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餘至明騎著單車,比往常早了約十分鐘趕到了那片棚戶小區。
他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小巷岔口處,穿著素雅長裙,如風中楊柳的駱清。
“早,駱清!”
“餘醫生,早上好!”
餘至明從駱清的手中,接過了裝著醫學影像片子的大袋子。
“估計要等上一兩天,才能給你回音。”
駱清淺笑道:“餘醫生,不用著急,我很有耐心的,你先忙自己的工作要緊……”
餘至明趕回亓越醫學研究中心的大辦公室,換穿上白大褂,戴上工作牌,又在工作用的平板電腦上簽到打卡。
隨後,他坐在辦公桌前,從公文包裡取出才寫了一半的檢討書,伏桉寫了起來。
昨晚從門急診回到住處,已經太晚了。
餘至明隻得利用今早上,原來看書學習的時間來寫檢討書。
奈何他從沒寫過這東西,一時不知道如何下筆,隻得先在網上觀摩了幾篇例文。
餘至明從例文中領會了寫作要領和精神後,又根據自身實際情況做了適當魔改,一篇認識深刻的檢討書,初步成型。
隻是早上的時間,有些短暫了。
餘至明不得不回到辦公室後,趁著腦海中的文思還沒有消失,抓緊把下半部分檢討書寫出來……
他寫的太投入,都有些忘神了,直到寫完,在結尾處龍飛鳳舞的簽上大名時,才發覺周沫就站在了身旁。
周沫看著餘至明的檢討書,她的右手還拿著抹布,下意識的來回擦拭著餘至明辦公桌上的那一盆綠植玉樹。
周沫說到,也做到了。
近一個月過去,送給餘至明的玉樹綠植在她的照顧下,更顯翠綠了一些。
餘至明抖了抖手中的三張寫滿字的信紙,問道:“你覺得如何?”
“對自身的錯誤認識,有夠深刻吧?”
周沫點了點頭,說:“情真意切,發自肺腑,認識到位,檢討書佳作。”
“隻是這一手字,有些一言難儘啊。”
周沫委婉的指出了缺點,又提議道:“不如我幫你打印出來,你親筆簽名?”
餘至明瞅了瞅自己那橫七豎八,宛若不良少年的字,道:“手寫的更見真誠。”
“字醜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小時候沒有練好,現在也糾正不過來了。”
“反正算完成任務了,就這樣吧。”
餘至明把檢討書收起來,耳邊又響起周沫壓低一些的聲音。
“餘醫生,聽說,精神科主任遲岩醫生給你做心理谘詢時,反被你檢查出了癌症?”
“傳開了?”餘至明反問道。
周沫點頭道:“嗯,已經在工作群裡傳開了!遲醫生,食道癌,早期。”
“那個,那個,能否問一下,你怎麼又去做心理谘詢了呀?”
餘至明翻起眼皮橫了她一眼,直言不諱反問道:“你還問我怎麼了?”
“不是你向亓老師告狀,說我解剖病理器官的方式,有些變態嚇人嗎?”
這……
周沫直接變成了大紅臉。
她訕訕解釋道:“我是女孩子,又不是醫學專業,看到你把那些人體器官切得七零八碎,自然會害怕的啊。”
“這不能怪我啊。”
“我來醫院工作雖然也有兩年了,但還沒見過那麼血腥又惡心的場麵呢。”
餘至明擺手道:“所以,我沒有怪你。”
“以後我在實驗室,你又有事情來找我,就在門外喊我就可以了。”
“我能聽得見。”
周沫哦了一聲,又關心的問:“餘醫生,那你還需要去做心理谘詢嗎?”
