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1 九娘 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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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是外城的普通人家。

一家子兢兢業業乾活隻夠填飽肚子,遇上年景好,能給家裡每人添一件新衣,年景不好,不欠債就是運氣了。

也就是在桃花入了賀府,將工錢送回來,一家子稍稍寬裕了些。後來桃花又做了公子的通房丫鬟之後,家中銀子才攢得飛快。

二十兩,真的是家人的全部積蓄。

如果羅大江非要問他們拿剩下的三十兩,要麼讓桃花想辦法,要麼就隻能賣宅子或者賣人了。

“銀子呢”

饒是周父早就猜到他的來意,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眼前一黑,他扶住了門框,賠笑道:“我們家真的拿不出來……”

“拿不出來就趕緊湊啊!”羅大江不客氣地道:“禍不是我一個人闖的,不能讓我一個人全擔下。”

周父不甘心:“你對桃花那麼好,就不能……”

“我對她好,跟你們欠我銀子這是兩碼事。”羅大江振振有詞:“我爹娘辛苦這麼多年為我攢的銀子,可不能拿來給彆人填窟窿。再說,那天你也看到我出門了,我那是去借銀子的,那債現在還欠著呢,你把銀子給我,都還不完。說起來我那天會主動湊出那麼多銀子,先把事情處理了,也是看著桃花的份上。我這般有情有義,一心為你們著想。完了你不還銀,說得過去嗎”

這話說的,好像周父不還銀子,就是忘恩負義的畜牲似的。

周父抹了一把臉:“我是真的拿不出。”

“那就想法子啊!”羅大江提醒:“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那天我要是不幫忙,你是不是要賣宅子賣人來湊如今不用家破人亡,隻是讓你們湊湊銀子而已,你還這般為難,說不過去嘛。我那頭還有債主呢,他們逼我,我就隻能來逼你。真還不上銀子,事情鬨大了,債主跑去報官,咱們這銀子也是白湊的。”

這話周父給嚇著了。

反正絕對不能把事情鬨大,不能影響了女兒在賀公子心裡的地位。

“我儘力。”

對於這個回答,羅大江並不滿意。

還是周父承諾三日之內把銀子湊齊,才將人給打發了。

賣了宅子,這銀子就差不多。但祖宅是絕對不能賣的,也不說賣了住哪,搜羅祖產來賣,那是敗家子才乾的出來的事。

周父去找了女兒。

到了偏門,花了些銀子打點,門房終於願意跑一趟。這一去就是足足兩刻鐘,等待的間歇,周父心裡越來越慌,總覺得要出事。

等到門房回來,他沒看見女兒,急忙問:“人呢”

賀家對丫鬟並不苛刻,沒有明確說不能在偏門見家人……那就是默許的。往日周父不經常來尋女兒,但每次都能見著,從來沒想過女兒會不來。

門房瞄他一眼:“府裡的人太多,我這腦子不夠數,有些記不過來。剛才忘了跟你說,桃花姑娘剛挨了一頓打,這會兒正在養傷,是過不來的。”

“挨打”周父尖聲喊了出來:“怎會挨打”

門房左右看了看,用手擋著嘴一副神秘兮兮模樣低聲道:“聽說是桃花姑娘在外頭和其他男人暗中來往,公子一生氣,就讓人打了她。”

周父心頭咯噔一聲。

桃花確實和羅大江有來往,但也隻是見見麵,絕對不可能有那些見不得人的關係。當然了,大家公子對於身邊女人的感情總是要在意些的,不許女人和其他男人過從甚密本就是情理之中。

可關鍵是,兩人來往得很隱秘,一年也見不到幾次麵。基本上都由周家人幫著傳話,這樣的情形下,賀公子是從哪裡得知的消息

他更想知道,到底賀公子隻是憑著懷疑就將女兒給打了一頓,還是拿到了確切的證據

想要找人問吧,又沒地兒問。

門房催促道:“主子雖然沒攔著下人與家人相見,卻也沒說可以見麵。咱不好太高調,你先回去吧。”

債主還等著呢,回去等著事情鬨大,再將一家子填進去麼

周父進不去,桃花出不來,想要見麵是不行了。他想了想:“那麻煩你給我女兒傳個話。”

門房眼皮一掀,沒接話茬。

周父秒懂,遞過去了一把碎銀子:“勞您再跑一趟。家裡實在是有急事,急需銀子,越多越好。”

拿到了好處,門房神情緩和了些:“等著吧!”

