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逝水，浪浪海潮，瀟瀟風聲，浮浮沉沉。
自逝海出現以來，無儘歲月都是如此，從未有過太多變化，也從未來過風平浪靜。
那為數不多的變化，大概隻有原本漂浮在其上的各大洲地，早已經登天而去，以及那些遊蕩在逝海之中的迷途者，也已經各自於黃庭聖洲登岸。
而黃庭聖洲，也早已經登上皇天，成為了黃庭大域。
可相比於整片逝海，那幾大洲地與一眾的迷途者，隻如滄海一粟，微不足道。
而今的逝海，海浪起伏依舊，再洲地，無眾生。
唯一剩下的，大概就隻有一群神仙魚，就如當初的迷途者一樣，漫無目的，尋找著屬於他們的岸，欲登岸成龍。
它們不懼逝海浪濤洶湧，不畏艱難險阻，自誕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始終在尋找，直至生命的落幕。
有一位衣袍如霧的青年，漂浮於逝海之上，乘風破浪，踏水而行。
在他的身後，跟隨著一群金燦燦的神仙魚，它們時而越出水麵，擊浪迎風，此起彼伏。
青年回眸看著那群神仙魚，眼中閃過遺憾，他來到逝海多年，本想助魚登岸，可自始至終也沒有任何結果。
“築基。”
忽然，有一道聲音在青年的上方響起。
青年先是一驚，隨即抬頭看去時，又止不住臉上笑意，開口喚道：“恩公，你回來了！”
這位衣袍如霧的青年，自然就是當初與吞天蛤蟆同時離開了青冥宗數百年的築基。
林初生微微點頭一笑，而後來到了築基身旁，也看向了逝海中的那一群遊魚。
不過隨著築基停下步伐，逝海中的那群神仙魚也停止了前行，就在正下方的一波波海浪中，旋轉遊動，時而高高躍起，炸出逝水浪花。
大概是因為築基伴隨了它們多年，讓這群神仙魚有了一份親近感，想要接近他。
築基對於林初生的到來，雖然有驚喜，卻沒有太過意外。
因為他與吞天，最清楚林初生還活著這一點，當初那個消息，還是它們倆傳到青冥宗的。
在驚喜之後，築基也低頭看向了下方遊魚，歎道：“我曾也是迷途之妖，為了尋找妖妄碑，在南妖妄洲尋找了萬千年，知曉其中滋味。”
“我本是妖妄碑上脫落下來的一角，與我而言，妖妄碑就是岸，大概是我運氣好些，遇見了吞天，也是後來方知，原來妖妄碑一直都在身邊。”
林初生聽著築基的話，忽而笑道：“可你尋到了岸，卻沒有選擇登岸，而是任由妖妄碑繼續留在了吞天體內。”
此刻的林初生，看上去已經不再蒼老，雖然一頭長發白如雪，可麵容卻恢複了青年模樣。
明明身在狂風呼嘯中，可那狂風吹在他身上，也隻是讓他長發輕飄，道袍輕蕩，尤其他在言語之時，更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不過比之世間修士，他的意境更深。
築基莞爾，輕輕搖頭道：“我也是在那時才明白，妖妄碑從來不是我的岸，我的岸，在心中。”
林初生接著話頭道：“所以你便想著犧牲小我，成全大我，想要助吞天築成妖妄道基，助它成為妖妄主，福澤天下妖。”
築基歎道：“我始終是妖妄碑的一部分，源於妖妄道，所以成全妖妄道，大概也是我之願吧。還要多謝恩公再造之恩，助我登岸。”
林初生忽然也搖了搖頭，道：“這句話本該我說才對，我雖助你成願，但當初是你選擇成全了我。”
隨後，他又轉移話題道：“知道這些神仙魚的由來嗎？”
築基回道：“並未聽聞過，它們仿佛於逝海之中，自然而生，生而有願，欲登岸化龍。”
林初生聽著他的話，也思及過往，雖然在很多年前就聽聞過，逝海之中，有神仙魚，如迷途者一樣，遊蕩四方，尋岸化龍。
並且他也曾在逝海之中，親眼見到過，儘管遇到的次數極少，可它們的確存在。
甚至在八大道院中，有一位已故的岸明掌座，對方的術法，便是借觀神仙魚演化而成。
