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說話之人,正是一路尾隨至此的蓮心大士。
他此刻目光微微閃動,臉上神色複雜至極,正一動不動地盯著前麵那人。
胡同深處,一個曼妙背影俏立於月光之下,淡黃色的碧霞羅配上一條雪白拖地長裙,雖然隻是個背影,卻依舊給人一種清新典雅之感。
蓮心大士喊出了她的名字,卻沒有得到此女的任何回應,甚至連麵都沒有轉過來。
兩人沉默無言,在空蕩蕩的胡同中靜靜而立。
許久許久之後,方才聽蓮心大士輕輕一歎,又接著開口道:
“我去過幾次玉竹山,想看看你,但是你都不在.........”
“哦。”
前麵那個女子終於有所回應,但也隻是簡單的應了一聲。
聽到她的聲音,蓮心大士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激動之色,一向口齒伶俐的他,說話居然有些磕巴起來。
“你.........這些........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女子的聲音平淡如水,根本聽不出一絲感情波動。
得到她冷冰冰的回答,蓮心大士眼中的激動之色也逐漸消退,此時輕歎了一聲,又開口問道:“你怎麼不待在玉竹山修煉?”
“樂天翔!”
黃衣女子的肩頭輕輕顫動,情緒忽然有些激動,片刻之後,就見她轉過身來,露出了一張滿含怒意的俏臉。
“你把自己當成什麼了?我待不待在玉竹山又關你什麼事?今日若不是在春江閣被你撞上,我一輩子也不想看見你!”
“樂天翔”乃是蓮心大士出家前的本名,他自成名以來,一直用的“蓮心”這個師門所賜的法號,極少有人知道他的本名。
然而眼前這個女子卻是一語道破,而且絲毫不給他半點麵子。
蓮心大士聽得眉頭微皺,眼中隱有一絲薄怒,但更多的還是悔恨與愧疚。
“飛揚,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在躲著我..........難道你就不能叫我一聲............”
“住口!”
黃衣女子麵若寒霜,還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冷冰冰地喝道:“當年之事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除非江河倒流,死人複生,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認你。”
蓮心大士聽得麵色微變,稍稍沉默了一會,又苦笑道:“飛揚,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在...........”
“好了!你現在做什麼,將來做什麼,通通都不用告訴我,我隻關心結果!”
黃衣女子的臉色又恢複了平靜,此時淡淡說道:“我要走了,你彆跟著我!”
話音剛落,她便一個縱身,跳上了胡同的圍牆。蓮心大士見狀,剛要追上去,就聽黃衣女子的聲音冷冷傳來:
“你若再敢追過來一步,我便和你玉石俱焚。”
這個聲音幾乎不帶一絲感情,仿佛就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蓮心大士聽後,卻是從頭冷到腳,幾乎是瞬間就停下了腳步。
那黃衣女子見他不再追來,便頭也不回,一個翻身跳下了圍牆,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微不可聞...........
蓮心大士看著她離去的方向,眼中神色變幻不定,半晌之後,忽然抬起一手,盯著手裡麵的東西搖了搖頭,有些自言自語地說道:“樂飛揚啊樂飛揚,你的戒心還是不夠...........”
如果有第三個人在此,就能看到,他手中拽著的乃是一根絲帶,看上去像是剛才那黃衣女子身上的流蘇,隻是不知何時居然到了他的手中!
.............
