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寶強喉結上下滾動,木訥地吐出幾個字:
“就是認準了一件事,往死裡磕唄”
濃重的地方口音在這片靜默中格外清晰。
“哧”,
陳思承發出一聲輕笑。
他隨手拿過寶強麵前那遝厚厚的劇本,眼裡嫌棄的意味更濃。
“怎麼這麼多拚音啊?你不認字?”
葉寒皺了皺眉,劈手奪過。
隻見足足幾百頁紙的劇本上,從頭到尾用各種不同顏色的畫筆標注著心得體會,而看那紙張折疊的痕跡,明顯不知道被翻看過多少遍了。
這就是所謂的看過一點?
葉寒合上劇本放回黃寶強麵前,不禁更敬佩。
陳思承啊陳思承,想演許三多,你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黃寶強似乎沒意識到這是奚落,反而衝陳思承咧開嘴:
“有些不認識,我八歲就進少林學武了,都是師傅和師兄教我認的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好久沒回去了,我還挺想他們。”
沒收獲臆想中的麵紅耳赤,陳思承撇了撇嘴,不再接話。
葉寒輕咳了聲。
“圍讀繼續。”
主演團隊各個都是戲癡,一進入角色都渾然忘我,特彆是章國強,一提起高城那個勁兒,恨不得立刻把軍帽戴上開演。
然而,葉寒卻是恨不得捂眼。
此刻的高城,不但沒有半點軍人的威儀,那站行坐臥鬆散地跟剛下完地的老農民沒多大區彆。
再給他把鋤頭,去演鄉村愛情倒是正正好。
看來,沒有真正體驗過部隊生活,哪怕演技再厲害,最後呈現出來的效果也會差點意思。
能不能找個辦法把人扔軍營裡感受感受呢?
葉寒思索著,指揮起黃寶強。
“寶強,把掄錘子砸傷班長的那段戲演一遍。”
“誒!好!”
黃寶強從道具箱裡找出一把鐵錘,不料身後忽然傳來一股力道把錘子握住。
陳思承搶先給自己戴上作訓帽,手上加大力度奪過錘子,轉而笑嘻嘻地麵對葉寒。
“葉導,我想試試這段戲。”
演員私下勾心鬥角的多,這當麵搶角色的戲碼少見。
會議室立馬靜了下來。
葉寒定了三秒才點頭:“可以。”
演員有野心是好事,互相切磋切磋也有利於提升演技嘛。
他閒適地往後一靠,欣賞起陳思承的表演。
陳思承先是把軍帽歪了歪,又把領子翻起,往嘴裡嗬了口氣才拿起錘子。
典型的精英思維。
兩個動作立刻把他與“許三多”這個角色割裂開。
沒等他動作。
邊上忽然斜斜地插進來一隻手,把作訓帽認認真真地扶正。
“成才哥,三多不會讓帽簷遮住眼睛哩,他看東西的時候就這樣”
黃寶強一抬頭,黝黑的臉綻放出質樸的神采。
那一刻好似劇本裡的許三多活過來,讓陳思承不由一愣。
但他很快用力揮開了那隻手。
“起開,用不著你教!”
看來不僅得把人扔部隊去正正作風,還得儘快讓他們消除隔閡。
不然就衝陳思承這戾氣滿滿的樣子,後續也容易產生問題。
大概也知道自己沒演到位,陳思承糊弄了兩下訕訕地回位置上了。
而寶強則接過錘子,蹲在地上,伸出粗糙的手,在地上來回摸索著根本不存在的鋼釺。
他開始表演了。
先是略有遲疑,身體微微顫抖著。
但緊接著,好像聽到了某個人在耳邊的催促一樣,他一咬牙,下定決心般抬起了握著錘子的右手。
肩膀先於手臂發力。
因為緊張,脖子上已爆出了青筋。
讀過劇本的人都明白這場戲的意義。
那個怯懦又膽小的許三多終於迎來了第一次成長。
見那鐵錘馬上要落下,在場的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就在這時,突兀的拍桌子聲音響起。
“停停停!”
