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生與方毅，落坐在方月的墳前，兩人對酒而談，說了許多。
每當他們提及那些過往事，過往人時，還會忍不住發笑。
“猶記得當時青山，初次相遇，你二人隻是路過，卻遭遇了劫匪，你們的無事牌，我和吳勤搶的！”
林初生回憶著開口，將這件瞞了許多年的事，當著方毅的麵，也在方月的墳前，坦言說了出來。
可方毅並沒有驚訝，反而說道：“當時年輕氣盛，目光短淺，許多年後再看，其實早就知道是你們。”
那畢竟隻是林初生在年少時的稚嫩手段，瞞得過一時，卻瞞不過一世。
方毅飲了一口酒，繼續說道：“如今再細想起來，倒是有些對不住鄧之寬，曾記恨了他許久，找了他不少麻煩。終是人有情，天無情，他也不在了。”
“鄧兄啊……”
林初生不禁感慨，想到了那個飽讀詩書，一心求聖賢大道的青年，也曾意氣風發過，可自從踏入修真一途後，逐漸看透世間修行者，不讀聖賢書。
終而離心中所求越來越遠，陷入迷途。
“他算是我們這批人裡，最隨心的一人，卻又最不得意，求道不成，便隻能在我這裡，求一個死。”
林初生說著，搖了搖頭，再飲一口。
之後，兩人又聊了許多，但又很有默契，都沒有再提到方月。
因為他們都明白，這就是方月的情。
人心是複雜的，世間每個人的情也不相同，有的人一廂情願心不甘，有的人心甘情願不可憐。
正如方月的情，很簡單，從始至終都在遙望，默默無聞，如山間小草，毫不起眼，任憑風吹日曬，也彆無怨言。
正如兩人身後的一座孤墳，大概也在默默注視著兩人，不會言語。
暢談許久，林初生才站起身，拍了拍方毅的肩膀，道：“過往雲煙終不散，向前看，你我都還記得她，記得他們。”
話落，林初生又回頭看了墓碑一眼，對無聲的她點了點頭後，邁步走出了這座大山。
方毅則有些怔住，因為在林初生抬手拍他的瞬間，便有一股奇異之力，湧入他的體內，好似煥發了無窮生機，讓他模樣發生了轉變。
不過轉眼，他已經從一個頹然中年，又變回了曾經的青年模樣。
怔神之後，他才起身，對著林初生離去的方向拱手一拜。
“恭送宗主！”
八千年後的方毅，也達到了神遊大境圓滿，成為了青冥宗的外山之主。
不過此刻，隨著他與林初生的一番暢談，仿佛打開了心結，讓他隱隱有了一種即將踏入因果大境的預兆。
林初生在離開後，又回到了中央大山。
山上，小織正在專心作畫，畫的是天馬行空，鵬遊蝶夢，有長翅膀的太陽，長了手腳的月亮，全憑她自己想象，正常人都看不懂。
對此，站在她身旁的張霜兒可以為證，是真的看不懂。
古九兒則帶著微笑，看著林初生歸來的方向，之前外山上兩人把酒而談的一幕，她大概都看在眼裡。
林初生麵向她，或許是因為經曆方才，讓他看古九兒的眼神裡，又多了一抹複雜。
“怎麼？是忽然覺得自己又虧欠我太多？”古九兒笑道。
林初生去到她身旁坐下，看著遠山道：“不止是你，是忽然覺得一路走下來，虧欠許多人都挺多。”
“如你當初所說，當一個人將情係在你身上時，大概就已經成為了虧欠。”
忽然，古九兒主動抓住他的手，道：“但其實，你誰也不欠！”
“情之所以是情，便是因為它完全自由，發自我心。天大地大，管得了我活多久，還能管得了我喜歡誰？”
林初生聞言微怔，看向她時，也笑了起來。
這時，小織似乎聽到了什麼關鍵字眼，立刻放棄繼續作畫，撲了過來，就往主人的懷裡一個勁兒鑽。
“小織喜歡主人！”
林初生又露出幾分無奈的笑意，將她纏在自己身上的草葉撥開。
張霜兒也走過來，站在一旁，含笑看著這一幕。
時隔幾千年，仿佛終於有了幾分從前模樣。
林初生看向山巔斷崖，朝她問道：“對了，怎麼沒看到吞天與築基？”
以前，吞天留在青冥宗後，閒來無事，總喜歡與小織一樣，蹲坐在斷崖邊上，時不時會看上頭頂大日一眼，仿佛真的有吞日的想法。
而那時的築基，因為才助林初生築得妖妄道基不久，被林初生重新渡為小妖，還無法化形，所以基本都呆在吞天頭頂。