桃花聽說家裡要銀子,頓時皺眉。她先前請人乾活,羅大江願意摻和這事已經是幫了大忙,總不好再讓人家破費。所以,請人的銀子是她自己出的,幾乎花光了她手頭所有的積蓄。

而最近這段時間,工錢還沒有發,公子也沒有賞賜,這兩天更是厭煩了她,她上哪兒去拿銀子

“沒有!”桃花心裡煩躁,眼看門房轉身就走,她又怕家裡真的有急事……畢竟,潘九娘那個心狠的要了這麼多,不能讓羅大江一個人出。於是,她又將門房喊了回來,把所有值錢的首飾搜羅到一起,打成個包袱讓帶出去。

周父看到有個包袱,心中一鬆。也不當著門房的麵拆,抱著走了兩條街,才找了一個偏僻處打開,花花綠綠的東西入眼,他臉都黑了。

這裡東西不少,卻都不值什麼錢,拿去給當鋪,更是要折價不少。一瞬間,周父真的想回頭再去尋女兒,但他很快就打消了念頭,女兒是通房丫鬟,以色事人,最需要的就是這些首飾。如今連這些東西都拿出來了,可見是真的沒有銀子。

可沒有也不成啊!

羅大江那副模樣,明顯沒有商量的餘地。周父站在原地沉吟了半晌,很快就有了主意,他找了一個幫人寫信的先生,讓其寫了一張紙,重新回到偏門,讓門房幫忙送進去。

桃花沒讀過書,私底下找了一個會認字的丫鬟讓其幫忙,才隱約知道了家裡發生的事。銀子是一定要湊的,可不能讓借銀子給羅大江的債主把事情鬨大!

想到父親在信中說的潘九娘如今拿著幾百兩銀子……她努力打起精神,又找了兩個婆子來抬自己過去。

楚雲梨以為桃花再也不來了,看到人出現,她滿臉的意外:“你這臉皮可真厚。”

現在桃花真想轉身就走,不過人在屋簷下,該低頭就得低。她苦笑道:“九娘,咱們這麼多年感情,也就嗆嗆了幾句,你不會真生我的氣了吧”

“這吵幾句,我當然不會生你的氣,可你找人來打我,這就不能忍了。”楚雲梨似笑非笑:“一上來就說感情,是有事相求吧想找我借銀子”

一猜就中。

桃花麵色乍青乍白:“我真的遇上了難處,也不要多的,三十兩就行。”

楚雲梨揚眉:“急著要”

“是。”桃花聽這話覺著有戲:“最好現在就取來給我。”

“銀子呢,我倒是有。你爹先前賠了我三百兩呢,哪怕婆婆那裡有十幾口人等著我養,這銀子暫時是花不完的。”楚雲梨笑盈盈,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冷笑:“我被打得半死,又沒了公子的庇護才得到這點銀子。憑什麼借給你”

桃花:“……”不借就不借嘛。直接拒絕不行麼,非得說這麼多,讓她有了希望又失望。

若是被一口回絕,桃花並不覺得意外。可潘九娘給了點希望,結果卻一毛不拔,她心頭就特彆難受,還特彆煩躁。

“九娘,人都有難處,你幫我這一次,回頭我一定會找機會報答的。”

楚雲梨嗤笑:“先前你還說要讓我好看呢!”她用手撐著下巴,興致勃勃道:“你要是不急的話,就多在這留一會兒,我整天關在這個院子裡,又不能出去閒逛,真的挺無聊的。”

桃花:“……”留在這裡陪她解悶

這潘九娘說話實在太氣人了。

桃花離開時,忍不住哭了出來。

一進門就遇上了金貴,她頓時眼睛一亮:“姐姐,幫我個忙。”

金貴一臉莫名其妙:“你這麼重的傷,沒事往外跑什麼你怎麼哭了”

桃花一把握住她的手:“借我點銀子,急用。”

“你要多少”金貴說著就去掏袖子。

桃花眼睛緊緊盯著她的手:“三十兩!”

