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年多，陸燃又回到了落仙居。
這個承載了他許多記憶的獨門小院，一如既往的乾淨整潔，想來是程柔師姐常來打掃。
話說回來，如果尋洛夫婦需要的話，倒是可以將他們的一雙兒女，交給程柔師姐幫忙帶著？
天涯海角，顯然無法給孩子們一個快樂的童年。
各島嶼上常常有燃門將士晉級，喚來的迷霧，動輒籠罩島嶼十天半月。
對於年少的孩童來說，這種生活太艱苦了些。
陸燃暗暗想著，來到了衛浴間內。
誠然，人們晉升江境之後，就乾淨得可怕了。
但陸燃依舊鄭重地打開了花灑。
隨著熱水淋在臉上，他整個人都舒坦了
還是人間好呀！
看看這明亮的燈，看看那清晰的鏡麵！
再看看鏡中的英武青年！
嘖嘖，人怎麼可以如此器宇軒昂哦，原來是我呀。
那沒事了。
“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陸燃哼著小曲兒，美滋滋的沐浴著。
東側臥房內，正在鋪床的顏霜姿，不由得動作一停。
她好像聽見了灑水車的調調？
內心深處被喚醒的久遠記憶，讓顏霜姿有些精神恍惚。
他輕聲哼唱的童年歌謠，好像來自她的上一世
“霜姿姐，怎麼了？”薑如憶詢問道。
在私下環境裡，她會改變對部分下屬的稱呼，鄧玉湘與顏霜姿都有幸在其列。
“他在唱歌。”顏霜姿回過神來，繼續低頭鋪床。
薑如憶不由得笑了笑。
洗澡哼歌這樣的事，似乎很難與一尊巍巍天境聯係起來，更難與陸燃那彌漫著恐怖神性的麵龐，結合在一起。
這也正好代表著，他不曾改變。
薑如憶捫心自問，如若自己晉升天境，存世狀態恐怕又會有很大轉變。
這條所謂的登天之路，就是一條泯滅人性的道路。
“挺好的。”薑如憶輕聲說著，“有他鎮著，我們也能更像是人。”
“嗯。”顏霜姿輕聲應著，忽然動了動耳朵。
無需燃門夫人再問，顏霜姿立即道：“夫人，有人來了，南邊。”
薑如憶向窗外望去，恰好見到一名身著白色道袍的老者，趕到了小院門口。
程禮同樣見到了窗前佇立的女子，不由得心中有些激動。
時隔一年，
落仙山主和夫人，再次從神墟之後闖出來了？
他們完成神明大人交代的任務了？
片刻後，薑如憶走了出來，輕聲道：“師父。”
“夫人。”程禮滿心感慨，透過女子的仙姿玉貌，他見到了一柄更加飄逸、唯美的長劍。
飄逸的路子，自是與程禮這位劍術師父一脈相承。
但是這一份唯美
程禮緩緩道：“看來夫人在神墟之後，劍術又有所精進。”
“常與一人練習劍舞，沾染了些氣息。”薑如憶眼中難得露出些許歉意，“那位程信爺爺，我們沒有尋到。”
山中，沒能尋到程信的半點蹤跡。
就連從天上來的白嬈、閻醜，也沒見過程信。
“夫人不必如此，人各有命。”程禮心中早有準備。
山主和夫人能幫他尋找兄弟，程禮就已經很知足了，不敢奢求太多。
事實上，不單是程信老爺子，包括忘泉弟子·李柔茵拜托陸燃尋找的哥哥，那個叫做郝天的東霆弟子，陸燃等人也沒尋到。
要知道，陸燃可是在聖靈山中南征北戰、四處遊蕩。
可依舊沒見過郝天的身影。
陸燃也隻能安慰自己，聖靈山太大了，如果郝天足夠機敏、早早看透聖靈山的本質，一門心思的隱藏起來，真的很難尋到。
“夫人進步神速，此等實力境界，老朽自愧弗如。”程禮感歎著，心中唏噓。
“師父不必妄自菲薄。”薑如憶打量著老者，如今的她已經與對方站在了同一高度，能清晰感察程禮的實力。
海境·四段。
不愧是初代弟子！
即便是一直留在人間這種“低武世界”，也能有如此成績。
此次陸燃晉升天境，又有了許多石塑激活名額，倒是可以讓程義、程禮兩位老爺子，繼承一兩尊石塑？
程家爺爺勞苦功高，為人族、為門派鞠躬儘瘁；對山主忠心耿耿，的確可以再進一步。
薑如憶暗暗思量著，輕聲吩咐著：“明天一早，讓程柔師姐送些餐食來，挑些山主愛吃的。”
程禮自然聽懂了夫人在下逐客令，壓下了繼續詢問的心思，拱手道：“是，老朽告退。”
隻是他才轉身走出去兩步，整個人身軀一顫！
程禮一雙渾濁的眼睛睜得老大，猛地轉過身，連腰間佩劍都抽出來了。
下一刻，程禮就愣住了。
視線中，一名身披寬大白袍的青年，正站在落仙居門口處，麵帶笑意、頷首示意。
“山主？”程禮驚了！
落仙夫人不過二十出頭，海境·四段的實力境界，就足夠讓他瞠目結舌了。
然而，當落仙山主出現的一刻，程禮才真正意識到，什麼叫一山還比一山高！
