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啞口無言,一時間門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反應也快,眼淚落得更凶:“入府做了丫鬟就身不由己了啊,我要是不願意,夫人肯定會……”
“如何”羅大江滿臉的嘲諷:“難道還會殺了你據我所知,賀夫人平時挺威嚴,但卻從來都沒有要過下人性命。無論你怎樣忤逆,都不會有性命之憂,最多就是被打一頓趕出來……說不定還沒有你現在慘。桃花,彆再哭了,看了你的眼淚,我隻覺得虛假。如果你心裡真的有我,當年就該據理力爭,等被打一頓趕出來,我們兩人也能白頭偕老。”
“你果然怪我了。”桃花眼淚汪汪:“所以你恨上周家,故意讓我的家人無家可歸,對不對”
羅大江搖搖頭:“為了幫你做事,我賠了二百多兩銀子,隻讓你們家拿一小部分而已。若不是為了你,我也不會遇上這些倒黴事。你知不知道,羅家攏共也沒有二百五十兩銀,裡麵有一大半都是我去找人借的利錢,每天的利都不是一筆小數!”
桃花啞然。
她願意嫁進羅家,一來是羅大江對她死心塌地,至少過去那些年她一直是這麼認為的。二來,是因為羅家富裕,比不得賀家那般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卻也有婆子伺候,不用她灰頭土臉的做飯打掃。
如果羅大江欠了一大筆債,她還嫁進去做甚幫忙還債麼
“是我對不起你。”桃花抹了一把臉:“你走吧。”
羅大江垂下眼眸,唇角的笑容愈發嘲諷。曾經他是真的對這個女人動過心的,兩人算是青梅竹馬,很長一段時間門之內,他真的有將桃花當做自己的未婚妻。隻是……幼時的感情太過天真,這人長大了懂事了,便看清楚了許多東西。譬如感情,不當吃不當喝的,完全可以舍棄。
都說當局者迷,這一舍棄,跳脫開來就發現桃花對他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麼真。所以,他做起那些事來時一點愧疚都沒有。
“你不想幫我還債”
桃花噎住:“你說到哪裡去了我是理解你的孝順,不想讓你為難。”
羅大江頷首:“我爹娘最疼我了,但凡我要的東西,他們一開始不買,後來也會給我補上。我娘是說過不想讓你過門,還說看了你就心絞痛,可……我舍不得。這樣,我先找人上門提親,先斬後奏!就是這兩天囊中羞澀,提親的禮物得等一等,先去找友人借到了再說。”
桃花:“……”更不想嫁了。
這周圍一大片住著的都是普通人家,籌備兒女的親事時,各家有各家的做法。
一般是男方給了聘禮,女方付出相等的嫁妝,皆大歡喜。當然也有把女兒賣了一般隻拿聘禮不給嫁妝的人家,後者一般都會被人笑話。當然,也有最讓人看不起的夫家,那就是借銀子給聘禮,將媳婦娶進門來之後又讓年輕夫妻倆自己去還債。
當初桃花還在賀夫人身邊伺候時,周家夫妻就笑話一般說起巷子裡的幾戶如此作為的人家。話裡話外都是蔑視。桃花自己也很看不上這種做法,這不是坑人麼
她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這種事會落到自己頭上。
“婚姻大事,還是得慎重。我說了不算,你得跟我爹商量。”桃花垂下眼眸,心裡隻想著回頭找了機會一定要跟雙親說好,絕不能答應這荒唐的婚事。
“我自然是要跟伯父商量的。”羅大江想到什麼,麵色發苦:“伯父恨死我了,也許不會答應這門婚事。還有,你已經不是清白之身,我娘興許會因此氣出病來。”
桃花心中一喜。
兩家長輩都不願意,這門婚事幾乎沒有結成的可能。
“可是……”羅大江認真道:“咱們倆那麼多年的感情,我為你付出了那麼多,若最後不能和你長相廝守,想想就不甘心。這樣,你說服了伯父,我回去說服我娘。”
桃花:“……”彆啊!
羅大江已經轉身就走,聽到身後桃花的喊聲,不止沒有停,反而跑得更快了。
桃花氣急敗壞,將此事跟故意讓二人單獨相處刻意避開的周家夫妻說了。
周父皺起眉:“一開始我也認為羅家的銀子賠了二百五十兩後花得差不多。可羅家先前養著的下人沒有變動,大江他爹還跟人一起去郊外釣魚,為此,特意置辦了不少行頭,花費了十多兩銀!怎麼看都不像是欠了一大筆債的樣子。”
桃花若有所思:“爹的意思是他故意騙我”
“有這個可能。”周父提議:“你先答應下來!”
