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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金貴舉著那黑乎乎的左手,五指張開向旁邊雪地上的血跡探出,道「我那天放毛驢子,就走到這旮遝。
就感覺"嗖兒"的一陣風,還沒等毛驢子叫喚呢,我就瞅黃的呼一玩意,給我那毛驢子撲那兒了!
我一瞅"媽呀",這不大爪子麼。當時就給我嚇麻爪了,渾身突突的,腦瓜皮酥酥的呀!
完了,我就瞅那大爪子給毛驢子屁股蛋子攋開了。」
蘇香蓮「……」
錄像師劉貴海稍微有個停頓,他與跟來看熱鬨的電視台司機侯景林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無奈。
下鄉采訪,難免會遇到鄉親們鄉音比較重的問題。
可這老頭子不光口音重,他還一嘴的山間俚語。語速一快了,劉貴海、侯景林都聽不太清楚。
這怎麼往出播?
這時,蘇香蓮微微側身,衝鏡頭一笑,道「觀眾朋友們或許不太了解,老虎又被當地鄉親們稱為是大爪子。」
簡單解釋下名詞後,蘇香蓮又轉向馮金貴,試圖繼續采訪,道「馮大爺,據我聽說,老虎咬壞毛驢的時候,屯裡就有人放炮仗。
是炮仗的聲音,把那老虎嚇跑的,是嗎?」
「是啊,閨女!」馮金貴點頭,道「大爪子聽著炮仗聲,起來就特麼躥園子了。」
這還冒出臟話了。
蘇香蓮眨巴兩下眼睛,又問「馮大爺,那這個時候,你那毛驢兒還活著呢吧?」
「活著有雞毛用啊?」馮金貴大嗓門,嚷道「那家夥,我過去一瞅,腸子都讓大爪子扯折了。屎啥的,沫沫嘰嘰整哪兒都是,還有……」
「行啦,馮大爺!」蘇香蓮毫不客氣地打斷馮金貴,然後空著的手一抬。
蘇香蓮剛要說「關機」倆字,錄像師劉貴海就搶先道「我關機了。」
「咋的啦,閨女?」馮金貴一臉茫然。
「沒事兒,馮大爺。」蘇香蓮強擠出一個笑容,對馮金貴道「剛才那個問題,就當我沒問。」
「問也沒事兒。」這時,劉貴海在旁插話,道「把驢腸子折了以後的那軲轆,剪下去就完了唄。」
蘇香蓮聞言,微微點頭,輕喊了聲「開機」,然後蘇香蓮又做出采訪馮金貴的姿勢。
隨著劉貴海已開機的提醒,蘇香蓮問馮金貴,道「馮大爺,也就是說,這次東北虎襲擊事件,咱們靠山屯並沒有人員傷亡,隻有你損失了一頭驢唄?」
蘇香蓮這句話並不是風涼話,她是要由此引出對周春明、閻書剛等林場領導的訪問。
即便所有的損失也隻有一頭驢,但林場領導也十分重視,派出精兵強將,尤其是有伏虎將之稱的趙軍同誌……
可馮金貴不了解這個流程,他蹭蹭幾步,走向血跡旁的那棵青楊樹。
馮金貴雙手虛抱,向地上一甩,道「當時毛驢子就在這兒,我過來一瞅,這是不行了。完了,我就給牽驢的繩子拿過來了。」
「啊?馮大爺。」蘇香蓮驚訝地問「毛驢兒腸子都折了,你還能給它牽回去?」
「哪有啊!」馮金貴抬手一擺,道「我瞅它不行了,我擱那繩子往它脖子上一轉,然後繞那青楊樹一勒,那毛驢子腿就蹬騰,你瞅那地上雪讓它蹄子刨的!」
蘇香蓮「……」
好嘛!
