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迥,覺大道之無窮;興儘悲來,識盈虛之有數;經史子集,不過文人笑談;千載萬古,空餘障目一葉!”
淡淡的誦讀之聲在閣樓中響起,隻不過語氣雖淡,口氣卻是大得驚人。
大道無窮,盈虛有數。
儒門聖典,在此人眼中不過是文人笑談!
萬古經綸,在他口中也不過是一葉障目!
隨著這個聲音響起,整座閣樓忽然泛起淡淡毫光,梁言身後牆壁上的兩幅畫像,也開始輕輕震動了起來。
原本口吐“滅佛蟲”的白骨長蛇看到這幅景象,眼中陡然生出驚懼之色,一邊吐出無邊黑氣,一邊厲聲喝道:
“撒手!”
它掉轉蛇頭,張開漆黑大口,將所有黑氣都噴向了梁言的右手,同時蛇頭一伸,朝著硯台上方的手臂咬去。
梁言瞥見這一幕,心中雖然焦急,卻也沒有停止體內靈力的輸送,“兩魚雙生陣”周而複始,不斷將體內的儒門靈力傾巢送出,最終全部注入了桌上的硯台之中。
就在白骨長蛇的蛇口,即將咬到梁言右臂的瞬間,他身後的兩幅圖畫同時一震,接著兩道霞光從假山和古樹上同時射出,照射在那一方漆黑如墨的硯台之上。
那硯台被兩道霞光一照,頓時冒出來一個青衣人影。
此人高不過三寸,青衣長袍,看不清容貌,便如掌心小人,突兀地出現在硯台上方。
原本氣勢洶洶的白骨長蛇,見到此人出現之後,蛇瞳猛的一縮,目光變得複雜至極。
似乎有無窮的怨恨,又有不甘和害怕。
那青衣小人也不言語,隻抬手在半空輕輕一點,一片透明漣漪擴散開來,整座“九曲黃河樓”都開始緩緩旋轉。
梁言也被眼前的異像所震驚,他看了看四周,隻見“九曲黃河樓”中的所有東西都在逐漸消散,包括眼前的書桌,牆上的墨畫,周圍的花瓶、古董,等等一切,都在此刻化為一縷煙塵。
這些煙塵最終全部彙聚到了青衣小人的手指前,變為一團混沌莫名的灰氣。
“萬物資始,混而無序!這就是‘混元仙炁’!”樹靈老者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什麼?你說那人指尖的灰氣,便是‘混元仙炁’?!”
梁言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的青衣小人。
“不錯!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九曲黃河樓’中的所有東西,都是由這一縷‘混元仙炁’演化而來,怪不得我們之前沒有半點察覺,原來是被這位儒門聖者給封印起來了!”樹靈老者的聲音中,帶著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就在他們兩人暗中交流之時,白骨長蛇眼中的畏懼之色已經到了頂峰,但同時又帶著一絲憤恨與不甘。
“石木老賊,是你自己自不量力,妄圖與天相抗,才落得如今的下場,與我又有何乾?你都已經死了,還不想讓我好過?”
怨毒的聲音從他嘴裡傳出,接著蛇骨一縮,竟是首次向後退了一步。
然而那個青色小人依舊不言也不語,隻是默默地探手一抓,居然越過十丈空間,直接掐住了白骨長蛇的三寸,接著右手輕輕一點,那一團“混元仙炁”便激射而出,徑直打向了它的蛇頭。
砰!
梁言隻聽得一聲巨響傳來,那顆長在蛇身上的人頭瞬間爆開,一股惡臭之氣彌漫整座閣樓,半空中的那些白骨長矛紛紛落下,掉在地上又化為一片烏黑血水。
原本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白骨妖魔,就在這一瞬間化為烏有,僅僅留下滿地血水
而覆蓋在梁言金光圈上的那些“滅佛蟲”,此刻失去了對主人氣息的感應,紛紛停下動作,呆立在原地。
僅僅片刻之後,這些密密麻麻的“滅佛蟲”,就化作了一個個黑色蟲蛹。
梁言見狀臉色一喜,接著禦使金光一震,那些黑色蟲蛹便“刷刷刷!”地被震落而下,在閣樓地板上滾個不停。
“原來這些‘滅佛蟲’也需要靠宿主的意識來驅動!這就是傳說中的以身飼魔吧.........”樹靈老者驚歎了一聲道。
梁言此時沒有理他,也沒有去看硯台上的青色小人,而是把目光透過“九曲黃河樓”的層層地板,看向了最底下的一層。
在那裡,有一股強大的氣息正蓄勢待發。
“有人要上來了!”梁言皺眉說道。
“你說什麼?”樹靈老者顯然沒有聽明白。
還不等梁言做出回答,就聽見一聲爆響從地底傳來,緊接著一道金光破開地麵,向上直衝塔頂!