當天夜裡,蓮心大士在天河城中隨便找了個洞府,支付了相應的靈石之後,便在裡麵盤膝打坐,一整夜都沒有挪動一下。
他身前放著一個小型的羅盤,看上去和計來曾經用過的十分相似,羅盤上麵還漂浮著一條長長的黃色絲帶,看上去像是女子身上的服飾。
到了第二天正午的時候,原本安安靜靜的羅盤,忽然飛速轉動了起來,片刻之後,指針驟然停下,卻是指向了北麵的位置。
正在閉目打坐的蓮心大士,猛然睜開了雙眼,目光在羅盤上輕輕一掃,下一刻臉上便露出了一絲微笑。
他沒有任何遲疑,直接抬手一招,就將羅盤收入了手中,緊接著人影一閃,下一刻便消失在了洞府之中。
蓮心大士出來以後,一邊壓低自身氣息,一邊按照羅盤的指引向前趕去。
天河城環境獨特,城中既有坊市街道,又有水上仙山,大小島嶼,不少修士都在這些仙山和島嶼上租住了洞府。
但天河城實在太大,也有一些偏僻的小島,因為靈氣不算特彆濃鬱,故而一直少有人問津。
蓮心大士按照羅盤的指引追出一段之後,就發現自己離開了修士彙聚的大型島嶼,來到了河流中的一座孤僻小島。
這一座小島,據說曾經是某位通玄真君煉製法寶的地方,因為煉製過程中不小心出了岔子,將整座小島的靈脈炸毀,從那以後便極少有人踏足。
蓮心大士登上小島之後,心中也是暗暗有些納悶。
他之所以跟蹤黃衣女子,便是因為沈三癡告訴他,想要找到“六指神算”馮玉蘭的指骨,線索就在此女身上。
蓮心大士昨日與黃衣女子敘舊,對方絲毫情麵不給,他雖然表現得十分愧疚,但也沒有真的就愣在原地,而是偷偷取了對方身上的一根流蘇。
憑借著這根流蘇,再加上沈三癡所贈送的法寶羅盤,蓮心大士輕易就追蹤到了這裡。
可是對方上岸以後,就立刻隱藏了氣息,一直躲在小島中的某個位置,顯然也不想讓人發現。
“奇怪了!”
蓮心大士暗暗忖道:“這孤島上麵一個人都沒有,小丫頭藏起來乾什麼?”
他心中捉摸不定,此時也不想暴露自己,於是學著黃衣女子的樣子,也在小島的另外一端藏了起來。
整座島嶼方圓不過數十裡,上麵大部分都是光禿禿的山丘以及一些殘垣斷壁,顯然當年這裡也曾有過宮殿洞府,隻是靈脈炸毀之後,就變得徹底荒蕪起來。
小島之上,兩人相安無事,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這樣的安靜沒有持續太久,大概一個時辰過後,就看到河岸邊上有幾道遁光劃破長空,朝著這邊急速衝來。
這些遁光分作前後兩撥,前麵那撥隻有一人,看上去正被追趕,而後麵那撥卻有三人,此時各自散開,隱隱有將前麵那人包圍在中間的趨勢。
被追趕之人似乎受了傷,速度越來越慢,眼看大勢已去,索性落在了孤島之上。
他身後的三人見狀,也同時按落了遁光,彼此之間十分默契,各自站定了一個方位,將那人圍在了中間。
蓮心大士藏身在暗處,此時抬眼看去,隻見追捕一方的隊伍中,有兩人都是金丹巔峰的境界,而為首之人則有通玄境初期的修為。
此人身材極為修長,明明是個女子,卻身穿一件藍色祥雲勁裝,頭發向後高高紮起,做男子打扮。
而她手下的兩人,其中一人個子高瘦,頭戴鬥笠,身穿一套青色長袍,背後背著一個四四方方的竹簍,腰間還挎著三柄細長的入鞘直刀。
另一人則是個身穿紫色長袍的高大漢子,生得濃眉大眼、氣宇軒昂,看上去十分豪爽。
至於被追捕的那人,修為同樣是金丹境巔峰,穿著一套黑色短衫,個子極為矮小,生得也是獐頭鼠目。
他的右肩此時鮮血橫流,左手卻死死拽著一張符籙,眼中滿是不甘之色。
“叛徒,到了這個時候,還妄圖負隅頑抗嗎?若不是你手裡那張‘渾天符’幫你蒙混過關,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被我們捉住了!”
身穿紫袍的高大漢子厲聲喝道,眼神中充滿了憤怒。
“哼!方立人,你小子不要狐假虎威,這次若非姓宋的出手,憑你和不聞居士兩人,未必就能留得住我!”矮個男子一臉不屑地說道。
“嗬,你這叛徒還有臉在此大放厥詞,速速將六指前輩的遺骨交出,隨我等回無雙城領罪!”方立人厲喝道。
“回去?回去我還有命嗎?”
矮個男子瘋狂大笑了起來,眼中儘是不甘的神色。
“傻子才和你們回去!哈哈,哈哈哈!”
