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一個轉身,就看見一張人臉和自己貼在一起,這種情況換誰都不好受,更何況這張人臉還是倒著的。
梁言心中一驚,下意識的向後退開幾步,直到碰到一塊石頭,方才停下腳步。
到了這時,他才發現對麵是一個雙腳倒吊在山洞頂端的人。
此人看上去年過七旬,個子極為矮小,連梁言的肩膀位置都不到,身上披著一件蠟黃色的破舊僧衣,渾身骨瘦嶙峋,就好像一個餓了十多天的苦行僧。
最關鍵的是,此人身上的氣息若有似無,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般,若非他剛才從鼻子裡呼出的一口熱氣,恐怕梁言還不會察覺到他。
這種人,要麼就是沒有半點修為在身,要麼就是修為高得沒邊了。
而此時此地,顯然不會是第一種人。
“晚輩無意打攪,隻是被人追殺,迫不得已落入此地,還請前輩原諒!”梁言十分恭敬地抱拳行禮道。
他說完這話以後,就抬眼偷偷去瞧那老僧,卻見此人臉色茫然,眼神呆滯木訥,看上去就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一般。
“前輩?”
梁言又試探著問了一聲。
那老僧的眼神依舊木訥,隻是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其中門牙還掉了一顆。
這一笑過後,老僧便從倒吊著的山洞上跳了下來,向後連退幾步,接著雙手抱拳,擺了個和梁言一模一樣的姿勢。
山洞中一時安靜得出奇.........
這一老一少,一僧一俗,此時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各自朝著對方抱拳行禮,看上去怪誕至極........
梁言心中疑惑,稍稍思忖了一會,忽然踏前一步,彎腰蹲了下去。
接下來,那老僧果然也學著他的樣子,踏前一步,貓腰弓背,蹲在了地上。
“這人腦子有病?”
梁言心中腹誹了一聲,忍不住傳音問道:“樹靈前輩,你能看出他的底細嗎?”
自從發現玄霧花之後,這一路上的遭遇就十分凶險,早已經超出了他金丹境的認知範圍,這也讓梁言不知不覺養成了個習慣,凡事總喜歡和太虛葫中的樹靈老者商量一番,聽取他的建議之後再做決斷。
樹林老者雖然一直對自己的來曆守口如瓶,但他的見識卻是遠超梁言,而且多次幫助梁言,甚至救過他的性命。
可唯獨這一次,對方沒有給予他任何回應。
“樹靈前輩?”
梁言心中疑惑,又用傳音之術問了好幾遍,卻都是石沉大海,根本無人應答。
“奇怪!”
他下意識的把手摸到了腰間的太虛葫,想要查看裡麵的情況,然而神識所至,卻是大驚失色!
整個太虛葫,都已經和自己斷開了聯係,就好似被一層看不見的力量所封印,根本感應不到裡麵的情況了!
就連蜉蝣、紫雷、黑蓮、定光四口飛劍,此時也都失了聯係,即便梁言默運劍訣,將體內靈力催動到極致,也不見太虛葫中的四口飛劍有任何反應!
這一下,他總算知道什麼叫孤立無援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莫非是眼前此人弄的鬼?他既然有如此神通,又為何要在我麵前裝瘋賣傻?”
梁言此時心中警惕到了極點,但是看著對方癡癡傻傻的樣子,又沒有任何頭緒。
“看他的樣子,好像並不打算阻攔我..........這地方如此詭異,還是先退出去再說...........”
一念及此,梁言也不與這老僧胡鬨,而是站起身來,朝著山洞的另一邊走去。
他在距離牆壁十丈左右的距離站定,雙眼微閉,體內佛門靈力悄然運轉,一邊回想著蓮心大士出手時的種種細節,一邊使出了“罪化三千”相。
此時此刻,飛劍被封,他所能依賴的最強殺招,便是“八部衍元”!