梁言隻聽得“砰砰砰!”的聲音連響,總共八下,代表“九曲黃河樓”下麵的八層都被衝破,下一刻,自己所在的最高層也開始猛烈震動了起來。
“他來了!”
“‘他’是誰?”
“地底之下的一個老和尚,剛才你在太虛葫中被封印了,沒見過此人,但是我見過!”
梁言才剛剛和樹靈老者交代清楚,就聽得“砰!”的一聲爆響,眼前地板破開一個大洞,緊接著一個身材矮小,蠟黃麵皮,門牙還缺了一顆的老僧從洞中跳了出來。
此人來到“九曲黃河樓”的第九層之後,先是麵無表情地掃了梁言一眼,接著又環視四周,看向了地板上的那一攤烏黑血跡。
他的表情雖然木訥依舊,但眼神卻已經不再呆滯,此時目光之中帶著一絲複雜之色。
似乎有抗拒,有猶豫,但亦有堅定!
僅僅隻是遲疑了一瞬,下一刻,老僧便堅定地向前跨出一步,緊接著大袖一揮,滿屋子的黑色血水便開始向上倒流,最終彙聚到了半空中的一點。
梁言看到這一幕,心中也不由得警惕起來。
這老僧如今的實力他已看之不透,不再是剛才那個隻會模仿自己動作的憨厚和尚,再加上自己和白骨妖魔一場大戰,體內的佛門靈力和儒門靈力都已經損耗殆儘,此時再要強行出手,基本沒有任何勝算。
心中暗暗思忖了片刻,梁言並沒有出手打斷老僧的意圖,反而向後退開了幾步,又將幾顆補充靈力的丹藥迅速塞入嘴裡,開始默默運功恢複起自身的靈力來。
也就這麼片刻的功夫,屋內所有的烏黑血水都彙聚到了半空一點,這些血水扭曲翻騰,片刻之後居然從中走出一具白骨骷髏。
這具白骨骷髏和剛才與梁言交手的那具一模一樣,根本就是同一人!隻不過他的身體似乎有些虛幻,看上去不像是實體。
“他又複活了?”
梁言看到這一景象之後,眼中儘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下意識地在手裡掐了個劍訣,三柄飛劍應聲而動,懸浮在他的頭頂,隨時都可向前殺敵。
然而下一刻,那老僧卻張開雙臂,向前跨出一步,將這具白骨骷髏抱在了懷裡!
轟!
一金一黑兩道光柱從兩人身上衝天而起,幾乎貫穿整座“九曲黃河樓”,其中既有無量佛音,又有魔頭低語。
梁言隻是瞧了片刻,便覺心神震動,道心隱隱有崩潰的跡象!
他也不敢再仔細打量,急忙閉緊雙眼,在原地盤膝而坐,同時默默運轉“八部衍元”的神通,擯棄腦中一切雜念。
如此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周圍的佛音與魔吟全都消散之後,梁言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此時閣樓中的白色骷髏已經消失不見,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名身穿黃色僧衣,麵相木訥,但雙眼卻如深潭一般的老和尚。
要說此人現在的模樣,和之前在山洞中看到的老僧極為相近,隻是眉宇間又多了一點中年書生的特質,看上去就好像是兩張臉融合到了一起。
“這...........你.......現在是誰?”
