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場那件事後的第二天,聞梨和袁宜君飛去了洛州,袁家老太太摔了一跤住院了,聞梨作為外孫女理應前去探望。
同時也是讓自己短暫撇開京市這邊的紛擾,她連手機都沒帶去,耳根全然清靜,每天隻是陪著外婆閒聊散步。
“你先從我的私人賬戶上撥一筆款過去急用。”
“媽,那是您的養老錢我哪裡能收。”
“我都是半截身子埋土的人了,錢再多又能花到哪裡去,你們好我才安心,再說阿梨也還小。”
“媽,真不用,阿梨如今很懂事,已經幫我分憂不少了。”
聞梨靠在門外靜聽,輕輕咬著唇。
她很喜歡洛州,雖然沒有京都的繁華卻有好山好水之景,她甚至想一直待在這裡。
隻可惜有些事不是你躲就能躲得開,除非邁過去,點頭接受,否則永遠無解。
外婆平安出院,袁宜君帶著女兒在袁家又住了兩天才返回京市。
聞晟親自到機場接,把她們送到家後又忙不迭去了聞氏,袁宜君也跟著一塊兒出門。
傍晚,聞晟回來說今晚有個酒會,“阿梨,你想不想跟爸媽一塊兒過去看看?”
聞梨點頭應下了。
以往商業性質的酒會爸媽從不會讓她出席,因她那時候可以無憂無慮地做自己。
但現在,她的身上肩負著聞氏,已經不可能隨心所欲。
會在酒會見到裴臨洲是意料之中的事,自馬場那天後他們就暫時失去了聯係,也是因為聞梨的手機至今還沒開機的緣故。
裴臨洲從侍者的托盤裡挑了杯度數最淺的酒遞給聞梨。
“謝謝。”聞梨接過,神色淡淡。
彼此一時無言。
會場忽然響起不小的騷動。
許多人忙不迭迎合上去。
聞梨的目光也不由跟隨過去。
被人群簇擁的年輕男人走進了她的視線。
靳硯南今晚一身西裝挺括有型,削薄的唇淡抿,長身鶴立站在眾人最中央。
而他身旁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一身火紅魚尾長裙勾勒曲線,氣質明豔高貴。
自醫院吵架後聞梨就沒再見過靳硯南。
看來他是全好了,不然也不會出席這種規模不大的酒會,還讓女伴挽著手,那隻受傷的手。
“原來靳林兩家的傳言不是空穴來風啊。”
“什麼傳言?”
“還能是什麼,郎才女貌門第般配,自然是強強聯姻了。”
這樣的交談落在聞梨耳中。
她第一反應竟是一怔,接著心口微跳。
原來如此,難怪他已經看見自己和裴臨洲站在一塊兒,依舊能雲淡風輕地站在遠處,原來是決定要放過她。
也好,不用被逼著做二選一的抉擇,她便沒了那麼多糾結。
她該感到輕鬆暢快,畢竟一切又回到原點,不過好像也沒什麼不同,她依舊勢孤力薄,身不由己。
聞梨今晚一身素色長裙晚禮服,衣料是光滑的雲錦水綢,像皓月一樣柔美。
烏黑的長發用一枚簪盤在腦後,露出一張瓷白粉黛的容顏,婉約氣質浮現。
她很少這樣打扮,不太符合她平時的性子,過於拘著。
靳硯南目光下移,瞥見她手上端著的那杯酒,冷峻的眉瞬間緊蹙。
正與他攀談的中年男人見他忽然變臉,還以為是自己說錯了什麼。
“靳總,我這……”
“失陪。”靳硯南大邁步。
聞梨遲鈍抬眸,直到人停在她麵前,並把她手上的酒杯奪走才反應過來。
“你乾什麼?”
靳硯南一臉沉色,“自己對什麼過敏不知道?”
聞梨這才看見那杯酒裡有一片沉底的斑斕葉,被冰塊壓著,不太明顯。
她對斑斕葉過敏,之前就曾誤食過加了斑斕葉做的泰餐。
那一次,是靳硯南在醫院照顧她。
明明脾氣挺冷傲一人,卻為了哄她喝藥說儘好話。
裴臨洲聞言,連忙溫聲表達歉意。
聞梨搖搖頭,“沒事,我自己也沒留意到。”
話一出,聞梨默咬下唇。
她自己都沒留意到,靳硯南卻留意到了。
“蘋果酒可以嗎?”裴臨洲神色泰然喚侍者過來。
聞梨點點頭,自己將酒杯拿了過來。
“剛才,感謝靳總提醒。”她清了清嗓子,看向靳硯南。
靳硯南眸色微變,“你叫我什麼?”