當初在八仙塔挑戰塔中至上者的時候，林初生可是在對方的手中，吃了不小的虧。
隻是，雖然古來就有神仙魚的傳聞，可卻似乎從來沒有人知道，它們從何而來，因何而生。
難道就是為了尋找，為了一個不知在與不在的岸？
林初生不信，縱使天地荒誕，也沒有這個理。
一旁的築基，依然看著那群神仙魚，又是一聲歎息：“我已尋到我之岸，而它們，還不知岸在何方。”
可這時，林初生卻忽然轉頭看向了築基，笑問道：“你知道天下修道之士，為何要爭嗎？”
築基一怔，道：“為何？”
“因為大道，自私！”
林初生一語答道，讓築基瞳孔微縮，怔怔出神。
隨後，林初生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言道：“你啊，心有大善，太善，身而為妖，有時候其實可以自私一點。”
話落，林初生走向了下方，落入了逝海。
那些神仙魚見林初生到來，立刻繞著他遊動起來，將他圍成一圈，漸漸在逝海中形成了一個旋，連四周的浪濤都無法接近。
或許是林初生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妖妄氣息，也讓它們感到了親近，表現得十分歡快。
可林初生臉上的笑意，已經完全收斂，沉聲開口。
“我知道，你們在尋岸，尋了無數年，可我要告訴你們的是，世間從來無岸，恰如海上無山。”
“在這天底下，從來沒有人會傻到因為一絲空想，就將自己的一生貫徹到底，我不知道是誰灑下的這份空想，可也隻有你們這些傻頭傻腦的蠢魚，才會相信，才會心甘情願被欺騙！”
林初生的話，響徹八方，連逝海之水，大浪之聲，都無法阻止，回蕩在每一條神仙魚的腦海。
原本雀躍遊動的神仙魚，因為他的話，漸漸停下了擺尾，眼神中出現恍惚。
緊接著，有神仙魚開始憤怒，齜牙舞鰭，魚鱗倒豎，對林初生否定它們的一生，表示極度的不滿。
林初生眉頭微揚，輕蔑冷笑道：“怎麼，難道我說得不對？明知無岸，還要尋岸，難道你們不蠢？不笨？不是在浪費自己的生命？不是一群被戲耍誆騙的傻魚？”
這一番挑釁的話，終於讓一條神仙魚受不了，赤紅了雙眼，猛地擺動魚尾，就朝著林初生衝撞過去。
隨後，越來越多的神仙魚忍不住怒意，紛紛朝著林初生撞了過去。
可林初生的層次，何其之高，就是站在這裡不動，讓這群神仙魚埋頭撞上個千百年，也傷不了他分毫。
反而是那些神仙魚自己，被撞得頭暈眼花。
林初生臉上的不屑之意更深，嘲諷道：“果然是一群蠢魚，連我衣角都碰不到，還想妄想著尋岸登岸，簡直異想天開，愚笨至極。”
神仙魚聽後，更加憤怒，然後猛地搖晃腦袋，再次發起衝撞。
隻是結果沒有任何變化，除了將自己撞傷之外，仍然碰不到林初生分毫。
可它們沒有就此放棄，如同一生尋岸的它們，縱使受傷，也依然要埋著頭，不斷發起衝撞。
再加上林初生時不時以言語譏諷，讓它們心中的憤怒積攢越來越多，仿佛寧死不休。
上方，築基看著這一幕，微微張口，不知所言。
但他並不覺得恩公會無端對一群魚這麼做，所以心中又禁不住好奇，林初生究竟想要做什麼。
從日出，到日落，一群神仙魚的衝撞從未停止，直至所有的神仙魚，重傷力竭，也沒有觸碰到林初生分毫。
最終，它們隻能頹然漂浮在逝海之上，任憑海浪起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力。
其中有一條神仙魚，甚至流出了淚水，在林初生一波接一波的言語譏諷下，開始懷疑魚生。
它們在逝海中一生浮沉，漫無目的地尋找，是否真的……錯了！
當它這個念頭出現的一瞬間，其體內世界忽然震蕩，竟然綻放出了一縷金光，更自那金光之中，蔓延出了一種深如瀚海的悸動感。