梁言環顧四周,不見了那具白骨骷髏,再加上老僧現在的樣貌變化,心中多少也有些猜測。
之前那中年書生就曾說過,自己和山洞底下的老僧是同一個人,隻不過一個是佛念,一個是魔念,倘若“混元仙炁”不再壓製他們,二者就能合而為一,變成完整的自己。
如今看來,自己觸動閣樓禁製,雖然動用“混元仙炁”重創了魔念分身,但也讓他們兩人合而為一,衝破了封印。
隻是不知道如今的這位老僧,究竟是由魔念主導,還是佛念主導?
就在他心中疑惑之時,一旁書桌硯台上的青衣小人卻緩緩開口了。
“恭喜道友,賀喜道友,萬載修行,今日終得正果!”
那黃衣老僧看了他一眼,臉上神色無悲無喜,也不說話,隻是緩緩搖了搖頭,接著又雙手合十,朝青衣小人行了一禮。
“道友無需言謝,此乃我兩當年既定之事,如今我的力量已然告罄,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青衣小人的聲音不緊不慢,好似一個謙謙君子,正與老友敘那往昔之誼。
黃衣老僧聽後,萬載寒潭一般的目光居然破天荒地閃動了幾下,但臉上神色依舊古井不波,最終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善矣!”
青衣小人語氣釋然,似乎已將心中放不下的事情放下,周身青光漸漸消散,最終化為一縷青煙,消失在了閣樓之中...........
場中一時又安靜了下來。
梁言一直盤膝坐在一旁,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同時心中也古怪到了極點。
按照之前那個魔念分身所說,這老和尚乃是羅天宗的天才弟子,通曉藏經閣中所有神通功法,至此還不滿足,又去修煉魔道邪術,最終創出了佛魔合一的神通。
但他本人也因此越陷越深,最終墮入魔道,這才被石木居士封印在此。
關於這個說法,梁言還是有幾分相信的,畢竟全是假話反而容易被識破,須得七分真三分假,在老僧來曆這一點上,他沒有必要騙自己。
而且“九曲黃河樓”明顯就是用來封印鎮壓老僧的,再加上其中的“混元仙炁”也的確是將他的佛、魔二念給隔開了。所以梁言也相信了他的“封印”之說,隻不過覺得對方隱瞞了自己就是魔念分身這個事實。
可從青衣小人和老僧剛才的對話來看,他們分明早就相識,先不說是什麼至交好友,但至少也不會是對立的兩人吧?
既然如此,老僧為何會在此地被封印萬載歲月呢?
這件事情的確有些匪夷所思,而且兩人修為都要遠高於自己,梁言一時也猜之不透,隻能把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黃衣老僧,想看對方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出乎意料,那黃衣老僧的目光也同樣朝他看來,兩人目光相交,梁言隻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汪深潭,向上浮不出水麵,向下也沉不到潭底。
便在他漸漸有些迷失的時候,對方卻收回了目光,緊接著抬手輕輕一點,半空中那團流轉不定的“混元仙炁”,便被老僧輕輕送到了梁言的麵前。
“咦?”
梁言的臉上露出一絲驚疑之色,半晌之後開口問道:“你要把這個送給我?”
那老僧聽後,並沒有任何表示,甚至都沒理他,而是雙手合十,在原地盤膝坐了下來。
梁言看了看黃衣老僧,又看了看身前的“混元仙炁”,眼神微微閃動,心中卻是暗暗傳音問道:
“樹靈前輩...........這裡會不會有什麼貓膩?”
“貓膩?那個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此人修為深不可測!他如今要殺你易如反掌,根本不用什麼陰謀詭計。”
“這世上還有白送的機緣?”梁言的眼中滿是疑惑。
“誰知道呢!”樹靈老者暗中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那麼這白撿的機緣你到底要還是不要?”
“要!”
梁言上前一步,直接來到了那團“混元仙炁”的麵前。
他的目光在旁邊的黃衣老僧身上來回打量,隻見此人正在原地盤膝打坐,雖然並不關注自己這邊,但也沒有就此離去的意思。
“這老僧看上去..........怎麼像是在為我護法?”
梁言心中疑惑,卻也沒有開口相問,因為他知道無論自己問什麼,這老僧也不會開口說一句話的。
“天降機緣,不要白不要,先收了‘混元仙炁’!再看他有什麼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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