜就行了!
兒子是自己種就行,何必糾結兒子的娘!
老皇帝不那麼想,他遠遠望著院中紅梅輕聲道:“德勝,萬萬不可讓皇後察覺。”
“是。”德勝公公剛要躬身退出門。
隻聽老皇帝又道:“德勝擺駕尚書府。”
德勝公公神色一暗,忙應道:“奴才這就去辦。”
他疾步而出,片刻間便安排好了鑾駕。
——
一路上,老皇帝閉目不語。
德勝公公張張嘴,他想安慰皇帝兩句,就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說啥?
說柳皇後可能騙了你,柳家的忠君愛國,柳尚書同你的無話不談都是假象。
更有甚者…
柳皇後都不願意給你生孩子。
德勝公公心中也有所懷疑,懷疑太子謝淩淵的生母是公主昭。
所以良國的兩位王,他們才會把王位傳給太子妃。
隻因為夫妻一體。
莫雨的殉情猶如一雙大手,驟然撥開了迷霧。
老皇帝眉頭皺成深深的川字,一路都未曾舒展。
——
尚書府內,雞鴨鵝狗都眯著了。
門房小廝看見老皇帝的鑾駕,差點以為今天七月十五鬼門關大開,把畫皮放出來了呢!
“皇…皇…皇上萬…萬歲。”
老皇帝下了鑾駕,擺了擺手,示意門房的人和柳府護衛噤聲,他徑直走入府中正廳。
小廝:“???”這是通報還是通報啊?叫不叫老爺?
小廝看向護衛,護衛搖搖頭。
小廝:“???”告不告訴管家啊?
看著身邊的禁衛軍,小廝提提褲子道:“官大哥,小的出來的急沒穿棉褲,能不能回去穿條棉褲?”
禁衛軍們不語,小廝捂著屁股蛋道:“天冷,小人凍腚。”
禁衛軍冷冷的掃了他一眼。“皇上不想讓人知道他來柳府了,你可懂?”
小廝食指放在唇上噓一聲,“小的懂小的懂!小的今夜啥也沒看見,小的在夢遊。”
禁衛軍看向柳府的護院,護院們點頭如搗蒜。
——
靈堂內,燭火搖曳,光影在牆壁上晃蕩。
“飛機帶翅膀,要不要?”
“不要。”
“要不上。”
“嘿嘿!被小爺我打春天了吧?”
“大伯大伯娘你倆真是不行,一把一吊錢,春天反三倍一鬼九吊錢。”
“小本買賣,概不賒賬。”
老皇帝推開門一看,一小童蹲坐在地上,地上放置著一堆紙。
柳允臣聽見聲音緩緩轉過身道:“來者何人?我乃清風寨塵仙人座下,無情道允臣。”
火光在小童臉上跳躍,映得胖乎乎的小臉格外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