金貴動作頓住,驚聲問:“多少”

桃花重複了一遍。

“沒有!”金貴將取銀子的手抽回,道:“彆這麼看我,真的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工錢全部都送回家了。這兩年我家裡造宅子,爹娘又幫我修了個小院子,銀子全部花光了。”

跟然後跟著一大串拖油瓶的潘九娘,還有兒子是寶女兒是草的周家出身的桃花,金貴的家人就特彆好。

金貴會賣身,是當年她祖父祖母接連生病,實在沒法子了才入府做丫鬟的。後來那些年全家一直都在幫她攢贖身的銀子,其實被夫人送到賀俊海身邊時,金家已經攢夠了銀子……隻不過若是接了金貴回去,全家會被榨得乾乾淨淨。

通房丫鬟這事是金貴瞞著家裡人做下的決定,等到金家知道時,她已經是賀俊海的房裡人了。

這做丫鬟呢,隨時都可以贖身。賀家下人不苛刻,並不會強留。可做了通房,做了公子的女人,又不是想走就走的了。

後來金貴的月錢和賞銀加起來有不少,她將之送回家後,金家用來買了點地,修了兩個宅子,其中一個就是金貴的。上半年剛完工,如今對外租著。

這也是金家夫妻未雨綢繆,他們在的時候,家是女兒的家。等到他們不在,這就是女兒哥哥的家,就算兒子願意收留妹妹,住得久了,兒媳肯定會不高興。給女兒建個宅子,平時的租金可以拿來當體己,真到了被主子厭棄攆出來的那天,這也是個落腳地,不至於無處可去。

桃花早就知道這些事,往日還會嫉妒金貴有這樣好的家人。此刻慌亂之下,也來不及想這麼多:“姐,你有多少先湊給我。你那院子有租金,一般都是半年或是一年一收,你爹娘肯定幫你攢著,先借我應應急。”

金貴從小在父母的疼愛下長大,說不上無憂無慮,但卻並沒有被人傷害過。她是個挺重感情的人,眼看桃花急得直哭,她心一軟,就想將近十兩的體己借出……這裡麵還有前兩天剛拿到的租金,人家一下子付了三年,金家全部送來了。

也是金家夫妻眼看兒子娶了妻,怕這銀子留在手上讓兒媳起了念頭。他們肯定不會給,但一家子定會生分。讓女兒自己收著,誰都彆打主意,如此就將這未起的爭端掐滅在萌芽之中。

就在金貴即將答應下來時,紅豆追了過來:“金貴姑娘,我家姑娘說,讓你不要借銀子給桃花。”

桃花簡直要氣瘋了:“關她什麼事她冷心冷血不借就算了,為何還要攔著彆人幫我難道非要我死了她才滿意”

一番發作,紅豆有些被嚇著,往後退了兩步:“金貴姑娘,我家姑娘有請。”

說實話,金貴攢這點銀子不容易,其實並不想借,不過是礙於幾年的姐妹情分,又看桃花哭得可憐,衝動之下才想借,被紅豆這一阻止,她立刻清醒過來。

就算要借,也不可能全借,最多給她一半。

金貴拔腿就跑,到了偏院裡,聽楚雲梨說了前因後果之後,立即道:“好在我沒有嘴快答應。她這麼狠,還好意思哭。”

楚雲梨笑了笑:“借不借是你的事。這幾年來咱們互相照顧,也算知根知底。我知道你是個好的,不想讓你的銀子打了水漂,所以才提醒一句,據我所知,周家那些人在桃花送銀子回去之後,就全都不乾活了。等到她攢三十兩銀子……”至少也得十年八年。

現如今新夫人即將進門,她們這些通房丫鬟能不能留下來都不一定。萬一那是個善妒的,就算公子留下她們,回頭也一定討不了好,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攆出去。想要住七八年,得看命!

再有,公子動了真怒,把桃花打成那樣,往後還會不會寵她隻有天知道。這銀子借出去,很可能真就收不回來。

想到此,金貴心裡一陣後怕。

再回到院子裡的她麵對哭哭啼啼的桃花,心硬得跟石頭似的。彆說借銀子,連話都不想跟桃花說了。

桃花實在沒辦法了,又跑去借那些丫鬟的銀子。如果她沒有挨一頓打,下人看在她受寵的份上多少會借一點,就當結個善緣。

可她挨了打了,公子在那之後都沒有正眼瞧她,彆說請大夫了,連藥都沒有送。說不準哪天就被攆出去了,這樣的情形下,傻子才會借銀給她。

桃花在府裡折騰了兩天,真就一個子兒都沒拿到。

周家那邊,眼瞅著三日之期已到,桃花那邊卻一點消息都沒有傳來。周父這兩天都沒睡著,眼底青黑,整個人憔悴不堪。他也找了親戚友人,可都是白費心思。

到了日子,羅大江上門。

周家大門緊閉,羅大江敲了半天,裡麵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冷笑了一聲,回頭去看路過的人,沒多久,就朝著不遠處一個打掃巷子的婦人走去:“麻煩你告訴周家人一聲,半個時辰之後看不到人,債主就要去衙門告狀了。”