“硯南哥哥,你們在聊什麼呢。”
一句悠揚婉轉的聲音打破當下氣氛。
林姝走上前來,目光下落,“你是聞梨吧,我是林姝,你還記得嗎?”
聞梨回想了下,記起來了。
是以前也住在東院的林家女兒。
林姝描著長眼線像狐狸的眼睛瞥了瞥裴臨洲,長相斯文,鼻梁上的銀邊眼鏡不錯,隻不過人看起來有點悶,渾身的勁似乎都收著。
“硯南哥哥,我太久沒回來了,好多人都不認識,不如你為我介紹介紹。”
看著他們並肩而行的背影,聞梨眼底一陣恍然。
原來還有彆人也叫他硯南哥哥……
算起來他和林姝也是青梅竹馬,同住東院,門戶相當。
“旁邊還有小蛋糕,要不要嘗嘗?”
裴臨洲的聲音一如既往溫和。
聞梨回神,扯出一抹淡笑說:“我想先去個洗手間。”
“以後彆那麼叫我。”宴廳明亮的水晶燈下,靳硯南把手臂抽出來,鬆了鬆西裝領結,烏黑碎發籠罩眉骨,神色倨傲冷淡。
“好吧好吧。”林姝攤手,“不過你的公主好像沒吃醋欸,是我演砸了還是你在人家心裡壓根就沒分量?”
林姝瞧著這少爺護犢子走過去搶人酒的架勢,立馬就想起來,那個笑起來有梨渦的女孩,正是靳硯南的唯一例外。
聞梨沒去洗手間,找了處僻靜的露台待著。
京都的星空稀少,她意興闌珊仰頭,想起去年夏夜在大草原上看過的銀河星空,她當時就躺在草坪上,幽幽草香撲鼻,寧靜而自由。
“聞梨。”
身後傳來一句溫沉喚聲。
聞梨回頭,看清來人,眉間的情緒稍淡兩分。
“裴先生。”她挺直腰,保持裙裝的溫雅姿態。
“我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你還這麼客氣叫我。”裴臨洲走到她麵前,“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聞梨。”裴臨洲牽起她的手,掌心握著她的柔軟指節,“不管你有何顧慮,我都會等你點頭。”
等你點頭……
聞梨抿著唇,清澈無波的眼底情緒難辨。
既然靳硯南已經放手,身旁也有了女伴,那她再拖下去也沒什麼意義,況且聞氏也經不起等。
聞梨深吸口氣,話還未出口,一聲裴總搶先響起。
那位是今晚酒宴的東道主,數一數二的商界老前輩。
就連靳硯南也會尊稱一句叔叔的人,大概這就是他今晚會出席酒會的原因吧。
“稍等。”聞梨見裴臨洲麵上含笑,鬆開她手過去寒暄。
裴臨洲剛剛坐上裴家家主的位置,正是需要各方支持的時候。
聞梨佇在原地,垂眸看向自己空了的手心,露台外的清冷月色照得她形單影隻。
直到酒宴散場,聞梨都是待在袁宜君身邊。
私人莊園外漢白玉階下豪車雲集。
靳硯南今晚的座駕是輛g63a,沒帶司機,這輛車他通常喜歡自己開。
靳硯南站在副駕門前,林姝不知道偏頭跟他說了什麼,而後提起裙擺彎腰坐了上去。
聞梨記得,去年兒童節恰好是周六,靳硯南到舞蹈學院接她回家就是開的那輛車子。
他沒下車,讓她自己開車門。
一開聞梨就看見副駕放著一束她兩條手臂都攬不攏的超大零食花束,上邊還夾了張寫著‘兒童節快樂’字跡遒勁有力的賀卡。
聞梨笑說自己都是個大學生了,怎麼還能過兒童節。
靳硯南把花束給她抱到後座,讓她上車,親自給她係安全帶,他說隻要她樂意就能過一輩子的兒童節。
副駕車門關上,靳硯南回身,腳步停頓,聞梨站在台階上,遙遙相望,那雙深邃的眸視線滾燙令她微微一震。
一道身影半擋在聞梨麵前。
裴臨洲用一貫娓娓道來的溫潤語氣說:“聞梨,袁阿姨,我看聞叔叔還有事要忙,我送你們回去吧。”
袁宜君笑著應了聲好。
聞梨跟著點頭,再度側目望去,偌大地坪,那輛銀色大g早已不見蹤影。
聞晟是在母女倆到家後一小時才回來的,自從聞氏出事以來,他急得兩鬢露出斑白,眉心也鮮少有鬆快的時候。
今晚一入家門卻眉歡眼笑說在酒會上碰到一個新的合作夥伴,並且已經順利促成初期合作。
“好事啊!”袁宜君欣喜道。
聞梨也為之高興,甚至希望能扭轉局麵,她不用去聯姻,雖然這幾乎不太可能。
許是父親口中那位新的合作夥伴當真如及時雨降臨,連著好幾天聞晟在飯桌上都是麵帶笑容的。
袁宜君謹慎些,問道:“信得過嗎?他們的總公司在哪兒?”
