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遠處隆隆的炮聲，借助油燈的光亮，李輝在防炮洞裡寫著信。
他的部下有四個人陣亡了，作為主官，他必須寫下一封慰問信，交到陣亡者家屬手中。
與陣亡通知書和撫恤金一起。
雖然不清楚家屬會用怎樣的神情打開這封信，或許會很憤怒，甚至不等打開，就癲狂地將這封信撕碎。但他還是很認真地寫著，因為這代表，他對一個生命逝去，保持著最大的尊重。
戰場每天都在死人，甚至他自己，雙手都沾滿了鮮血。
但這並不影響他對生命的尊重，和對死亡的敬畏。
將自己的名字留在落款，李輝拿起信紙吹了吹，在確認墨水已經乾了以後，便將其折起，放入一旁的信封。
收好鋼筆，他抬起頭，通過遮蓋物的縫隙，能看到因為反射炮火光芒，而一閃一閃的天空。
戰爭，總是如此殘酷，沒有憐憫可言。
摸了摸自己的中尉肩章，他不禁露出苦笑，布雷德高地一戰，他因為表現英勇獲得了晉升，基米希中校不情不願的親手更換了他的肩章，這個倔脾氣的胖子，似乎還沒消氣。
這也難怪，李輝明顯是抗命了，基米希中校命令他撤退，結果這個小子，竟然視若無睹，還帶著步兵衝上了高地。
雖說兩輛戰車被毀，和這次衝鋒沒多大關係，但是戰場抗命的罪過卻是實打實的。
然而隨著布雷德高地被重新奪回，這個小子不僅沒有受到處罰，師部還升了他的官，這讓基米希中校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和侮辱。
所以在晉升儀式上，他全程黑著臉，象征性地握了握手後，便氣鼓鼓地轉身走了。
“格雷先生……”
就在李輝想著，該怎麼安撫一下自己直屬上級那顆受傷的心靈時，一個人影，突然掀開油布製成的簾子，擠了進來。
是艾琳達……上士，她也升官了。
這次布雷德高地之戰，薩克森軍隊大獲全勝，作為有功人員，105師有五十多個人獲得了晉升。
李輝的整個車組全都官升一級，普拉托成了中士，艾琳達成了上士，就連普拉托也不再是大頭兵，而是成了一名下士軍官。
哦，就連埃爾森那個新兵蛋子，都成下士了，可見前線的升官速度是多麼離譜。
由此可見，對於這場勝利，105師的那些高層，是怎樣的欣喜若狂。
“又睡不著了麼。”
李輝把身子往旁邊挪了挪，作為裝甲部隊，他們不必像步兵那樣駐守在前線的戰壕裡，但他們依然處於對方炮火範圍內。
為了安全，他們晚上隻能待在狹小的防炮洞裡過夜，而這種地方一般都是“單人間”。
“我，我感到有些害怕。”
艾琳達低下頭，臉頰一片緋紅，十分羞澀地說著，宛如一個害羞的小姑娘。
很難想象，她剛剛經曆一場殘酷的廝殺，從槍林彈雨和屍骸遍地的戰場走下來。
“彆害怕，因為——害怕也沒用。”
李輝將小姑娘摟在懷裡，故意開了句玩笑，結果艾琳達聽了，也是“咯咯咯”地笑了幾聲，隨後把頭深深埋入這個年輕中尉的胸口。
或許是因為有了安全感，不一會兒，她就睡著了。
抱著妹子睡覺，本該是一件愜意的事情，但是看著那張無可挑剔的側顏，李輝卻是久久無法平靜。
他也感覺到了害怕，隻是戰鬥中，在腎上腺素的刺激下，他不會產生這種情緒，但是在戰鬥結束以後，那種恐懼，會悄然爬上心頭，宛如陰影一般，將他籠罩。
重新複盤，他不由得感到慶幸，好多次他都與死神擦肩而過，但是誰也無法保證，下一場戰鬥，他還會如此幸運。
度過一個並不安穩的夜晚，當太陽升起，李輝和艾琳達，匆匆向著後勤處的方向走去。
他們要去吃早飯，而在前線，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嘿，我們的中尉大人，還有上士小姐，你們晚上都乾什麼了。”
剛到地方，就聽到巴特勒的調侃聲，這個家夥已經換上了一套士官服，正在和一群大頭兵炫耀。
“我們隻是一起來吃早飯，如果你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可以讓你餓一頓。”
李輝不帶好氣地懟了一句，隻見這個家夥聳了聳肩膀，露出無奈的樣子。
作為一名中尉，還是直屬上級，李輝有這個權利。
“海因裡希中尉，立刻帶領你的車組列隊，有好事發生。”