婦人眼神躲閃:“我跟周家人又不熟,幫不上你的忙。”

“我話已帶到,周家想找死,我成全他!”羅大江說完,坐在了周家的門檻上。

婦人瞅了他幾眼,沒看出來玩笑的跡象,不敢耽擱,拎著掃帚跑了一趟。

周父回來時,頭都垂到了胸口:“大江,我真的拿不出。”他蹲在地上揪頭發:“桃花銀子也花完了,她到處去借,可公子好像懷疑她了,衝她動了手。底下的人見風使舵,根本不願意借銀子給她。你就寬限幾日吧。”

“把你們家宅子抵給我。”羅大江在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對策:“將房契上的名改成我的,這賬就一筆勾銷。”

周父不太樂意,一直磨磨蹭蹭。

羅大江眼神一轉:“伯父,咱們兩家也算是知根知底,難道我還真的能將你攆出去不成”

聽了這話,周父心中一動。

羅大江會摻和女兒的事,說到底是對女兒有心思,否則,羅家好好的日子過著,瘋了才會摻和這些會入獄的事。這愛屋及烏,他不想惹女兒討厭,就不會將周家往死裡逼。這提出改房契的名……就是手下留情了。

“行吧。”周父終於妥協,在去衙門之前,還強調:“我們全家七八口人得住在這裡,你不能逼我們搬走。不然,我們就得露宿街頭了。桃花若是知道你這麼逼周家,一定會不高興的。”

羅大江一臉無奈:“我絕對不逼你們搬,不信的話,我可以對天發誓。”

看他不像說假話,周父終於放下心來。

兩人跑了一趟,在天黑之前將房契的名改了。周父也將先前寫下的借據取了回來,他立即撕成碎片一把揚了,這才笑了出來。

羅大江和他同坐馬車回了外城,各自回家。

周父回家後,還跟妻子嘀咕:“那羅大江心腸忒壞,害我提心吊膽幾天,飯吃不下,覺睡不著,早知道,我都不去打擾桃花了。”

事情了了,先前幾天積攢的困意如山一般倒下,周父倒頭就睡,睡得特彆踏實。

他是被外麵的爭執聲吵醒的,迷迷糊糊睜眼朝外看去,就見自己媳婦叉著腰大罵,邊上兩個兒媳也在幫腔。

“潑婦!”周父伸手去拿衣衫,昏昏沉沉出門:“出什麼事了,有話好好說。他娘,我早就跟你說過,小點聲說話,彆跟吵架似的,容易惹人誤會。”

“我小不了。”周母大吼:“你睡得跟個死豬似的,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覺得是我的錯。跟你這麼多年,我就沒有對過。”

這就是胡攪蠻纏了。

周父臉色沉了下來,目光落在門口跟自家人吵的那些人身上,發現自己不認識。

不認識的人上門找茬,那還有什麼好客氣的,直接拿掃帚打出去就好了啊!

他皺著眉:“你們是誰”

這會兒已經過午,陽光有些烈,周父不樂意靠近,隻站在陰涼處。

為首的中年男人手裡拿著一張紙,似乎很生氣,手都在發抖:“這是我今早上買的宅子,就是這一處,地契都還在。我們從外地搬來,住酒樓是要付房錢的。既然買了宅子,那就要趕緊打掃了搬進來。結果,你們家非說這是假的!這衙門公章蓋的契書,哪裡有假嘛。我說去衙門讓先生作證,她們又不肯,就在這兒吵吵鬨鬨……我看你也是個講道理的人,這世道,不是誰聲音大誰就有理的。”

周父剩下的那點困意徹底飛了,他恍恍惚惚飄了過去,抖著手接過契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識字,卻認識衙門的公章,昨天改名時,他還多瞧了一眼,確實跟這個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羅大江那個混賬,轉手就把這宅子賣了。

“這玩意是假的!”他張口就來,然後拔腿就跑:“不行,我得去問一問。”

羅大江起了個大早,回來後睡回籠覺。被吵起來時臉色很不好。

周父看見了他的臉色,但一點都不在乎,因為他比羅大江更生氣,顫抖著手將那張契書遞出,質問:“你說過不逼我們搬的!這是做什麼”

羅大江打個嗬欠,振振有詞:“我是沒有逼你搬啊!”彆人逼的。

周父:“……”

他突然發現自己錯了。

羅大江跟周家耍無賴,哪裡像是對女兒有感情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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