聞晟說道:“總公司雖然不在京都,但那位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手邊的湯匙忽然脫手跌落瓷碗。
清脆一聲突兀響起。
聞梨來不及理會自己被熱湯飛濺燙到的手指,忙問:“爸,你剛剛說對方是誰?”
聞晟重複一遍,見女兒神色微漾,“怎麼了?這個人你認識?”
見爸媽都看向自己,聞梨壓下滿心浮動,強自鎮定地搖頭說不認識,隻說覺得名字耳熟。
袁宜君還在問著合作細節,聞晟一一回答。
而聞梨已經耳目空空。
她的確不認識,甚至連人都沒見過。
可他是靳硯南的人。
那家公司不在京都,看起來和靳隆集團毫無關聯,可實際上卻是靳硯南的私人產業。
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聞梨之所以會知道也隻是巧合。
某次她在靳硯南的車上看到有關那家公司的相關合約。
靳硯南沒瞞著她,隨口便說了。
聞梨知道靳硯南有大部分私產都與靳隆集團無關,要麼是他自己一手創辦,要麼是和傅景深周遲合資。
口中喝著熱湯。
聞梨的後背卻起了一層薄汗。
靳硯南若真想幫聞氏,何不一早出手,何不光明正大告訴她……
聞梨越想越不安,飯後,她先上樓,走進聞晟書房找到合同,翻開來拍照發給宋雲喬。
【喬喬,能不能請你大哥幫我看看這份合同有什麼漏洞?】
連她父親都看不出來,唯有請京都赫赫有名的金融才子,宋氏銀行的大公子幫忙。
宋雲喬很快應下,也沒問她緣由。
就像聞梨信任宋雲喬,宋雲喬也明白她。
過了半小時後宋雲喬回複她。
一長串的專業術語看得聞梨雲裡霧裡。
宋雲喬也知道她的短板,很快發來一段語音:“簡單來說,如果對方一旦失約,聞氏就隻能通過打官司索求違約賠償,但聞氏如今等不起,隻會讓自身陷入更大的債務危機中。”
意思就是對方為了傷聞氏八百,寧願自損一千。
沒有哪家公司會這麼傻。
聯想到這件事的背後是靳硯南。
他的所有目的,企圖,已經昭然若揭。
聞梨眼前一黑,渾身發涼。
原來他從未放過她,而是要自己主動送上門。
賴於自己良好的記憶力,記得車裡隨意一瞥的姓名,她完全識破了他的計劃,在聞氏已經入圈而對方還未發難之際。
或許連靳硯南都會詫異她識破之快。
的確。
當集團一樓前台上報,李椽進來告訴他時,靳硯南剛結束會議,他點煙的動作一頓。
靳隆集團一樓大廳。
聞梨穿著一身白t配香芋紫及膝背帶裙,頭戴白色漁夫帽遮住大半張臉,裙下是兩條纖細的長腿,腳上一雙羽毛白的球鞋。
清純學生裝扮,與周圍成熟的上班族截然不同。
“小姐請稍等,李總助一會兒親自下來接您。”
聞梨道了聲謝。
挪步到一旁空區等待。
“欸,上次自稱靳總未婚妻的小姐是她嗎?”
“不是不是,上次那個比她矮一些……”
儘管對方竊竊私語,但聞梨聽力極好,幾乎一字不差聽完了。
看來她們說的是林姝,已經有未婚妻為什麼還要這樣逼她,靳硯南到底想要她如何。
“聞小姐,您請。”
李椽似乎下來得急,說話微喘。
聞梨暗暗握緊包帶,沉著臉沒動。
李椽偏頭,“聞小姐?”
