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玉這是一句開玩笑的話,三把半自動、兩捆麻雷子,這麼點玩意能打哪家土匪啊?
可王美蘭一聽這話,心裡火氣就更大了。
前些日子,是他趙有財讓王美蘭管教趙軍,不讓趙軍在年前進山打獵。
可他趙有財呢,越到年跟前越能嘚瑟。
而且,明天趙、李兩家就要擺席招待親朋好友了,一些肉菜今天要事先處理一下,否則的話,明天現做是肯定來不及的。
而這些,趙有財這個大廚早就放話了他不回來不許做。可他下班卻不回家跑山裡找野豬去了。
這怎能不讓王美蘭惱火?
不過,王美蘭終究是顧及李家三口在強忍著沒和趙有財發火。
趙有財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錯了,忙把棉襖脫下,問王美蘭道:“蘭啊,還有啥沒整了,你快歇著,我來。”
這時,趙軍送完麻雷子回來,進屋見老娘麵色不善,忙道:“媽啊,是不得烀豬肘子了?”
其實,這話應該問趙有財,但趙軍是想著給老娘個台階下。
果然王美蘭回了句:“問你爸。”
一旁的趙有財急忙道:“烀,把那些豬大腿、排骨都拿出來。”
趙軍應了一聲招呼李寶玉一起去倉房二人各從裡麵拽出一個麻袋,趙軍那個麻袋裡裝的是八個豬肘子。李寶玉拽的那個麻袋裡裝了兩扇排骨。
趙軍上次打溜圍打了三頭野豬,大炮卵子肉騷,多被兩家拿去送人了。
母野豬和黃毛子身上的肉多被留了下來,這八個豬肘子和兩扇排骨都是它們身上出的。
趙軍把豬肘子拖進他家屋裡,李寶玉則是被從趙軍家裡出來的金小梅攔了下來。
“扛家去?”金小梅對李寶玉道。
“啊?”李寶玉愣住了,這什麼情況。
見自己傻兒子呆呆地愣在原地,金小梅道:“兩鍋烀,不是快嗎?”
李寶玉這才反應過來,扛起麻袋和金小梅一起回了家。
李寶玉到了家,放下麻袋就想往趙軍家去,卻又被金小梅攔住了。
金小梅把菜刀往菜板上一劈,沒好氣地說:“把排骨剁了再走!”
李寶玉在家剁野豬排骨,而趙軍回屋,看見王美蘭正在燒水,他便把豬肘子一個個下在冷水鍋裡。
“兒子啊!”這時,裡屋傳來了趙有財的聲音。
趙軍進屋,見趙有財正和李大勇坐在炕上喝水,便問:“爸喊我啥事?”
趙有財道:“過了十五,跟我上山啊。”
趙軍聞言感覺有趣,沒想到自己老爹打獵的癮這麼大。
趙軍沒有立即答應,臉上露出笑容,反問道:“爸,那咱們上山,誰聽誰的啊?”
“咋的?”趙有財一聽,頓時就不樂意了,眼珠子一瞪,喝道:“你還想當把頭?”
趙軍點頭,道:“我和寶玉上山,他都聽我的。”
此話一出,趙有財和李大勇都樂了。
李大勇笑道:“那天我也去,你聽你爹的,寶玉聽我的。”
趙軍哈哈一笑,道:“你們一幫,我和寶玉一幫,咱們乾脆拆幫乾。”
聽趙軍此言,趙有財指了指門後掛著的三把半自動步槍,說道:“看沒看見,我擱屯部借了三棵槍呢,我一把,你李叔一把,你二哥一把。”
在這些老跑山人口中,槍不論把,而是論棵。趙有財借來三把槍,是要和李大勇、林祥順一起組隊。
至於他為什麼要叫上趙軍,應該是趙軍的槍法已經得到了他的認可,而且那一百多頭豬排成陣,可不是開玩笑的。
但趙軍對此,似乎並不感興趣,笑道:“你們打你們的,我和寶玉還打狗圍。”
“啥也不懂。”趙有財指著趙軍,笑道:“那豬一擺陣,彆說你那狗啊,就老虎也不敢往裡衝。”
說到此處,趙有財倆手在身前一比劃,說道:“我今天上去看,那蹄印子這麼老大,你那狗能圈住嗎?”
趙軍一看,憑經驗猜測,說:“爸,這得一千斤往上了吧?”