便在他的瘋狂笑聲之中,身穿藍色勁裝的女子忽然上前一步,開口問道:
“紀帆,你出身凡人世家,十歲那年被陳道友抱入無雙城,修煉至今也有快八百年了。你且抿心自問一下,師門待你如何?無雙城待你如何?”
矮個男子聽後,眼中的瘋狂之色漸漸消失,笑聲也逐漸停下,沉默了半晌之後,忽然開口笑道:“師尊對我自然是好的沒話說,這些年來不僅將一身本事傾囊相授,還將自己保命的‘渾天符’賜給我..........”
“既然如此!”藍衣女子眼神驀的一狠,厲聲喝道:“你為什麼還要做下這欺師滅祖的事情來?!”
“欺師滅祖?”紀帆哈哈笑道:“紀某也想尊師重道,但首先也得活下去再說啊!”
“我現在已有八百多歲了,還困在金丹後期,如果按照師門功法修煉,根本看不到突破的希望!再過幾年,我紀某恐怕也就化作黃土一抔,世上還有誰會記得我?”
“就在我走投無路之時,卻有人告訴我,隻需將師祖的一根指骨盜出,便可助我打破那層瓶頸!姓宋的,如果換做是你,會不會做出和我一樣的選擇?”
藍衣女子聽後,沒有絲毫遲疑,立刻搖頭答道:
“不可能!修煉瓶頸乃是天道法則之一,豈是那麼容易被外力打破的?你身為六指一脈的傳人,本身的師門功法就足以修煉到化劫境,是你自己天賦不夠,又不思進取,如何怨得了彆人。如今你異想天開,居然妄圖借助外力打破瓶頸,為此不惜盜出師祖遺骨,當真是愚蠢至極!”
“哈哈哈!”
紀帆的笑聲重又變得瘋狂起來,此時大笑道:“你們不知道給我做出承諾的人是誰!說我愚蠢也好,瘋狂也罷,這些都不重要,隻要我將此物交給他們,就能換來上百年的壽元以及突破瓶頸的契機!”
“他們?”藍衣女子眉頭微皺,忽的冷冷笑道:“你口中所謂的‘他們’,恐怕就是天河城的人吧?你這叛徒,倒是做了一個好狗腿!跑到這裡來,怎麼不見天河城的人來接應?”
紀帆的眼珠轉了兩轉,嘿嘿笑道:“姓宋的,你很快就知道了,這裡可是天河城,由不得你們這些無雙城的修士蠻橫下去!”
“哼!我現在就一掌斃了你,看有誰會來攔我!”
藍衣女子厲喝一聲,手中靈力彙聚,驀的向前狠狠一拍,半空中頓時激蕩起層層漣漪,一隻蒼藍大手由天而降,朝著紀帆的頭頂一掌劈去。
..............
轟隆隆!
驚天動地的巨響震動四方,隻見高空之中,一個龍頭龜身,長有麒麟尾巴的巨大靈獸正在踏浪而行,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靈獸背上,正負手立著一位中年道士,此人頭戴純陽太一巾,身穿青色八寶道服,臉色陰沉如水,一雙鳳目則死死盯著前方。
隻見前方不遠處的地方,坐落著一座龐大的院子,足有上百裡方圓。
院子的圍牆通體朱紅,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畫有一個巨大的八卦圖,上麵靈氣湧動,顯然蘊含了極為精妙的禁製。
而在院子的內部,則聳立了大大小小上百個丹房,互相之間以青玉石板串聯起來,上麵還有不少道童的身影來回穿梭,看上去十分忙碌。
唯獨中間一座金色寶塔,周圍沒有任何青玉石路相連,也沒有一個道童進出其中。
此時的寶塔頂端,還有淡淡青煙冒出.........
中年道士看到這一縷青煙,眼角不由得跳了跳,身上頓時散發出一股龐大的煞氣。
底下那些忙碌著的道童,感覺到這股煞氣之後,同時驚呼了一聲,然後滿臉畏懼地抬頭看向了半空。
“爾等速速離開!”
中年道士根本看也不看他們,隻是大聲吩咐道。
那些道童聽後,哪裡還敢有絲毫遲疑,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向院子門口衝去,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跑了個乾乾淨淨。
這時就聽見中年道士渾厚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來:
“何方道友盜我丹房?不如出來現身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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