在星域荒星，林初生尋回自己肉身，重新成為妖妄主後，本意就是想讓吞天與築基察覺到，自己可能還活著，讓他們告知青冥宗的眾人。
若是其餘的妖類，或許隻能察覺到妖妄源頭的轉變，有妖妄主誕生。
但吞天與築基他們，一定能察覺到更多，能判斷出那妖妄源頭，就是林初生。
因為它們，都曾是今朝大妖，在南妖妄洲的時候，還承載了部分的妖妄大道源頭。
尤其是吞天，若不是鄢青遠攪局，最後築基大概會助它，成為今朝妖妄主。
至於吞天願與不願，那就另說了。
後來也因為鄢青遠攪局，反而讓林初生受益，最終築基在感受到林初生體內那份特殊妖妄道後，選擇成全他。
自那以後，吞天與築基體內的部分妖妄大道源頭，才化散開來。
不過這化散的部分妖妄大道源頭，也讓它們得到了極大的好處。
可以說在今朝這個時代裡，能同吞天與築基相提並論的大妖，幾乎沒有。
隻是此次回來後，林初生卻沒有發現它們。
於是張霜兒便將吞天與築基它們的事，一一道來。
林初生這才曉得，原來這兩尊大妖，已經離開青冥宗數百載。
當初，它們隨著青冥宗，與整個西蠻荒洲，一同飛升，來到皇天，也經曆了那場飛升造化。
還有北鬼冥洲，也在娿神依、江南、張地天三人的合力下，將之一齊托上皇天，安置在不同的地方，成了兩方大域。
後來，吞天與築基跟隨青冥宗一起，搬到了鬼冥大域。
它們在宗門內待了數千年，修為都有了極大的提升。
尤其是吞天蛤蟆，修為提升最快，在八千年前，它便已經是神遊大境圓滿，極為接近因果大境，是能憑借自身強大的妖妄大道，和那些九流之主，乃至鄢青遠硬剛的存在。
哪怕它最後沒能成為掌控妖妄大道源頭的妖妄主，自身的實力也絲毫不弱。
於數百年前，它便成功達到了五重因果境界，與築基一起，離開了宗門。
當時的築基，也已經達到四重因果境界圓滿。
築基雖然重修過一次，但畢竟也曾是與吞天同一層次的今朝大妖，修為恢複速度很快，僅僅是慢了一步。
不過吞天與築基離去的方向卻不同，吞天是聽說妖妄洲的幾塊大陸，也陸續完成登天，在皇天廢土上落下了生機，打算去看上一看。
築基則是去了逝海下界，據說是去看看那些遊蕩在逝海中的神仙魚，想助它們登岸。
如今逝海，隨著各個大洲陸續登天，幾乎成為了一片沒有生靈的汙靈大海。
唯獨剩下的生靈，大概就隻有那群在逝海中，如當初迷途者一樣，漫無目的遊蕩的神仙魚了。
它們欲登岸化龍，可遊蕩了無數年，也沒有尋到那所謂的“岸”。
林初生在得知這一切後，也隻是釋然一笑，並沒有什麼太多的想法。
大家各有各的路要走，他從沒有想過讓吞天與築基一直留在青冥宗內。
包括青冥宗內的任何人，無論想要去何方，也都是他們的自由。
隨後，林初生又詢問了張霜兒更多關於青冥宗這些年發生的事，以及各個大域的消息，這才讓他對於一切，總算有了一個較為清晰的了解。
從目前來看，現在的皇天大陸，大致可以分為八大仙域，包括仙神大域、黃庭大域、蠻荒大域、鬼冥大域、血神大域、大羽仙域、五仙大域，以及清虛大域。
其中前四，域主分彆為上蒼劍主、羅尼、張地天、娿神依，都屬於上古皇天複生的大能修士。
不過上蒼劍主已經被林初生斬殺，暫時沒有域主，硬算的話，大概是林初生那尊坐鎮在鑄劍大陣中的神明第二身。
至於後四個大域，則代表了今朝的幾個大勢力。
血神大域，代表了曾經東聖靈洲南域血神山。
大羽仙域，代表了曾經靈洲西域的大羽皇朝。
五仙大域，代表了曾經靈洲的仙宗。
而清虛大域，代表了曾經西蠻荒洲的八大道院。
多年前，西蠻荒洲被一分為五，成了五塊大陸，飄散逝海，之後幾大勢力落坐在各個大陸之上，保存下來。
時隔八千年，他們也已經登上皇天，在廢土上落下生機，成為了一方仙域。
這些消息，是青冥宗在這些年打聽到的。
青冥宗在來到鬼冥大域，成為一方修行聖地的同時，也並非安居一隅，時常會派人出去探查。
尤其是在近兩千多年裡，外出的人更多了。
並且那些被派出去的人，至少都是內山山主，修為足夠高，能去往更遠的地方。
包括江南，其實偶爾也會出去走上一遭，看看世間變化，久而久之，便知曉了另外幾方仙域的消息。