“我不要。羅家隻是可能沒有完蛋,萬一他們真的欠了一大筆債,那我就是主動往火坑裡跳。”桃花擺了擺手:“事關下半輩子,我不想冒險,還是重新另找一個安穩一些的人家。”
兩日後,羅大江上門提親,東西很寒酸。
周家夫妻商量過後,也覺得女兒的話有道理,再說了,羅大江先前把周家坑得這麼慘,現在還沒有爬起來。這黑不提白不提的就想結親,美不死他!
羅大江被拒絕了,看著桃花所在的屋子:“出來把話說清楚。”
桃花不露麵,隻道:“我爹不願意找一個欠了一大筆債的親家。我……我心裡再樂意,也不能違逆雙親。”
“那行吧,你彆後悔。”羅大江轉身就走。試探了一番,果然沒失望,桃花就是個攀權附勢之人。
他走得這麼利落,不見傷心失望,桃花看在眼裡,心頭開始發慌。
賀夫人在郊外的莊子占了半個山頭,這地方特彆大,院子都有好幾處。婆婆他們住的位於山腳下,想要爬到山頂,走路都得半個時辰。這一片都是賀夫人的嫁妝。
楚雲梨到的時候,院子裡挺熱鬨的。
不是喜氣洋洋的那種熱鬨,而是正在吵架。有四個婦人正在找婆婆斷官司。
搬到了郊外之後,因為被子不多,她們還是像在城裡一般住大通鋪。眼看屋子大了很多,有許多空餘地方,眾人也想住得好點,這大通鋪就搭得比較長。導致的結果就是兩人一床的被子不太夠用了。
每到了夜裡,非要搶被子,前幾天還好,天氣炎熱,蓋不蓋都無所謂。可最近入了秋,這不蓋被子會生病,可不就搶起來了嗎
夜裡拽了被子,白天就要吵架。
“我這老寒腿本來就已經挪動不了了,再不蓋被子,到時壞了徹底變成個癱子,誰伺候我”頭發花白的婦人瞪著對麵之人:“難道你會來伺候就你那個自私自利的性子,每次吃肉就你搶得最凶,有了好東西你都是最先拿到的,臟事破事一樣不沾,我可不敢指望你。”
“我是能走得動,我要乾活伺候你們這一大群啊!”年輕一些的婦人叉著腰:“我要是凍著了,你們隻能餓肚子。張大娘,我的話有沒有道理”
婆婆的娘家姓張,這裡麵的人有喊她大娘的,有喊她婆婆的。她並不在稱呼上計較,這會兒隻覺得頭疼。
楚雲梨在門口聽了半晌,活得跟人精似的她立刻就看出了問題。兩人確實是在吵架,但也是在要東西。
兩人都不能凍,被子隻有一床,那就隻能添被子!
婆婆正覺得為難呢,一抬眼看到門口的人,頓時大喜:“九娘,你來了。”她想要起身,奈何腿不太聽使喚,站起就倒了回去。
楚雲梨如今也是腿腳不便,緩緩挪了過去:“婆婆彆動!”
那邊吵架的四個婦人都看了過來,除了那個癱在床上的,三個還能挪動的都過來準備攙扶楚雲梨。
“你們都歇著,我自己走得動。”
饒是如此,幾人也還是爭先恐後地撲了過來,仿佛楚雲梨是個香餑餑。
“九娘,你一路辛苦,又受著傷,彆強撐著。”
最先趕到的婦人一邊說話,一邊伸手來扶。
楚雲梨抬手避開她,道:“我想和婆婆說說話,你們能不能……”
“剛好你來了,也為咱們評評理。”癱著的那個婦人大聲道:“我這腿都已經不成了,夜裡還沒有被子蓋,她們比我聲音大,我都說不過。”
剩下的三人又開始吵,各有各的理。總結起來就是:變天了,她們衣衫單薄,必須要蓋被子,可被子又不夠,誰都不想生病。
“買點被子吧。”婆婆提議:“九娘,你說呢”
楚雲梨垂下眼眸:“婆婆,確實應該買被子,但銀子緊張,我還受著傷,需要看大夫,夫人隻是給了我們地方住,人不能得寸進尺。咱們能有個不用付租金的落腳地已經很好,絕不敢再要更多。所以,能省則省吧!”
婆婆欲言又止,其中一個姓柳的婦人沉不住氣:“你不是有三百兩麼就花光了”
楚雲梨一臉驚奇,她就說這些人為何要在這裡鬨婆婆,原先她們可都是給什麼吃什麼,特彆好搭待。合著是聽說了她有三百兩的事啊。
應該是婆婆說漏了嘴。
“沒了!”楚雲梨無奈:“在路上被人偷了。”
四人:“……”
她們根本就不相信,實在是潘九娘滿臉平淡,不見沉重難過之態。
不是三個銅板,那是三百兩銀子啊!