聞梨深吸一口氣,抬步跟上前。
既來之則安之,踏進靳隆集團的這一刻她已經無路可退。
電梯直上。
一層樓都是靳硯南的工作區,除了他自己的辦公室和休息間,外間是他助理和秘書的辦公室,以及幾間大小會議室。
“靳總,聞小姐到了。”
把人帶到李椽就退了出去。
靳硯南背對著站在半米高的茶台前,不一會兒,手上端著杯子過來放到聞梨麵前。
“嘗嘗看,說是新品。”
靳硯南今天沒係領帶,袖口也隨意上折,眉目清雋,神色親和,周身冷傲氣息也全然收斂,仿佛回到了從前對她溫和體貼的竹馬哥哥模樣。
聞梨有些恍惚,視線下移,注意到那是她最喜歡的冷泡茶牌子。
她沒喝,直截了當問:“聞氏最新的那個合作案是你在背後操控嗎?”
靳硯南看著她,“是。”
意料之中的答案依舊令她呼吸一滯,“為什麼……”
“為什麼,我也想問。”靳硯南說:“你願意和認識不到兩個月的男人結婚,而不能是我。”
聞梨沉默,“你和他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更喜歡他是嗎?”靳硯南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幽深的眼底像淬了冰,“三十多歲的老男人有什麼你值得喜歡?”
聞梨想說裴臨洲還不到三十歲,但他應該也不愛聽。
“放過聞氏。”聞梨抬眸看他,眼眶忍至紅了一圈,“就當我欠你一次,行嗎?”
彼此對視良久,靳硯南深長地喟歎了一聲,“梨梨已經很久沒用這種語氣跟哥哥說話了。”
“可惜了,不行。”
他抬起他的下巴,深邃的目光透著孤注一擲的決絕,“你知道我要什麼。”
靳董的眼線還沒鏟除乾淨,知道今日事大,李椽乾脆候在門外,沒想到卻冷不丁聽見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巴掌聲?
真的假的啊!
李椽睜大眼睛,他自大學畢業就跟著靳硯南,深知他是個絕對控權脾性冷傲的主。
這些年誰見他不是恭恭敬敬的,就連靳董對他都有著幾分提防不會輕易出手。
但一想動手的那位是誰。
李椽又覺得竟然還挺合理。
李椽不敢再聽下去了,於是走遠些,並吩咐秘書回絕今日內的所有高層彙報。
寂若死灰的辦公室裡。
有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斜映進來卻不見絲毫的溫暖,一室滿是針鋒相對的氣氛。
靳硯南偏著頭,舌尖頂了下腮幫,冷雋的麵容明顯紅了一塊。
聞梨咬著唇,眼角濕潤,被逼至怒不可遏,“你已經有林姝,為什麼還要娶我?”
“哪兒聽來的流言。”
靳硯南長腿往前,把人抵近沙發,灼灼的眼底藏有一絲暗盼,“吃醋了?”
聞梨目光冷靜且有明顯怒氣。
情意都無,何來醋意。
靳硯南扯平薄唇,他看著她,“林姝不是,我隻會娶你。”
聞梨咬牙,“我要是非不點頭呢。”
“梨梨,你是個聰明的姑娘。”
靳硯南的語氣不疾不徐,“既然都是因利而合,你就該知道我手上的籌碼有多少,選我,聞氏才是最大贏家。”
又是一陣沉靜。
聞梨緩慢垂下眼眸,鬆開了攥緊的手心。
她的語氣柔啞無力,“我要恒亞誣陷聞氏的證據。”
“給你。”
“合作案照常進行。”
“好。”
“不許再給我爸挖坑。”
“當然,那是我嶽父大人。”
聞梨咬著唇沒吭聲了。
“手打疼了吧。”
靳硯南往她身旁坐下,輕捏她紅腫的手心。
他邊說著,見她睫毛還掛著淚,乾脆把人攬腰抱到了腿上,指腹輕撫她的臉頰,給她拭淚。
突如其來的親密嚇著聞梨,她臉一紅,急忙推拒,“你彆得寸進尺!”
手又揮了起來,但沒落下,被靳硯南握住了手腕,他無奈道:“還打,手真不嫌疼啊,姑娘家家的以前也沒這麼愛動手。”
聞梨不甘示弱,“你以前也沒這麼混蛋。”
靳硯南笑,“行,我們重新認識對方。”
他朝她伸出手,嗓音透著夙願得償的愉悅,“靳硯南,你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