趙有財、李大勇齊齊點頭,趙有財看向趙軍說:“一百多頭豬,外圈炮卵子少說得有三十頭吧?這擺開陣,老虎硬衝進去也就是個死啊。要我說啊,伱就跟我們走吧。
等到山上,讓寶玉拿麻雷子把豬群炸開,然後咱們堵仗子。我、你、你李叔,還有你二哥,咱四個,倆倆一夥,四棵半自動兩邊堵。多大的豬,它也跑不了。”
趙軍一聽,這才明白,難怪老爹非要拉上自己入夥呢,原來是打的這個如意算盤啊。
見趙軍不說話,趙有財反倒著急了,問趙軍:“到底去不去?你說話啊?”
趙二咕咚!
那是有名喜怒不形於色。
如果趙軍沒記錯的話,這是他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看見趙有財如此急切的模樣。
但是,他卻不能答應。
“爸呀。”趙軍說:“麻雷子一炸,豬群驚了就拆幫,不說上百吧,要有好幾十頭豬往過跑,奔你來,給你卷裡頭,咋整?”
“這個”趙有財一怔,與李大勇對視一眼,二人頓時陷入了沉默之中。
趙軍說的沒錯,豬群受驚,必然是四散奔逃,一麵兩個人,兩把半自動步槍,最多二十二顆子彈。
要知道,可不是一顆子彈定能乾掉一頭野豬。不用多說,隻要有十五頭豬一起狂奔而來,兩個人、兩條槍未必能擋得住。
如有更多的豬,那就更危險了,萬一被卷到豬群裡,非被踏死不可。
而且在打圍的過程中,常常伴隨著很多的意外,根本無法預料。
“那你牽狗也不行啊。”趙有財似乎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打了十幾年圍,到頭來竟被兒子給駁斥了。
“到時候再說吧。”趙軍笑道:“沒準過了十五,豬群拆幫了呢,那山那麼大,咱們上哪兒找它去啊?”
趙軍正說著,王美蘭從外屋走了進來,她深深地看了趙有財一眼,說:“打它乾啥啊?那麼大豬,肉還能吃嗎?”
在野豬種群裡,母豬長不了太大,最大也就三百左右斤,而且還很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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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公豬就不一樣了,長到千八百斤都有可能,要不然也不會有這所謂的豬神。
趙有財盤腿坐在炕上,脊背繃直,微微抬頭,道:“不為了吃,就為了打死它!”
“你有病啊?”王美蘭沒好氣地懟了一句。
趙有財氣勢瞬間一弱,但眼中仍滿是堅定地說:“從我爺那輩打圍的開始算,沒一個能打下豬神的。我爹遇見過一次,沒敢開抄。我和大勇碰著過一次,打了一槍,毛都沒打著。這次說啥也得乾下來。”
看著自己老爹臉上、眼中似有些狂熱,趙軍明白,這往好了說,是一個炮手的追求。往不好了說,就是有癮。
不是為了吃野豬肉,就是打了過癮。
不要認為這很殘忍,在這個年頭,麻雀尚屬於四害,野豬更是每年都成群結隊地下山禍害莊稼。
在糧食最困難的那三年,山裡也不收,野豬、黑瞎子一到晚上還下山,禍害農民們本來就不多的糧食。
開始是林業局組織,後來各村屯自發組織,每到苞米打穗的時候,就有打獵的隊伍進山,提前把村子周圍山林掃蕩一遍,驅趕或擊殺野豬、黑熊。
王美蘭嫁到趙家二十多年,對趙有財打獵的癮也已經習以為常了。
她一聽,就知道趙有財這是又犯癮了,她也知道攔不住趙有財,但隻要他不過趕過年去打,也就隨他去了。
“大侄。”突然,李大勇向趙軍問道:“我聽寶玉說,你倆開春還要藥鹿去?”
“對啊。”趙軍道:“多掙點錢唄,待著乾啥啊?”
李大勇聞言,把頭歪向趙有財,道:“大哥,你看這孩子,好像比咱們還懂事呢?”
趙有財哈哈大笑,對趙軍說:“藥鹿跟旁的不一樣,你得打鹽窩子,沒有明白人可不行。”
李大勇說:“我聽寶玉說,他倆要找大褲襠去。”
“啊。”趙有財點了點頭,說:“我記著他爸活著的時候就藥鹿吧?”