柳氏試探著道:“九娘,我們跟婆婆住了這麼多年,就跟家人一樣,你可彆誆人!該不會是你不想把銀子拿出來給我們花所以才編了瞎話吧”
“是又如何”楚雲梨看得出來,這十幾個人中有真真切切感激婆婆的,卻也有好幾個跟銀老頭一樣貪心不足得隴望蜀。
此話一出,四人都呆住。
癱著的婦人林氏尖叫:“潘九娘,我們照顧你婆婆這麼多年,每次她一生病,滿院子的人忙前忙後,如今你翻了身,可不能忘恩負義。”
楚雲梨嗬嗬冷笑:“忘恩負義這個詞用得好,看不出來你還這般有文采呢。”她沉下了臉:“好叫你們知道,是婆婆收留了你們,才讓你們有片瓦遮身,有糙米粥飽腹。說難聽點,婆婆有我這個在賀府做丫鬟的孫女,還怕沒有人照顧若不是你們這些拖油瓶,我這些年不至於這麼辛苦,婆婆也不至於過得如此簡樸。”
說簡樸都是好聽的,婆婆隻是每天喝兩碗粥勉強苟活而已。事實上,憑著潘九娘拿到的工錢,婆婆完全可以過得很好。
楚雲梨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帶著婆婆單獨住,本來想著到了郊外之後循序漸進讓這些人慢慢接受事實,不讓他們去抵觸心理,進而怨怪婆婆。現在看來,這番小心翼翼純粹是多餘。
“婆婆,先前我已經跟夫人提過要單獨伺候您,山腰的院子已經準備好了,您這就跟我一起離開吧!”
這話一出,幾人都傻了眼。
尤其是林氏,她滿眼的急切:“婆婆走了,我們怎麼辦”
“乾活就有飯吃,總歸不會讓你們餓死的。”楚雲梨說完這句,轉而看向送她過來的管事:“還要麻煩你將我們祖孫送到山上去。”
管事頷首:“走吧!”
祖孫兩人離開,院子裡幾人想要阻止,而方才藏在屋中沒想冒頭的一群人坐不住了,紛紛探出頭來:“九娘,你不能丟下我們啊!”
楚雲梨早就察覺到屋中還藏著不少人,這也是她下定決心立刻帶走婆婆的原因。四人在院子裡唱念做打,目的是逼迫婆婆買被子,他們從頭到尾都不露麵……比這出麵的幾人更可惡。壞事不出頭,好處沒少拿。
當然了,也有些人實在挪不動,想幫忙也有心無力。
楚雲梨曾經幫過不少人,自然知道這人有千麵,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感恩的。而婆婆收留人看的是對方可憐與否,並不在乎品行,對於這樣的結果,她並不意外。
管事扶著婆婆上馬車,楚雲梨回頭看向院子裡眾人:“我若是想丟下你們,你們現在還住在城裡的破院子裡,這房子比那破院子要好得多,吃的也比原先好太多。做人彆太貪心,誰要是敢到山腰來找我們的麻煩,就做好被攆出去的準備。”
上山時,婆婆有些不安:“九娘,我們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婆婆,那些銀子是我用命換來的!”楚雲梨垂下眼眸:“你疼我麼”
婆婆啞然,對於這個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她自然是疼的。也知道將孩子省吃儉用送回來的銀子都拿來接濟外人不太好,可他們太可憐了。她心一軟,就變成了如今這樣。
“九娘,不要怪我。”
潘九娘沒有怪她,多年感情,潘九娘很清楚婆婆的性子……當年賀老夫人牽頭辦的慈幼院也不是每個人都有事做的,婆婆能被分來照顧孩子,就是不夠強硬。婆婆儘心儘力照顧潘九娘,秉性善良又心軟。
說難聽點,若婆婆沒收留這麼一大群人,當初也不會心甘情願照顧潘九娘。
潘九娘得了婆婆的軟性子才平安長大,怎能反過來怪婆婆性子不好
“沒怪你,隻是日後可千萬彆應承給她們買東西了。我會看著辦的。”楚雲梨握住她的手:“我最想照顧的隻有你一個人。”
山腳下的院子裡在那之後就消停了,一群人是真的無家可歸,仗著婆婆心軟才敢鬨事。眼看討不了好,隻能乖乖的。萬一被攆走,上哪去找落腳地
畢竟,婆婆這樣的發善心又不求回報的人可不多!
