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導,這裡真的是個學校嗎?”
黃寶強站在牛棚前,與裡麵的犛牛大眼瞪著小眼。
牛嘴一張,發出一聲長長的哞叫,熱氣夾雜著腥氣撲麵而來。
大門旁的木板上歪歪斜斜地用藏語寫了幾個字,翻譯過來應該就是玉束職業學校。
“啪嗒。”
一陣風刮過,木板掉到了地上。
裡頭時不時傳來的兩聲狗吠,讓葉寒再度陷入了迷茫。
就在這時,不遠處慢悠悠晃來一個拖著爛紙殼的老人。
“大爺,大爺,請問這是玉束職業學校嗎?”
老人抬起頭,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臉。
兩隻眼袋腫得跟魚泡似的,嘴角向下抿著,透著一股凶悍之氣。
他不甚耐煩地應道:“乾什麼?”
二人同時咽了口唾沫。
“我們找校長,馮老漢。”
聽到這個名字,老人步子未停,繼續往裡走。
“我就是。”
這跟收破爛似的老頭居然是學校校長?
驚訝之餘,葉寒把那張簡短的信拿給他看。
馮老漢眼神一凜,似乎發現了什麼:“這幫小兔崽子,一天不給我闖禍都憋不住!”
“年輕人,等我會。”
他將厚紙箱往葉寒手裡一放,快步往裡走。
沒過多久,那破鑼嗓立刻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威力。
“馮多吉,馮多祥,馮小辣,馮大芹給老子滾出來!”
沒過多久,一群灰撲撲的孩子從天而降,從學校各處湧出,粗略有十幾個的樣子。
馮老漢眯起眼睛,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沒發現那個想找的人。
“馮多吉呢,他去哪了?是不是又偷偷出去挖蟲草了!”
“額”個子最高的那個心虛地撓了撓頭,掉出兩顆頭皮屑:“沒呢,沒呢,上茅坑去了,馬上就回來。”
“哼!”
馮老漢冷哼一聲,招呼身邊已經看呆了的葉寒黃寶強二人:“來都來了,進來喝杯熱茶吧。”
坐在四麵用報紙糊著的校長辦公室裡,葉寒這才知道,紙條並不是馮老漢寫的,而是學校裡最調皮的那個孩子的惡作劇,馮老漢要把人揪出來給他們道歉。
話音剛落,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被“砰”地一下大力踹開,走進來一個抱著小獒犬的半大小子。
他桀驁地瞪著眼睛,下巴高高抬著,臉上露出兩坨高原紅。
“你找我?什麼事。”
得,史上最不修邊幅校長加最蠻橫學生,這組合無敵了。
“咦~~~這小男娃長得曾俊嘞!”
一旁的寶強由衷地讚歎道。
不料那孩子像是被人戳中了什麼似的,猛地跳起來:“你長沒長眼睛?我女的!”
寶強:命好苦
“噗——咳咳咳。”
葉寒猛地噴出一口茶水,那黑棕皮膚,那毛茬小寸頭,還有那在泥地裡滾過兩圈的外衣,怎麼也讓人聯想不到是個姑娘家。
“行了!你把奶牛 放下,我有個事要問你!”
奶牛 ?哪來的奶牛 ?
葉寒左看右看,隻見小孩把手中漆黑的小獒犬放在地上,不情不願地往前挪了兩步。
嘶。
這個學校的人怎麼都這麼抽象。
門口時不時探進來幾個腦袋,扒著門縫好奇地望著他們這個方向,奶牛被扔下後也並沒有走,而是繞著小主人打圈。
“我問你,這信是不是你寫的?”
馮老漢攤開桌上一溜煙的信紙,重重地拍了兩下。
馮多吉將目光挪向一旁的葉寒,眼睛大亮:“你就是葉寒吧?我在電視上見過你,天曉得,你可算來了!錢帶了嗎?”