原來那地上撲騰的痕跡,不是毛驢在虎口下掙紮留下的,而是這老頭子勒死驢留下的。
蘇香蓮沒來得及阻攔,馮金貴就繼續說道「不一會兒,那毛驢子就翻翻眼睛,
吐白沫子了。」
「行了,馮大爺。」蘇香蓮攔住馮金貴的同時,向劉貴海示意關機。
劉貴海關了錄像機,蘇香蓮過去和劉貴海、侯景林商量了一下。
他們雖然是小地方台,但也不能什麼都能往出播。
采訪馮金貴這一段,肯定是不行的。
眼看三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馮金貴也沒搭理他們,轉身走到趙軍身前,道「趙軍啊,你一會兒還乾啥去?」
趙軍抬手往老鬼頭子嶺方向一指,道「我得跟他們上那邊兒!」
「啊?」馮金貴麵色惋惜地道「你這就走啊?我還尋思讓你上我家呢。」
對馮金貴而言,趙軍是恩人,他有心說留趙軍吃飯的話,但看趙軍身旁那麼多人,馮金貴又不敢說那樣的話。
就在這時,蘇香蓮走了過來,略帶歉意地對馮金貴說「馮大爺,剛才那段采訪不是太行。」
「咋不行呢?」馮金貴瞪大眼睛,問道「為啥不行啊?」
蘇香蓮也沒說為啥不行,尷尬地一笑,道「馮大爺,你看這樣行嗎?我們準備一段詞,你稍微地背一下。」
馮金貴一臉懵逼,他轉頭看向趙軍。
老頭子想不明白,自己半輩子沒吃過念書的苦,到老、到老咋還要求自己背東西呢。
「蘇記者。」趙軍攔過話茬,對蘇香蓮說「老馮大叔他不認識字,你讓他背東西好像不行。」
「那……」蘇香蓮轉頭看向劉貴海,這時劉貴海也不禁撓頭。
見此情形,楚安民一幫人也不看熱鬨了,他們紛紛湊了過來。
看到楚安民,趙軍眼前一亮,然後他對馮金貴說「老馮大叔,你老想上電視嗎?」
「我上那***玩意呢!」馮金貴無視錄像組三人的臉色,道「要不他們招喚我來,我剛才就上西山買驢去了!」
「老馮大叔,那就不麻煩你老了。」趙軍一出,旁邊蘇香蓮變了臉色。
惡虎撲驢,是事件起因。
蘇香蓮剛才采訪那幾句話,隻要保留下來一個片段,能向觀眾朋友們展露東北虎的凶惡就可以了。
怎奈馮金貴說的那些,一個片段都用不了。
但最後怎麼辦,不能你趙軍一句話就給改了啊?
劉貴海、侯景林的臉色也不好,楚安民也感覺趙軍這樣做不妥當。
可楚安民剛要說話,就聽趙軍對蘇香蓮道「蘇記者,你看要是找個人,去老馮大叔這角行不行?」
「啊?」蘇香蓮一怔,隨即眼前一亮,趙軍的話,為這個女記者打開了一扇窗。
「劉叔,這個行啊?」蘇香蓮向劉貴海征求意見,畢竟她也沒遇到過這樣的事。
「行!」劉貴海重重點頭,表示讚同,但卻道「那讓誰去呢?」
侯景林剛要上前,就見趙軍問楚安民道「楚局,要不你來呢?」
楚安民強壓住心中的激動,彆看他是個局長,但昨天才是他第一次參與電視節目的錄製。
今早在來之前,楚安民聯係了他在山河台認識的副台長。
那個專門負責審核節目的副台長告訴楚安民,昨天錄他和周春明的鏡頭都被掐了。
他們兩個人甚至不如解臣,解臣還留下一個「我也是」的鏡頭呢。
今天,楚安民就是抱著蹭畫麵的目的來的。
但到這裡,通過觀察以後,楚安民感覺不太好蹭。
尤其是今早他才從朋友口中知曉,錄製的內容是否被保留,要考慮其是否必要。
楚安民一路冷眼旁觀並分析,雖然錄像組從進林場
就開始拍,但到最後怕是隻會留下在林場大門拍的那個鏡頭。
像什麼林場曆史,以及周春明的長篇大論,怕是都會被刪掉。
但馮金貴的采訪,絕對是必不可少的,否則蘇香蓮也不會有讓馮金貴背稿的想法。
剛才還羨慕馮金貴呢,沒想到自己竟有成為馮金貴的可能!