“可不咋的。”李大勇笑道:“那年一次藥死倆鹿,他爸也背不動啊,第二天找好幾個人一起上去拽,誰成想剩那鹿招黑瞎子了,給他們這幫人好頓攆。”
趙有財麵露笑容,等想了想,才對趙軍說:“隻要是跑山,不管打不打圍,都講究人合心、馬合套,這咱家明天請客,要不你把大褲襠也叫來。”
“這行麼?”趙軍回身看向王美蘭。
王美蘭點頭,說:“咋不行呢,也不差他們家那三口人。”
“那我告訴他們一聲去。”趙軍知道爸媽是在幫自己交人,而且張援民那人心眼好,於是便從炕上下來,蹬上鞋往外麵走。
他們家是明天請客,但卻沒有請客當天再通知客人的道理,必須得提前去請。
趙軍出了屋,先來在倉房,取了兩隻鹿角,出了院門直往張援民家。
臨近張援民家時,趙軍看見一個人從張援民家旁邊那院子裡探出身來,這人一看趙軍,立馬又縮回了院裡。
趙軍看清了那人是李大臣,但卻不曾理他,直接來在張援民家院前,見院門沒關、院裡沒人,他便直接走了進去。
現在畢竟是冬天,房子的窗戶、門都關著,站在外麵喊,裡麵的人也聽不見啊。
趙軍來在房門口,伸手拍了兩下門,然後也不等人出來,直接就拉門問道:“大哥在家沒?”
“哎呀!兄弟啊!”張援民和楊玉鳳正帶著孩子在炕上挑豆子,一看趙軍來了,立馬放下手頭的活迎了出來。
“大哥,嫂子。”趙軍招呼了一聲。
楊玉鳳熱情地道:“兄弟你快上炕,我給你倒水去。”
“嫂子,不用麻煩了,我坐一會兒就走了。”趙軍隨口客氣了一句。
張援民推著趙軍進屋,等他低頭看見趙軍手裡的鹿角時,也不問話,伸手就拿了過來。
“兄弟,這是那天那牤蛋子的角啊?”
“對。”趙軍道:“這不是尋思讓你幫我磨幾個鹿角匙麼?”
張援民放下鹿角,問趙軍道:“真要抬棒槌?”
“那必須的啊。”趙軍道:“要不然能來麻煩大哥嗎?”
“不麻煩,咱兄弟不說這個。”張援民把兩隻鹿角挨個掂量一下,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兄弟,你抬參能不能帶我一個?”
“能啊!那有啥不能的?”
張援民一聽,臉上頓時樂開了花,他會藥鹿,但是弄不著藥豆。平日裡隻能靠種地、采山貨掙些收入,家裡的條件不是很好,要不然也不會兩次冒險去殺黑瞎子倉。
楊玉鳳端著缸子進來,聽趙軍願意帶著張援民一起去挖人參,心裡也十分高興,對趙軍說:“兄弟,一會兒彆走了,在家吃飯。”
“不了,嫂子,我媽在家等我呢。”趙軍婉言拒絕,然後道:“這要過年了,明天我家殺豬,嫂子你到時候領著孩子,跟我大哥一起過來。”
殺豬請客,可不是誰都請的,請的必是親朋好友,有時候主人上門來請,真不是一頓飯那麼簡單,而是情誼和麵子。
彆看趙有財隻是個廚子,王美蘭隻是個家庭婦女,可他家在整個林區的地位都不低。
能讓趙家來請,這對張援民兩口子來說,是平時想都不敢想的。
所以,此時的張援民、楊玉鳳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張援民一把抓住趙軍的手,說道:“兄弟啊,我和你嫂子明天一早就過去,幫我老嬸忙活、忙活。”
“好說,好說。”
趙軍又和張援民閒聊幾句,便告辭離去。
出了張家,他往家走,在路過小賣店時,碰見了帶孫子買糖塊的徐長林。
“爺們兒,吃糖啊。”徐長林一提包糖塊的紙包,對趙軍說道。
“不吃,給孩子吃吧。”趙軍摸了摸小孩腦袋,對徐長林問道:“徐爺,你知道不,那大豬群一般多長時間拆幫啊?”
一百多頭豬聚在一起,一天連吃帶嚼的,可是不少消耗。所以,趙軍猜那豬群沒幾天就得拆幫。
徐長林搖頭,道:“不一定,可能昨天聚幫,今天就拆了。”
說到此處,老爺子眉頭一挑,道:“拆幫不更好麼?咱們就打那大的,也不打彆的啊。”
“咱們”趙軍聞言一怔,驚訝地看著老頭子,笑道:“咋的?徐爺,你真要去啊?”
“去啊!”徐長林道:“等過完年了,我跟你去!這次一定得乾下來。”
說著,老頭子抬頭,望向那被大雪覆蓋的崇山峻嶺。
與此同時,趙軍也向群山望去,他雖不曾言語,但心中默道:“上輩子沒打下來,這輩子一定得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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