這這這？
這到底是個什麼什麼樣的存在？
“程禮爺爺。”陸燃邁步入院。
看得出來，他來的匆忙，手裡還拿著一條白浴巾，正揉著濕漉漉的頭發。
“山主。”程禮緩了好一會兒，這才再度開口，“您可是嚇壞老朽了。”
“嘿嘿~”陸燃笑了笑，路過薑如憶身旁時，說道，“我出去轉一轉。”
“早點回來。”薑如憶順手接過大浴巾，目送著一老一少離開小院。
直至二人消失在林間小徑，她捧著浴巾，輕輕嗅了嗅。
淡淡的茉莉清香。
程柔師姐的確貼心，不僅常來打掃房間，連沐浴用品都常換新的，且還是落仙夫人慣用的那一款。
“夫人，臥房已經整理好了。”身後傳來了一道聲音。
薑如憶下意識放下浴巾，臉蛋微微泛紅：“哦，你也也休息吧。”
滿天星辰閃爍。
微風習習，拂過山林，送來了枝葉搖晃的沙沙聲響。
林間小徑中，程禮保持著數米的距離，跟隨著陸燃前行。
“近來，山中一切可還安好？”陸燃忽然開口。
“一切安寧。”
“仙羊大人沒什麼異樣吧？”陸燃在岔路口處停駐片刻，朝著落仙亭的方向走去。
“異樣？”程禮有些迷茫。
作為一名信徒，他與神明之間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甚至都沒有資格與之交流。
“沒有，最好。”陸燃一聲輕歎，來到了落仙亭內。
仙羊大人一再表示，陸燃可以在聖靈山內肆意妄為。
陸燃作為大夏天驕，當然會做自己應做之事。
然而天境劊子手到來，徹底敲醒了陸燃，讓他知曉，他所敬奉的仙羊大人也可能會遭受神魔的針對。
甚至會被興師問罪？
仙羊大人真的沒有異常麼？又或許，站在程禮的層麵，不知道相關情況吧。
陸燃來到落仙亭邊，身子一歪，肩膀倚著亭柱：“抱歉，我沒能尋到程信爺爺。”
“山主切勿自責。”程禮輕聲歎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我和二哥也早就接受了。”
“嗯。”陸燃望著夜幕下的蒼山洱海，低聲應著。
程信、郝天
不知能否再見了。
關於聖靈山的殘酷，陸燃可太清楚了，他隻是不願承認某個最有可能的結局罷了。
“山主您已至海境之上了？”
“天境。”
“天境”程禮咀嚼著這一詞彙。
“還不夠。”
程禮暗暗咋舌，詢問道：“天境之上，又是什麼？”
“呃。”陸燃想著一重天、二重天這樣的境界劃分，說道，“天外天？”
程禮：“”
陸燃笑了笑：“我很快就會離去，我們回來之事，就彆告知旁人了。”
“夫人剛剛吩咐，讓小柔明早送些餐點過來。”
“哦？”陸燃當即想起了鮮美至極的菌子，主意變得很快，“炒菌子，我要吃見手青！”
“嗬嗬。”程禮啞然失笑。
上一秒還說彆驚動彆人，下一秒直接點上菜了？
“嘿嘿~”陸燃咧嘴一笑，看向老者，“回去吧，我自己待會兒。”
“老朽告退。”程禮拱手應著，迅速離去。
山主，還是那個落仙山主。
性情溫和，甚至還有些少年心性，但與他共處一亭，著實壓力太大了。
陸燃轉過頭，望著月光下的美麗洱海，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麵。
許久過後，他一手探向側方，喚出了一麵古銅鏡。
不如意事常八九？
總有些如意的。
伴著一股劇烈的神力波動，聖靈山界·天之涯下方的洞窟內，閻醜抬首看向了正前方。
“你暫時不能返回人間。”青年的話語聲，繚繞在一片漆黑的洞窟內，“我會告訴她
她的醜奴，一直替她守護著雲海塵清劍。”
“感謝少主！”閻醜雙手微微顫抖著，垂首奉上了雲海劍。
劍柄入手，陸燃緩緩退入鏡內。
“呼~”落地鏡消散。
“嗡~”雲海塵清劍輕輕震顫。
同一片星空下，遙遠的京城中。
一處民宅的書房內，一名白衣勝雪的女子，正跪坐在低矮的書案前。
她素手執筆、神情專注，在宣紙上書寫著什麼。
書案一角放著一個小花盆，精美的垂絲仙茉，釋放著淡淡的茉莉清香。
與墨香混在一起，彌漫書房。
靜謐的夜，淡雅幽香，端莊嫻靜的人。
可這一切美好的氛圍，突然被打破了。
女人執筆的手突兀一停，駐留宣紙上的毛筆尖，讓紙上的墨跡越染越多。
越染越濃
她那宛如寒潭深水般的眼眸，不再冰冷刺骨，也悄然泛起了一絲漣漪。
紙上未完的詩詞，似乎也很應景：
“一重山，兩重山，山高天遠煙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