而與之相對的,那矮個子老僧也轉身回頭,好似腦後長眼一般,學著梁言的動作來到牆壁之前,同樣閉眼而立,似乎在運轉什麼神通。
到了這個時候,梁言自然不會去管他,而是將全身靈力都集中在自己的右拳之上,朝著前方一拳打出。
隻見一片金光海洋彌漫而出,瞬間覆蓋了整個山洞,而在金光之中又有上百個小世界,每個小世界都蘊含了一分佛陀之力,最終全部彙聚到半空的巨大拳影之中,朝著山洞石壁飛馳而去。
轟隆!
一聲巨響傳來,梁言以“罪化三千”相打出了自己的最強一拳,雖然不像蓮心大士那樣可以演化三千世界,卻也凝聚出了上百個小世界,即便是金丹後期的體修,也未必能夠硬抗這一拳。
然而整個山洞石壁卻隻是微微晃了一晃,居然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怎麼可能?!”
梁言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眼中滿是震驚之色。
他這一拳打出,不說劈山斷河,但區區一塊石壁,早就應該被打成粉末才對。
可如今四周靜悄悄的模樣,就好似剛才那一拳根本隻是虛幻一般。
梁言心中驚疑不定,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老僧,卻見他也學著自己的模樣向前打出一拳,隻是那拳頭軟綿綿的沒有任何威力,打在半空都沒有發出一聲響動。
“前輩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梁言沉吟了一會,又開口問道。
他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山洞之中,換來了幾聲回響,卻沒有等到老僧的答案。
“難道這人是真的糊塗了?”
梁言看了看他呆滯的樣子,一時也不確定此人是不是在裝瘋賣傻,他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忽然抬起右手,朝著此人一拳打去。
這一拳沒有任何征兆,乃是梁言用來試探對方的一擊,他出拳的同時也在暗暗觀察,如果對方真的不閃不避,沒有用任何神通來防禦,那他就會把自己的拳頭收住。
畢竟雙方素不相識,他也不想直接一拳要了對方的命。
便在他的拳勁即將落到老僧身上之時,山洞中忽然響起佛門梵唱之聲,下一刻,整個山洞金光大盛,竟然將周圍的黑暗全部驅散!
梁言心中一驚,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此時抬頭看去,就發現山洞的石壁頂端,居然刻畫了許多佛陀之像。
隻不過剛才這裡太過黑暗,他才沒有第一時間發現。
如今仔細看去,就發現這些佛陀像有大有小,畫得十分粗糙,好像是隨意塗鴉一般。
但此時此刻,每一個佛陀畫像都在散發著耀眼金光,仿佛梁言打向老僧的一拳,把這些山壁上的佛陀全部激怒了,想要降罪於他..........
被這股強大的氣場所震懾,梁言心中也生出一絲猶豫,不由自主地收住了拳頭,整個人向後連退了三步。
他抬眼向上看去,隻見這些佛陀各個不同,有的大腹便便、慈眉善目,有的肥頭大耳、滿臉喜樂,有的肩寬臂長、金剛怒目,還有的骨瘦嶙峋、目露悲憐之色。
這些佛陀無一例外,全在盯著他看,梁言環視石洞四周,隻覺他們各個都是高高在上的樣子,仿佛一眼就已經把自己看穿,正在審判他的過往罪行。
那慈眉善目者似乎在勸自己改過自新,那悲憐眾生者似乎在為自己歎息,而那金剛怒目者,似乎已經把自己看作魔頭,隻怕下一刻便要出手降魔!
在頭頂諸佛的注視之下,梁言腦中忽然一陣恍惚,修道將近百年,之前發生的事情,便如走馬觀花一般,在心中一一閃過。
蒼崖山滅張家,青羽山盜劍石,大鬨“百果宴”,冥獄爭霸,北海屠妖,劍挑弈星閣.........
往昔之事,一件件浮上心頭,每次畫麵閃過,山頂石壁上便有佛像露出冷笑、憐憫、歎息、憤怒等等神態,就好像在為他的過往定罪,勸他放下屠刀,回頭是岸。
原本將靈力彙聚在右拳的梁言,此時不禁緩緩鬆開了拳頭,眼神也漸漸變得有些迷茫,似乎在努力回想著什麼,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便在他的目光越來越渙散的時候,身體卻忽然被人狠狠一撞,接著腳下一滑,身不由己的向後滾去。
砰!