唯有仙神大域，因為距離太遠，他們沒有探查到之外，其餘的仙域，其實相隔都不算太遠。
其中最遠的黃庭大域，若是四重因果境界修士走個來回，也就是幾十年而已。
相較於跨越整個皇天大陸，需要成千上萬年的時間，幾十年對他們來說，真的不算很遠。
不過讓林初生比較好奇的是，幾大仙域中，有些還說得過去，可五仙大域的仙宗，他們是如何登上皇天的？
按照林初生的判斷，想要登天，並不容易，怎麼也需要三重因果境界才可。
甚至於想要帶上整個大洲之地登天，三重因果境界都不穩妥，至少需要好幾個三重因果修士合力，乃至需要四重因果修士才可。
而當初經曆大亂，靈洲的各大勢力都有所折損，尤其是仙宗，五位道子死了三個，跑了一個，還有一個加入了青冥宗。
甚至連神仙舟，都被林初生給毀了，整個宗門近乎被滅儘，再無天驕。
雖然後來那些老一輩從中域天幕中歸來，連仙宗的宗主，那尊來自神仙舟的舟靈都還在。
可那舟靈，已經奪舍一尊傀儡，寄居其中，天資稱不上有多高。
當時對方的修為，也僅僅是半步神遊五境。
如此修為，林初生不信對方在數千年內，可以達到三重因果境界，甚至帶上一塊妖妄洲大陸，登上皇天。
彆看其他人提升修為快，那是因為他們天資高，造化多，修道有路，身後有人。
第三大境的每一重因果，都不是那麼容易跨越的。
青冥宗內如此多天資絕世的人，在娿神依的指導下，加之鴻蒙紫氣的蘊養，以及登天造化，許多人也才達到四重因果境界，還沒有一個人達到五重因果。
而仙宗，在底蘊儘毀的情況下，還想培養出一個絕世天驕，更是不太可能。
如此情況下，對方卻依然能做到登天，讓林初生隱隱覺得，這裡麵有些不對。
至於血神山、大羽皇朝、八大道院這些勢力，可能性反而大一些。
血神山內有小血神，還有自中域天幕回歸的血神老祖。
大羽皇城的皇太祖雖然在中域天幕隕落了，可他們還有兩位天資驚人的皇子，秦嵏與秦悰。
包括八大道院，也還有幾位後聖祖師，得到了諸位院主臨死前留下的仙神道火。
這些天資絕世的年輕一輩，想要在幾千年內達到三重因果境界，並非沒有可能。
“罷了，多想無益，也不是什麼緊要問題，到時候去走一遭，自然明了。”
林初生搖頭呢喃一聲，接著起身，又走出了中央大山，拜訪自家師尊去了。
在師尊溫無琊那裡留了許久，林初生以自身大道，為其梳理身心，讓師尊徹底恢複了以往模樣，甚至各方麵都遠超曾經。
在林初生這裡，溫無琊無疑是特殊的，是他修行道路上的引路人。
若非有溫無琊當初在懸道山選中他，指引他，恐怕他的人生，將會走出另一個不同的軌跡。
在此之後，林初生又拜訪了許多人，走過了許多山，見過了震千、湘仙子、澹台武、白楓、楊清姣、青冥子、青光子等等……
他們對林初生的態度也與以往有了極大的變化，不似曾經，哪怕是青冥子與青光子，與林初生有不小過節的人，那些過節，也早成了往事雲煙。
其實在早些年，青冥子與青光子兩人，也算是做了不少利己的惡事。
尤其是青光子，以前還喜歡拿敵修的精氣神，來培養仙獸遺種孵化，趣味之惡，令人發指。
但修真之士，往往也不論善惡，多是修士之間的彼此算計，不光彩的手段。
唯一讓林初生無法容忍的惡，大概隻有濫殺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這也是青冥宗不容觸犯的道規，仙凡有隔，可予以善，卻不可禍亂。
雖說青冥宗很少約束門內修士，但有些門規，是必須要遵守的。
而青冥子與青光子，也早已經痛改前非。
還有楊清姣，已經不似以往那般懼怕林初生，不過還是有一丟丟怕，更多的還是敬意。
又在拜訪青幽子時，林初生帶上了小織，知曉她喜歡。
每次在見到小織後，青幽子的心情就會大好，雖然不怎麼浮於表麵，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有時候林初生又不禁有些無語，總覺得青幽子在看小織的時候，就像在看最心愛的寵物。