餘至明搖頭道:“不用了。”
“那位遲醫生說,我心理健康的很,根本不需要接受心理輔導。”
這話讓周沫暗自長鬆了一口氣……
早上隨著亓老師的巡房結束後,餘至明又回到大辦公室,把駱清的三張核磁共振影像圖取出,先瞄了一眼。
他注意到,這幾張核磁共振影像圖是在濱海慧明眼科醫院做的,時間是在兩年前。
餘至明把影像圖放在牆壁看片燈上。
他仔細審看這三組顱腦視神經影像圖,心中就是一沉再沉。
情況很是糟糕啊。
影像圖中,可清晰的看到視神經從根部與大腦撕裂開來。
撕裂的部位,還分布的許多大小不一,還未消融的凝血塊。
可見當初這塊區域的受傷有多麼嚴重,溢出的很多血液凝結的血塊,還大量存在。
“腦部腫瘤?”
餘至明轉頭看向來到身旁的周沫,回道:“不是,那是大大小小的凝血塊。”
“這影像圖主要顯示的是視神經傷勢,它幾乎完全從大腦連接處撕裂開來……”
說到這,餘至明忽然停住了。
他說的好像是“幾乎”一詞,這代表著視神經應該還有部分與大腦相連的。
餘至明再次把目光投向影像圖,發現有一部分區域被凝血塊給擋住了。
從這影像圖上,他無法判斷,視神經與大腦的連接是否完全撕裂開來。
忽然之間,餘至明曉得,自己為什麼下意識判斷為“幾乎”,而不是完全撕裂了。
神經是有彈性的。
如果是完全撕裂,它會出現萎縮,而不會像現在這樣,幾年過去,影像圖中視神經的長度,依然還保持著原樣。
這個小發現,讓餘至明燃起一點希望。
讓駱清恢複一些視力的可能性,並沒有完全的消失。
餘至明又興衝衝的把亓老師從隔壁辦公室拉過來看影像圖,並把自己的小發現,還有分析,告訴了他。
亓越知道這是餘至明自身的經曆,讓他對這個意外失明的女孩,產生了異乎尋常,感同身受的代入感。
亓越雖然不想撲滅這小子的希望,但還是不得不提醒他要實事求是。
“至明,你認為的視神經還有部分連接的可能性,我同意,確實是有的。”
“但是女孩的傷勢這麼嚴重,又過去了這麼多年,彆說恢複部分視力,甚至是恢複光感的可能性,我覺得都是相當渺茫。”
“我建議你,不要浪費時間了。”
餘至明卻異常堅持道:“老師,隻要有希望,有可能,都需要嘗試一下。”
“盲人,尤其像駱清這種意外失明的,對重見光明的渴望有多強烈,外人難以體會。”
“除非確定是百分之百沒有了希望,我個人認為,駱清她是不會放棄治療的。”
“患者不放棄,我自然也不能放棄。”
亓越見勸不動,就轉而問:“那你打算怎麼幫助她?”
餘至明沉吟片刻,說:“先確定她現在的視神經傷勢。”
“這核磁影像圖的分辨率有些低了,且還是兩年之前做的。”
“古院長吹噓說寧安的核磁共振成像儀,國內最先進,駱清同意的話,我就帶她去寧安再做一次檢查。”
“根據檢查情況,再做下步計劃。”
亓越又問道:“一個重要問題,錢。”
“那個女孩和家庭有足夠的錢,接受相關的檢查和治療嗎?”
“還是,你康慨解囊給她出?”
這個……
眼睛相關的檢查和治療,相當費錢的。
其他的不說,餘至明視力逐步恢複的那兩三年,營養品和藥品就沒斷過。
那段時間,可是大大拖累了家裡和幾位姐姐家的生活水準。
餘至明思慮著說:“我先問一下她的經濟情況,不太好的話,我就厚著臉皮給她申請一些優惠,拉一些資助什麼的。”
“你自己不解囊?”亓越好笑的問道。
餘至明義正言辭道:“以我個人的財力,能幫得了一人,兩人,可幫不了更多人。”
“作為一名醫生,努力提升醫術,讓更多的患者不走彎路,在我這裡獲得確診和康複,就是我作為醫生最大的慈善。”
站在一旁的周沫,努力繃著小臉,不讓自己笑出來。
這個家夥,還以為他對患者有多麼關切呢,一遇到真金白銀這種現實問題,立馬原形畢露,縮了回去。
還說的這麼冠冕堂皇,也是沒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