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落在司馬韻雪耳中,好似對她說一般,心頭猛的一顫。然後七上八下,不由哼的一聲:“你個小屁孩使的了壞嗎?”
謝傅笑道:“當時那婢女不是這麼應的。”
司馬韻雪平伏忐忑心肝,輕輕問:“婢女怎麼應啊?”
謝傅一笑:“婢女氣衝衝的走過來把我推倒在地,對我說了一句:小屁孩你長大後再來吧。”
司馬韻雪一訝,臉上露出更加古怪的表情來, 竟輕顫顫的問:“你哭了沒有?”
謝傅尷尬一笑。
司馬韻雪聲音溫柔又雍容:“誰小時候沒哭過,我不取笑你。”
謝傅自嘲一笑:“我嚇得哇哇大哭起來,當街之上,這時想來很是丟人。”
司馬韻雪心中輕輕顫抖著,仰頭看了謝傅一眼,見他微笑著冬日可愛, 慘綠少年一位,難以和那小男孩聯係在一起。
應該是湊巧他也是有這樣的經曆吧,嘴上笑道:“那你一定哭著跑回家吧。”
謝傅一笑:“沒有,我坐在地上埋頭哭著,那婢女走近過來說:小屁孩,彆哭了,夫人給你的。”
司馬韻雪輕輕呀的一聲,恍悟自己失態,忙道:“我是說這位夫人真好,你要調戲她,她非但不生氣,還給你東西,對了,給你什麼啊?”
謝傅表情若有所思,似沉浸在回憶,一番後知後覺之後,笑道:“是啊,此刻想來這位夫人真是極好,給我的是一個竹籠子。”
“竹籠子肯定裝的是鳥, 對不對?”司馬韻雪聲音已經有幾分隱若難辨的顫抖。
謝傅應道:“不是, 竹籠子很小, 大概隻有這麼大,不是裝鳥的,是裝吃的。”
世上怎麼可能發生兩件一模一樣的事,隻有一個可能。
司馬韻雪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妙感覺,好似時光倒流。
此事雖隔十四年之久,對於一個睡了十四年的人來說,宛如昨日發生一般清晰。
“什麼吃的?”
“還熱乎乎的蒸餅。”
司馬韻雪心中一熱,嘴上調侃著:“那你有沒有感謝夫人啊?”
謝傅沉吟一番之後,有點難過道:“沒有!我非但沒有感謝夫人,還對夫人說了壞話。”
“說什麼壞話了?”
謝傅道:“我當時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站了起來很生氣的說:我是個男人,彆拿哄小孩子那一套來哄我。”
司馬韻雪咯咯一笑:“公子,想不到你小時候就有如此男兒氣概。”
謝傅卻表情嚴肅道:“彆笑!大概……大概我當時感覺自尊受損,沒有麵子吧。”說著莞爾一笑:“此刻想來卻十分幼稚可笑,也十分遺憾。”
司馬韻雪頗有深意問:“就這麼結束了嗎?”
謝傅苦笑:“緊接著我做了一件更過分的事,我大膽的走到轎子前,隔著轎簾對著裡麵喊話:夫人,等我能夠使壞,我就來調戲你。”
多麼無賴又可笑的一句話啊,司馬韻雪卻笑不出來, 心中莫名傷感,你現在能夠使壞了,可我卻不能讓你調戲。
謝傅沉浸其中,活躍道:“小韻,你難道不想知道夫人什麼反應嗎?”
司馬韻雪嫣然一笑,看了一眼興奮之色在眉的謝傅,嘴上好笑:“這麼不懂事的小孩,夫人一定衝出來給你兩個耳光子吃吃。”
謝傅忙道:“不不不,俗氣沒有教養的人才會打小孩,這位夫人卻雍容大度,應了聲[好]。”
“應了聲好,應了聲好……”
謝傅嘴上喃喃,神情呆滯宛如當初,沉浸在這永遠無法實現的諾言之中。
這聲好,卻讓司馬韻雪眼眶微微濕了,心中激動,我比婉之更早認識你,你我之間早有承諾。
再遇見你,好像命中注定一般。
司馬韻雪一時胸臆陰鬱儘消,坦坦蕩蕩,心中喃喃:好。
一會之後,謝傅回過神來,黯然道:“讀書明理之後,我才知道我當時的行為多麼……愧疚不已啊。”
“我想跟夫人說聲對不起,可我再也遇不到那頂轎子。”
有些事看似小,卻反而能夠震撼人心,讓人記住一輩子,進而改變整個人生軌跡。
司馬韻雪微微一笑:“蒸餅好吃嗎?”
謝傅愣神:“什麼?”
司馬韻雪重複一遍:“公子我問你,那竹籠子裡的蒸餅好吃嗎?”
謝傅笑了笑:“我沒吃。”
司馬韻雪訝道:“你給扔了!”說到最後,語氣隱隱有點生氣。
謝傅笑道:“不是,夫人一走,我的那群朋友就衝過來,把籠子和蒸餅都搶走,其實我一開始不知道籠子裡是蒸餅,看他們吃才知道,也……也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司馬韻雪心疼,愛惜的摸了謝傅的臉和發,柔聲道:“公子,蒸餅我也會做,我做給你吃,好麼?”