而在拜訪丹塵子、王采藥、陸甲七這三人時，他們聊得就要相對多一些了。
林初生沒有隱瞞，將陸丁六的消息告知了陸甲七。
陸甲七在聽聞後，也沒有多大反應，隻大罵了一句“這個老不死的，果然成了大禍害”。
言語之間，他仿佛恨不能大義滅親。
林初生看出他有一點演的成分，但也沒有多說什麼。
對於王采藥，林初生與之討論的則是關於萬物化丹訣的事，將自己對於此法的認知傾囊相授。
王采藥所修行的萬物化丹訣，因為殘缺，與林初生不同，隻能對自己化丹。
如今他也已經對自己完成了七次化丹，可想要八次化丹，資源就有些不夠了。
並且按照他的說法，大概也是因為功法殘缺的緣故，對自己八次化丹，應該就是他的極限，無法再繼續。
林初生承諾他，後麵若有空走一遭逝海，替他弄一點仙靈氣上來，應該就足夠讓他完成八次化丹了。
儘管對現在的他來說，八次化丹已經無法大幅度提升修為，不過還能提升其他方麵，包括天資悟性等等，也算是一份不小造化。
林初生自己則因為有陰影，早就掐滅了對自己化丹的想法。
且一旦化丹，就會形成某種限製，如同扼殺了其他的可能性。
如他不願意對古九兒化丹一樣，擔心在化丹之後，再度她成神時，會出現變故。
既然沒有走上這條路，便不要去走。
還有小織，即便已經走上這條路，可林初生仍然不想再對她化丹，那個過程並不好受，他也不需要小織變得多厲害。
若需要，以他現在的手段，也犯不上去走這條路。
自從那次下逝海之後，將磅礴的汙靈之水轉化為大量的仙靈氣後，林初生便沒有再急著下逝海化丹的想法。
一個是九次化丹之物，對他現在的實力來說，已經不是很需要。
但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擔心若是現在將逝海中的汙靈之水轉化太多，以後自己想要十次化丹時，其內的海水會不夠。
十次化丹的消耗，已經太過驚人，縱使逝海浩大，可給林初生的感覺，也最多隻能供給一到兩次消耗。
所以，不如先任由那些汙靈之水存在於逝海中，等自己境界足夠後，再借整片逝海，為一物完成十次化丹。
最後林初生來到丹塵子這裡後，與他討論了塵光遁法，甚至進行了嘗試，看對方是否還能顯化自己的未來身。
答案與林初生猜測的一樣，丹塵子的塵光遁法，已經無法承載林初生如今七重因果的厚重，無法在助他顯化未來身了。
林初生猶記得，自己上一次顯化未來身時，那一副閉眼低頭不見天的模樣，渾身充滿了詭異的妖氣。
同樣詭異的是，那時候顯化的未來身，不過第三大境初期。
甚至在走出塵光後，修為境界還有所跌落，落入了第二大境。
可現在，林初生明明已經超越了第三大境圓滿，甚至還多往前走出了兩步，達到了七重因果境界。
然而現在的他，並沒有低頭閉眼。
“莫非，那時丹塵子助我顯化的未來，不是我這八千年的未來，而是比現在更遠的未來？”
林初生心中如是想著，可又覺得不太對。
以當時丹塵子的修為，所顯化的未來身，不可能超過八千年之久。
而且就算是超過了八千年，顯化的乃是更往後麵的未來，可他的修為總不會變得比現在更低，又回到第三大境初期吧？
林初生越想，越覺得這裡麵有古怪。
而因果與未來，這兩者偏偏又是極為玄妙的東西，往往說不清道不明，千變又萬化，不到那個時候，都難以揣測。
“罷了，任爾東西南北風，那不知因果的大風，遲早都會吹來。”
當林初生在各大山上走完一圈，已經是兩個月之後。
最終，他找到了娿神依，準備告彆離去了，打算再去各大仙域走上一遭，主要是為了尋一尋雨上風、紅瑤和芊怡，也去蠻荒大域見一見張地天前輩，見一見自己另外幾個徒弟。
順便，也追一追吳勤幾人，看他們在黃庭大域栽個跟鬥。
娿神依並沒有挽留，目送著林初生離去，隻叮囑他將吳勤逮回來。
古九兒此行也沒有跟著，留在了青冥宗的中央大山上。
此行，林初生就帶上了小織，還有身為侍女的張霜兒。
三人就這麼在眾人的目送下，漸行漸遠，消失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