然後這縷金光，開始在神仙魚的體內世界蔓延，仿佛要將它吞噬。
林初生原本諷刺的神色，也在此刻，驟然變化，一步來到其身前，接著掐訣一指，點在了其肚皮之上，演化出無形之手，抓住了其體內的那縷金光。
此時，林初生的臉上，才露出一抹笑意，聲音微寒道：“漫長歲月的謊言，總算是抓住你了！”
上方，從頭看到尾的築基，在看到林初生的動作後，登時一驚，似也察覺到了什麼。
隨後他又是著看到，林初生從神仙魚體內，將那一縷金光給抽離出來。
那金光就如同一條小蛇，在林初生的手中不斷掙紮，似要逃離。
並在掙紮之中，它還發出了如同龍吟般的咆哮。
“是誰在壞本座的好事！”
林初生看著掙紮的金光小蛇，冷哼道：“邪侫妖龍，也敢妄稱本座，利用神仙魚登岸化龍之願，以神仙魚之大不自在，化我之自在，今日若不斬你，天理難容！”
下一刻，林初生直接於手中凝聚無窮因果，將金光小蛇一把掐滅。
但在掐滅的同時，他也將之當成了因果源頭，探究了一切。
“在逝海之底嗎？”
一語落下，林初生的身形也跟著沉入逝海，以無法形容的速度，直入最深處。
八千年前，逝海有多深，鮮有人知，更多的人隻以為，逝海之深，沒有極限。
但對現在的林初生而言，不過是片刻功夫，他便已經來到了逝海之底，見到了無儘廢墟。
逝海的形成，是因為皇天大陸的碎塊隕落，不僅砸沉了後土，更破開了一個道源空間。
所以逝海之底的無儘廢墟，實則就是皇天大陸碎塊，與後土留下的殘骸。
隻是這些殘骸，因為在逝水之中存在了萬古，早已經失去神性，在漫長歲月中逐漸與逝水同化後，才得以殘留。
不過在那個漫長的衍變過程中，也有一部分天土沒有與逝水同化，而是逐漸演變成了逝海靈珠，飄散於逝海各處。
後來那些逝海靈珠，被羅尼以因果手段收納，捏造出了黃庭眾生。
此次，也是林初生第一次來到逝海之底，見到了那片無儘廢墟殘骸。
但逝海的確很深，底部所承受的逝水之重，已經到了一個難以形容的程度，恐怕就是第三大境來到這裡，都很勉強。
不過對林初生而言，還完全在可承受的範圍之內。
忽然，他運轉神目，掃過那片廢墟殘骸，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
在那廢墟的深處，有一片區域，竟然埋藏著無數的龍骨，而龍骨的中央，是一塊極其浩大的天土。
天土之上，盤著一條龍！
那龍渾身散發著金光，與之前林初生從神仙魚體內抓來，然後又掐滅的那縷金光，屬於同源。
隻是這世間，哪裡有什麼神仙魚，隻有一個巨大的謊言，隻有一條龍爪之下，無數的傀儡。
那些神仙魚，實則全是逆鱗所化。
而那些逆鱗，來自於那些死去的龍，被天土之上的盤龍收集，將它們化作神仙魚，讓它們遊渡逝海，去尋岸化龍。
可他們永遠尋不到岸，因為那一開始，就是盤龍的謊言。
越是尋不到岸，神仙魚的登岸化龍之願，就會越來越深，永無止境。
而這份化龍大願，就是盤龍想要的，將會成為它最好的養分。
在林初生目光掃到天土盤龍的瞬間，那沉睡的盤龍，也隨之睜開了雙眼。
盤龍睜眼的刹那，一股浩瀚如淵的龍威，也隨之擴散開來，將這逝海之底的方圓，連著林初生一起，籠罩在內。
隨後，盤龍抬頭，也看到了林初生，傳出了憤怒龍吟。
“是你！”
盤龍一語吐出，一股龍息隨之噴吐，將一方龍骨粉碎，將一片廢墟殘骸都湮滅，連大量的逝水，都被蒸發。
盤龍的這一舉動，立刻讓林初生皺眉。
這浩瀚逝水，早已經被他視為寶貝，乃是他十次化丹的關鍵，自己都舍不得浪費，豈能讓一條邪龍糟蹋。
“逝水歸我，誰允許你動了？”
林初生言語之間，已是殺意愈濃。
“滾上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