楚安民一臉激動地上前,重重點頭道「我行啊!」
「楚局,您這身衣裳不行吧。」蘇香蓮對楚安民說著,向四處尋找,道「咱們也沒有道具呀。」
「那啥……那個。」楚安民轉頭看向馮金貴,笑道「老哥,把你衣服借我穿一會兒唄。」
就這樣,楚安民穿上了馮金貴的破棉襖。
按照蘇香蓮的說法,直拍上半身就夠用,所以沒換棉褲。
破棉襖、破狗皮帽子一戴,楚局長瞬間成了放驢老頭。
馮金貴擺弄牲口,棉襖上的味道好不了。
但楚安民就像聞不到一樣,樂嗬嗬地等著開拍。
來到楚安民麵前,蘇香蓮頗懂人情世故地誇了楚局長一句,道「楚局穿啥,您局長的範兒都在這兒呢。」
「嗯?」聽著蘇香蓮奉承地話,楚安民卻臉色一變,道「那不行啊,那讓觀眾們看著不對,那哪能行啊?」
「這……」楚安民一句話,給蘇香蓮整不會了,這姑娘現在隻恨自己多的那句嘴。
這時,趙軍在一旁抬起手來,楚安民見狀眼睛一亮,道「趙軍,你說。」
趙軍雙手攏在一起,齊齊揣進袖子裡,道「楚局,你這樣。」
楚安民立馬照做,抱著肩膀、揣著袖子,活脫脫的一副老盲流子形象。
「小蘇同誌。」楚安民衝女記者一笑,問道「你看這回呢?」
「太行了!」蘇香蓮可不敢多嘴了,想著趕緊把這應付過去就得了。
楚安民聞言一笑,他有文化在,不需要彆人給寫稿。
而隨著蘇香蓮一聲「開拍」,同樣的問題被丟在楚安民麵前。
「馮大爺,請你簡單地描述一下那天發生了什麼。」
「停!」讓蘇香蓮沒想到的是,自己一個問題拋出去,楚安民竟然喊了停。
「哎?」錄像師劉貴海關了錄像機,對楚安民道「楚局,小蘇沒說話,您不能喊停啊!」
「不是!」楚安民抬手,道「我尋思啥呢?既然都換我上來了,也就彆馮大爺了,直接叫楚大叔得了唄。」
蘇香蓮聞言嘴角一扯,轉頭看向劉貴海。
劉貴海一臉為難,道「那倒行,就是前麵那塊也得重拍。」
他說完這話,暗中觀察楚安民,卻發現這位楚局長好像沒聽見似的,低頭望著他抱在胸前的雙臂。
公家的膠卷,又不是他劉貴海花錢。
他那麼說,無非是想表示按楚安民的要求有些為難,但看在楚安民的麵子上,又答應了。
這樣,他把這份人情做下。
見楚安民不動聲色,劉貴海仿佛下了什麼重大決定,道「行啊,咱們就按楚局說的,小華你給改一下。」
蘇香蓮點頭表示讚同,楚安民聞言欣喜,當即給趙軍使了個眼色。
他能有這樣的要求,還是剛才換衣服的時候,趙軍偷摸告訴他的呢。
一聲「開機」,蘇香蓮獨自出現在鏡頭裡,拿著話筒道「接下來我將就此事,采訪一下那天的目擊者,也是受害毛驢的主人楚大叔。」
隨著蘇香蓮側身,楚安民順利出現在鏡頭裡。
「楚大叔您好。」
「小蘇同誌你
好。」
「嗯?」蘇香蓮一怔,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這裡怪怪的。
眼看蘇香蓮卡殼,劉貴海忙關了錄像機,出言問道「怎麼了,小華?」
「劉叔,我怎麼感覺不對勁呢?」
劉貴海哢吧下眼睛,就剛才那兩句話,他也覺得不對。
這時,楚安民對二人道「咱們重開,我知道咋回事了。」
蘇…、劉二人將信將疑,隨著開機,蘇香蓮先打招呼道「楚大叔您好。」
「哎,你好,你好。」楚安民連連點頭,笑嗬嗬地回應。
這樣一來,蘇香蓮也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
「楚大叔,請您簡單地描述一下當時是怎樣的情況。」
「那天我吃完早飯,從家出來,來這片山坡上放驢……」
楚安民還是有文化,回答的十分流暢、得體。
……
「我們屯長將這件事上報了給鄉裡,鄉裡又報給永安林場。」楚安民麵對鏡頭侃侃而談。
緊接著,楚安民轉身,抬手向周春明、閻書剛那邊此話,道「永安林場的周書記、閻場長,派來了保衛員,幫助我們徹底解決了虎患。」
「哢!好!」從到這兒開始采訪,蘇香蓮忙活快一個小時了,終於喊出了第一聲哢,姑娘似乎很是激動。
周春明等人也很激動,隨著趙軍帶頭,保衛員們紛紛鼓起掌來。
楚安民就更激動了,他向眾人連連揮手。
隨著掌聲落下,趙軍笑著對蘇香蓮道「蘇記者,要按他們拍電視劇的說法,我們楚局殺青了是吧?」
趙軍的話,把蘇香蓮…、劉貴海和侯景林都逗笑了。他剛才的話,保衛員們聽不懂,但電視台三人都懂。
接下來,蘇香蓮采訪了作為林場領導的周春明和閻書剛一人一個問題。
問題很簡單,就是問派遣保衛員打虎的感想,兩位場領導回答的倒是中規中矩。
到這裡,靠山屯的鏡頭就拍完了,隨著眾人轉場,趙軍他們就要走了。
「趙軍,不到家吃飯啊!」換回破棉襖的馮金貴拉著趙軍,道「我家你大嬸、你二姐總念叨你呢。」
「今天不行了。」趙軍耐心地對馮金貴道「等哪天的吧,哪天我來看看你,看看我大嬸。」
趙軍說這話時,一手輕扶著馮金貴肩膀往前走,另一隻手從自己兜裡掏出兩張大團結,悄悄塞進了馮金貴的棉襖兜裡。
而這一幕,恰巧被蘇香蓮看在了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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