製片主任皺著眉頭,指著黃寶強拿著錘子的那隻手。
“你那手怎麼回事啊?”
眾人這才發現,黃寶強的小拇指不自然地蜷縮著。
眼睛要是不尖還真看不出來。
“哦,這個啊”
黃寶強撓撓頭:“俺有個叔叔是鐵匠,早年打鐵的時候被燙傷,小拇指就再沒直過。”
細節。
細節決定一切!
會議室詭異地安靜下來。
陳思承冒出一頭熱汗。
他好像有點明白葉導的用意了。
他演不了許三多。
這一場圍讀進行下來,演員都或多或少對自己的角色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葉寒打了通電話給武雷。
也就是當初托自己給招兵宣傳寫歌的那位領導。
本想碰碰運氣,沒想到武雷聽著還挺激動,說是要跟上頭打個招呼,不出意外的話過兩天就能把人打包送部隊了。
這電視要是拍的好,他們征兵宣傳的人都能提前退休了,何樂而不為?
不過這人情往來,畢竟一往一來。
最後掛電話的時候,武雷支支吾吾地也提了個小請求。
葉寒當然是答應。
被送到軍營之前,主演團還不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情,一個個跟出門旅遊似的高興。
然而,等看到部隊大門上那一行字的時候。
全傻眼了。
第八十九集團軍一百四二十師二零四團三營。
“葉導,你玩真的啊?”
李成手中的行李箱轟然倒地。
章國強捶了捶自己的腰,倒是躍躍欲試。
“也不知道這把骨頭能不能行了。”
張毅倒是一臉感動,盯著門口站崗的兩位士兵,像是自己也回到了剛當兵的時候。
葉寒悠悠摘下墨鏡。
“進去吧,到時候來接你們。”
武雷夠仗義,三天時間打通層層關竅,上頭特批主演團到部隊和新兵一起接受作戰訓練,並且一視同仁。
哀嚎飄上天空。
“我們要在這待幾天?!”
見有人來接應,葉寒揮揮手就走,絲毫不拖泥帶水。
“看情況,先享受個一星期吧!”
勢必要把那兵味給練出來!
這時候的主演團還抱著絲僥幸心理,以為葉寒隻是逗逗他們。
直到被帶進三十二人一間房的寢室裡才明白。
葉寒玩真的!
李成從行李箱裡拿出兩條沙灘褲,欲哭無淚:“葉導說是出來旅遊,我還以為”
“甭提了,麻溜收拾吧。”
入眼的床鋪上,一個個豆腐塊整齊地擺著。
看得他們心裡更慌了。
就在這時,兩個胳膊上帶著袖章的軍人推門而入,滿臉嚴肅地看著他們。
“新兵!收拾好抓緊去訓練場集合!倒計時五分鐘!”
陳思承眼睛一轉。
從包裡撈出兩包好煙,走上前自來熟地往二人口袋裡揣。
他硬著頭皮回避那充滿威懾力的目光,強行套近乎。
“大哥,我們是來演戲的,不是真的新兵,你不用管啊!”
搭在其中一人肩上的手被猛地擰下來。
陳思承立刻被反製在地,痛得呼出聲。
“動手動腳地乾什麼?倒計時三分鐘,快!”
眾人不敢猶豫,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冷,寒風透過作訓服吹進來,冷得嚇人。
痛,腳底板摳著地,一陣陣地痛。
還酸,哪都酸。
背脊,腰,腿,恨不得趕緊揉一揉。
可是不能。
他們已經站了三個小時的軍姿了。
維持著一個姿勢,動也不能動。
不然就是五百個深蹲。
陳思承剛剛已經被罰過一千了,腿酸得不行。
他偷偷用餘光瞥著麵無表情的黃寶強,又咬牙站地板正。
憑什麼這小子半點反應也沒有?不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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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累!
誰怕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