婆婆身子已經很虛,楚雲梨身上還有傷,除了紅豆之外,她又找了個附近的婦人來幫忙做雜事。
沒有人打擾,祖孫倆身子好轉得很快,楚雲梨得空就會帶著婆婆在山上轉悠。
其實,這個莊子最大的院子還是山頂那處,除了周圍來乾活的壯勞力,其他需要留宿的人都住在那個院子裡……曾經隻有住在這倆院子裡,不過為了給楚雲梨騰地方,賀夫人讓他們搬走了。
賀府內少了三個通房丫鬟,日子跟以前一樣。若真說有什麼不同,就是府內的公子即將娶妻,好幾處地方都在動工,賀夫人也在為兒子準備聘禮和成親事宜。
三個丫鬟一走,那些烏煙脹氣的事情似乎全都消失了。
一個多月之後,賀俊海的婚期到了。
賀夫人是個周到的,婚事辦得體麵,很順利地將兒媳迎進了門。
安寧長相好,家世不差。賀俊海對她挺客氣,夫妻倆感情美到相濡以沫的份上,也能做到相敬如賓。
賀夫人親自挑的兒媳,自然是特彆滿意。安寧也乖覺,天天過去請安,每日有大半的時間門都陪著婆婆。
如此,賀夫人就更高興了,帶著兒媳四處應酬的時候,毫不吝嗇地誇讚。
這一日從外頭回來,安寧揉了揉肩:“母親,奔波一整日,您累了吧”
“不累。”賀夫人隨口道:“這算什麼累哦,莊子上那些乾活的人才叫累,尤其是秋收時。秋老虎曬死人,他們不能歇著,還得頂著太陽乾活。有那身子不好的,直接就給累死了。”
安寧捂著嘴:“這麼慘”
賀夫人笑了笑:“人各有命。所以,咱們得珍惜如今安逸的日子,不可肆意揮霍。”
“我還從來沒有去莊子上看過。”說到這裡,安寧有些不好意思:“我娘大抵知道我的性子,隻給了我一些鋪子陪嫁,一個莊子都沒有。母親,你有嗎我能去瞧瞧嗎”
“當然可以!”對兒媳特彆滿意的賀夫人隨口就答應了下來:“過幾天秋收,我帶你去瞧。”
安寧欲言又止:“母親,我從來沒有管過莊子,這有些不太好吧要不,我拿鋪子跟您換一個”說到這裡,解釋道:“我也是怕日後初初接手府裡的產業時手忙腳亂。”
在當下,姑娘家十五六歲就要嫁人,在娘家真的學不了什麼東西。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到了婆家磕磕絆絆學成的。賀夫人也是這麼過來的,寬容地道:“不用這麼小心翼翼,我換一個給你就是。”
“多謝母親。”安寧滿臉笑容:“回頭等我莊子上種出了東西,一定不會忘了孝敬您。”
“你可要記得這話。”賀夫人笑吟吟,回了府裡後,立刻取來了嫁妝裡的房契,牆角外的一個莊子的契書讓下人送到了兒子的院子裡。
這一日午後,楚雲梨帶著婆婆在院子裡乘涼時,聽到急促的敲門聲。她打開,就看見了一個滿頭大汗臉色潮紅的婦人。
正是住在山腳下的喬氏,這是楚雲梨到了郊外之後收留的苦命人。她手腳健全,卻實在命苦,生下來母親就沒了,父親在她八歲那年也不行了,她跟著叔叔長大,到了年紀後被隨便嫁給了一個病秧子。二十歲就守了寡,因為沒有孩子,婆家嫌棄她,直接將她趕了出來。
喬氏不願意回叔叔家裡被再賣一次,便跑到了莊子上求收留。聽了楚雲梨的話管著裡麵的眾人。
“姑娘,山腳下來了一架馬車,說是城裡來的主子,我聽你說過,主子應該是中年,可那位明明是剛成親的小夫人,這……”她可是知道這位九姑娘的身份的,共同伺候一個男人的女人,就沒有合得來的。
楚雲梨側頭吩咐:“紅豆,倒杯茶來。”
喬氏喝完了茶,鎮定了些:“剛才還跟院子裡的人打聽您呢。興許一會就來了。”
話音落下,已經聽到了馬車的鈴鐺聲。楚雲梨探頭,果然看到了一架華麗無比的馬車,沒多久就停在了大門口。
丫鬟掀開簾子,迎出了安寧。
楚雲梨福身:“見過夫人。”
安寧似笑非笑:“看著挺聰明的人,怎麼淨乾蠢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