這話剛出,門口的那群人也轟動了,又往前擠了幾步。
除了馮老漢一頭霧水,其他人似乎早就知道這件事,共同守著一個秘密似的。
“葉寒來了,葉寒真的來了!”
馮老頭怒了。
“呸!我養你這麼大!什麼時候教過你向彆人伸手要錢了?你臉呢?皮呢!”
蒲扇似的大掌狠狠拍在多吉的肩膀上,可她連哼都沒哼一聲。
“你管我?窮的都要吃土了,憑什麼不能要錢?”
馮老漢更怒,眼看要抄起角落的棍子動手,被葉寒給攔住了。
“馮校長,先問問什麼原因再處理,現在的孩子打不得。”
他總算琢磨出不對味來了。
職業院校,哪有年紀這麼小的學生。
更何況,校長不像校長,反倒像操了半輩子心的老父親,而孩子呢處於叛逆期,正是說一句能頂十句的年紀。
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不像普通師生那麼簡單。
馮多吉梗著脖子,嘴硬的很:“沒什麼原因,就是要錢花!窮死了窮死了窮死了!”
這下可徹底把人惹毛,馮老漢抄起棍子就是一下:“我短你吃短你穿了?打死你個不爭氣的東西!”
“誒誒彆打彆打!”
於是一夥人拖的拖,拉的拉,場麵混亂極了。
直到那一棍真的結結實實打在了背脊上,小姑娘的肩膀往下一塌,人群這才安靜下來。
馮多吉喘著粗氣,瞪著發紅的眼睛,朝馮老漢怒吼:“我就不爭氣!誰讓你天天出去撿紙板!誰讓你舔著臉上門給人家看病啊!你能去挖蟲草,我們就挖不得了?你是個校長!能不能不過得那麼窩囊!”
人群忽然安靜下來。
馮老漢也不動了。
葉寒好像聽出了點什麼,示意想上前勸架寶強先彆摻和。
“馮爸,上次你去采蟲草把腿摔壞到現在還沒好哩,多吉是心疼你才偷偷溜出去的。”一開始的高個子多祥說道。
另有一道憤懣的聲音響起。
“上回你給人看病,翻了兩個山頭,臉都凍傷了!”
“我們想跟你一起去打工,你又不讓,你一個人養我們一個學校,誰心裡過得去呦?”
這群孩子越說越起勁,葉寒也從他們的話裡拚湊出了一個完整的馮老漢。
一個與粗獷外表不那麼像的老校長。
馮老漢今年五十八,實際年齡比外表看上去年輕多了。
他是一名受過培養的藏醫,十二年在路邊撿到了一個嬰孩,開啟了另一段被叫做“馮爸”的人生。
在收養第二十個孩子的時候,他花光身上所有的積蓄,建了一所學校,教授藏醫學識,目的是為了讓孩子以後長大了能有口飯吃。
後來學校逐漸擴大,到現在已經有三百多個學生了。
但除了當地的一些經費支持,學校的開支還是十分龐大。
馮老漢需要自己負擔孩子們以及老師的生活費。
於是,一個遠近有名的最窮校長誕生了。
他打短工,撿廢品,采蟲草,賣犛牛奶,閒時給人上門看病,想儘辦法多賺一點錢。
原本,三年前開的一家膏藥小廠還算不錯,結果今年遇上藥材漲價,資金鏈斷裂,連帶著買家訂單大幅減少,銀行的負債越摞越高,他們的小廠也快開不下去了。
馮老漢麵上看著淡定,其實心裡早就快急瘋。
馮多吉他們知道學校遇到困難,湊巧的是在電視上看到了葉寒的相關報道,順藤摸瓜找到劇組住址,這才有了後來寫信的事。
孩子的世界簡單,五千塊錢可以乾很多事,那想必也能解決學校的燃眉之急。
“對不起,馮爸教過我們,做事要靠自己,不能向彆人伸手。”
馮多吉撅著嘴向葉寒道歉,總算能從身上看出幾分小姑娘的影子。
葉寒心情有點複雜。
他沒想到,偶然的一次出行,他又見到了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