隻見一名少校走了過來，他拍了拍手，示意眾人全都看過來。
“哦天啊，是普特維茨參謀長，他怎麼來了。”
隨著李輝把自己的車組成員都找來，一名將軍也微笑著出場。
“是科爾叔叔。”
艾琳達當即認出來人，作為布雷斯勞的大貴族，普特維茨家族在105師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首當其衝，便是指揮部的位置。
在薩克森帝國的建製中，參謀長有很大權利，地位僅次於師長，甚至淩駕於副師長之上，是全師的二號人物。
所以當普特維茨參謀長出現後，所有官兵全體起立，並立正敬禮。
“很高興見到你，海因裡希中尉。”
回禮以後，普特維茨參謀長示意眾人放下手，他來到李輝麵前，與其握了握，隨後表明此行的目的。
他是來授勳的，李輝的車組因為在布雷德高地戰鬥勇猛，被授予了代表薩克森帝國王牌坦克車組榮譽的銀色戰車標識。
對於剛剛起步的薩克森裝甲部隊而言，這個榮譽可是夢寐以求的，至今頒發還不超過十個，任何一個被授予的車組，都是響當當的精銳。
特彆對於105步兵師這種二級部隊而言，李輝等人算是完成了一項創舉，畢竟其他王牌車組，都隸屬於中央軍。
看著右臂袖口上多出來的一個銀色坦克標誌，李輝內心並沒有絲毫喜悅，反而感到一絲鬱悶。
王牌就代表要承擔更重的責任，所以距離死亡，也就更近了一些。
最關鍵的，這隻是榮譽象征，沒有獎金，更不可能有分紅，隻是頂層動動嘴皮子，忽悠底層送死的玩意兒罷了。
原本以為事情終於完了，可以安心的吃早飯，結果這位參謀長，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堆勳章。
這是一級鐵十字勳章，獲得途徑有兩個，要麼累計獲得五次二級鐵十字勳章，要麼在重大戰鬥中，做出過突出貢獻。
李輝的車組，顯然屬於後一種情況，隻見普特維茨參謀長，將其一一彆在幾人的左胸位置，並微笑著握手致意。
普魯士人很嚴謹，也很倔強，他們的審美，絕不允許把軍裝變成一麵勳章牆。
所以同類勳章，隻允許佩戴一枚，且都有嚴格的位置規定。
二級鐵十字勳章隻掛出綬帶，綁在領口下第二顆紐扣的位置。
而一級鐵十字勳章，則掛在左胸位置，上麵是近戰突擊勳章，下麵則是戰傷勳章或其他勳章。
當然，李輝還有一枚普魯士勇士勳章，這枚特殊的勳章掛在右胸口上方。
“快要拿到大滿貫了啊。”
李輝心裡吐槽著，老實說，他的內心並不是普魯士人，對這種榮譽很難做到共情。
但是其他人卻不一樣，艾琳達就激動的流下淚水，作為叔輩，普特維茨參謀長不得不多說幾句進行安慰，同時有意無意的瞥了李輝一眼。
你的姑娘都哭成這樣了，你就乾瞅著？
“她真不是我的姑娘。”
李輝心裡吐槽著，但看到普特維茨參謀長那種要刀人的眼神，他又不得不走過去，準備安撫一下。
“格雷先生。”
察覺到李輝靠近，艾琳達直接撲到他的懷裡，抱得緊緊的，仿佛是怕這個男人一不小心跑了。
嘰……
全場的視線，此時全都投了過來，普特維茨參謀長甚至撓了撓鼻子，露出一副想笑又不能笑的表情。
哈哈哈……
巴特勒魔性的笑聲響起，他可不管這些，想笑就笑。
“嚴肅點兒，授勳呢。”
普拉托立刻給了他一肘子，這才止住這種堪比嗓音的笑聲，他臉色冷峻，小心翼翼的撇了眼普特維茨參謀長，似乎在想，這位同樣在普特維茨家族位高權重的大人物，會怎麼處理自己侄女與陌生小子談戀愛的。
不過這個大人物，並沒有任何表示，隻是淡定的表示授勳儀式已經結束，大家可以吃早飯了。
“科爾叔叔，謝，謝謝您……”
就在普特維茨參謀長準備轉身離開時，突然艾琳達追了上來，她微微屈膝，行了一個貴族禮，而非軍禮。
“那小子不錯，我沒意見。
但是作為軍人，我不能因為你是我侄女，我就不把你們派上前線。
所以自己小心點兒，告訴那個小子也留心些。
我可不想看到陣亡名單上出現你們的名字，相比之下，我更希望你帶著那小子回布雷斯勞，氣死那個老不死的。
天啊，想想那場麵，就感覺很帶勁。”
普特維茨參謀長摸了摸艾琳達的頭，隨後看向李輝，似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