“好。”
謝傅嘴上如此應著,心中卻是暗忖,小韻你做個千萬籠,也無法代替當時那一籠。
司馬韻雪將謝傅摟得更緊,心貼著心,火堆的火光照著這個雨夜,一如她此刻內斂淡愁而又火熱的心。
直到劈啪一聲,什麼東西掉了下來,打破寧靜。
司馬韻雪扭頭一看,身體顫抖一下。
謝傅聞聲,應該是從閣樓掉下來的,問道:“什麼東西?”
“是個……碗!”
謝傅問:“什麼樣的碗,能看清嗎?”
司馬韻雪忍住害怕,借助火光端詳著:“碎成幾片了,上麵有圖案,好像……好像畫的是隻雞。”
謝傅淡道:“雞碗,死人用的碗。”
“什麼死人用的碗?”
謝傅一笑:“就是她每晚用食的碗,一般置於棺前。當然這是生者對死者的一種寄托。”
“那碗為什麼會自個掉下來。”越是害怕,司馬韻雪越要問個清楚,人有的時候就是這麼賤。
謝傅笑道:“據我所知,這好像是一種想要討食的預兆。”
司馬韻雪手指已經掐進謝傅肉裡,怯弱道:“公子,你不要故意嚇我。”
“是你要問的,我就向你解釋。”
謝傅說著,不忘安慰一句:“小韻,不用怕,要吃也是先吃我。”
若是其它情形,司馬韻雪或許會很感動,可此刻嚇得都快哭了。
雖然很丟人,很軟弱,可她就怕這東西,這與她小時候的遭遇有關,成了她一輩子的陰影。
真的,她現在腿都軟了。
而謝傅一點都不害怕,自然也就無法體會到司馬韻雪內心那種恐懼,嘴上淡道;“沒事,我給她唱幾出戲,她就老實了。”
司馬韻雪已經嚇得問不出話來。
或許是知道小韻想知道原因,又或許是想安撫小韻,謝傅主動解釋道:“一般懸閣屋葬,每年死者忌日,生者都會請人來做三天人偶戲,死者就會被戲聲吸引,不會做其它的事。”
司馬韻雪臉色煞白:“公子,如果你是為了嚇我,你贏了。”
謝傅已經將她抱著很緊,而小韻雙臂也將他緊緊纏住,從舉動上,謝傅不知道再做些什麼來安撫她,嘴上柔聲道:“好,就這樣吧。”
“嗯。”
嘩啦雨聲中,室內突然起風,火堆呼呼,頂端的火焰似被掰彎。
謝傅耳朵敏銳動了動,隻聽外麵樹葉沙沙,清晰之聲竟蓋過風雨之聲,似乎什麼東西在遊蕩淒叫,讓人心底發涼。
謝傅以前從來不相信鬼怪之事,但見證了不少神奇之後,也意識到天地間還有很多難以理解的事。
人們對於這些未知恐懼的事,總會強加解釋為鬼怪妖說。
司馬韻雪驟覺涼意襲體,肌骨陰風陣陣聚而不散,渾身不由自主的起雞皮疙瘩,陰森恐怖在心頭蔓延,臉色也慢慢發白,眼神恍恍惚惚,好似被奪走魂魄一般,緊摟著謝傅的雙手也鬆了下來。
謝傅咦的一聲,去捉小韻的手,她的手臂卻若垂下的柳枝,柔柔蕩著。
謝傅叫了一聲:“小韻。”
小韻卻是不答。
謝傅伸手去觸摸小韻臉頰,入手竟是異常冰冷,好似失溫一般。
有點古怪。
神鬼之事雖說虛無縹緲,可陰寒濁惡之氣卻是真實存在,這股惡氣往往會侵蝕身體虛弱陽氣不足的人,無聲無息奪人心誌,斷人生機。
眼下又是圓月雨夜,陰寒濁惡至盛之刻。
謝傅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應對,隻好活馬當作死馬醫,朗聲唱了一出《霸王彆姬》。
謝傅熟讀經書,也算勤修佛學,唱來聲調喜樂祥和,和平中正,好似佛門梵梵之音。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謝傅這麼一唱,室內風平火直,陰森之感頓消。
謝傅心中莞爾,前人之說,前人之法從來都不是沒有緣由,自有其中原因道理,也是長年累月的經驗積累。
司馬韻雪似突然驚醒一般,雙手猛地重新摟住謝傅,“發生什麼事,我剛才好像睡著了一樣。”
謝傅微笑道:“是啊,你剛才睡著了。”
他這麼一止唱,室內突然又冷了起來。
司馬韻雪道:“公子,我好冷。”
謝傅隻得又唱起戲來。
司馬韻雪頓感暖意拂身,謝傅的戲聲讓她心生喜悅。
謝傅就這樣一直唱著,一旦停止,室內就怪異連連。
可他又不是專門唱戲的,嗓子很快受不了,漸漸沙啞起來。
“公子,師尊說我是附陰之體。”
司馬韻雪知道謝傅博學多識,也許自己透露這個信息,對他有所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