直到撞在一塊有棱有角的石頭上,梁言才猛然驚醒了過來。
他此時已是滿頭大汗,忍不住抬頭朝前看去,隻見剛才把自己撞醒的人,正是那位個子矮小,目光呆滯的老僧。
此人的神態依舊木訥,隻不過剛才那一下卻沒有模仿梁言的動作,而是在他快要失去自我意識的時候,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梁言此時神魂歸位,背心已經被汗水浸透,然而還不等他開口說些感謝的話,就見山洞內的金光忽然消散,漫天諸佛也跟著一暗。
緊接著,一股詭異莫名的力量開始充斥山洞,山壁上的畫像也漸漸扭曲,原本慈眉善目的老僧,居然化作口流涎液的餓鬼,原本金剛怒目的年輕僧侶,也化作三頭六臂的夜叉。
佛像依舊是那些佛像,隻不過相貌稍稍改變,就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原本神聖莊嚴的佛門聖地,轉眼就變成了地獄餓鬼的修羅場!
那老僧忽然渾身一抖,木訥的雙眼漸漸有了神色,似乎對上方的群魔亂舞十分懼怕,居然脖子一縮,雙手抱膝,在梁言的腳邊蹲了下去。
他本來就是十分矮小的身材,此時抱膝下蹲,當真就好像一快圓木板凳,看上去極不起眼。
梁言眉頭微皺,低頭瞥了他一眼,隻見此人顫抖不止,眼中滿是驚懼之色,看上去並不像是裝的。
“你怕?”
梁言忽然開口問道。
老僧這次像是聽懂了,急忙捂著眼睛點了點頭。
梁言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了什麼,開口道:“彆怕!我幫你擋住他們,你告訴我怎麼離開這裡好不好?”
這次老僧又點了點頭。
梁言見狀臉色一喜,急忙運轉體內的佛門靈力,諸法空相施展出來,一層金光將自己和老僧全都覆蓋在其中。
他早就看出來,這些魔像僅僅隻是擁有一股惡念,並沒有實際的力量,彆說是他了,就算是個心誌堅定的聚元境修士,也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梁言剛剛觀摩蓮心大士的法相神通,對於“八部衍元”的理解更甚從前,此時“諸法空相”施展開來,立刻就將那些魔像的惡念擋在了外麵。
黃衣老僧身處金光之中,神態也逐漸安定了下來,他的目光朝四下一掃,忽然撿起一塊腳邊的石頭,在地上畫了起來。
梁言目光微微一凝,並沒有出聲打斷他,而是在旁邊仔細觀摩。
不出片刻的功夫,老僧的第一幅畫就已經完成,畫中是一名年輕的小和尚,在藏經閣中求學若渴,五花八門的功法、神通、典故,似乎都是他渴望了解的東西。
他隻稍稍停頓了一下,又拿起石塊,接著往下畫去。
第二幅畫中乃是一名中年和尚,看上去已經佛法有成,神通深不可測。隻是他的目光中依舊懷揣著少年時的好奇,為了探索更多未知的東西,而來到了一座金碧輝煌的浮屠寶塔之前。
緊接著是第三幅畫,畫中和尚似乎已經將寶塔內的佛法、經文全都學了個透徹,眼中不再有少年時的好奇,反而充滿了困惑之色。
梁言看他畫到這裡,忽然心中一動,下意識向遠離此人的方向後退了一步,接著開口問道:“山壁上的這些佛像壁畫...........其實都是你自己畫的?”
他話音剛落,那老僧便抬起頭來,渾濁的雙目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半晌之後,忽然點了點頭。
梁言得到他肯定的答複之後,心中也是一驚,這老僧看上去雖然瘋瘋癲癲,但絕不像是魔道中人,為何他畫出的佛陀之像,最後居然都變成了魔頭與惡鬼?
“你..........你究竟是誰?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到了此刻,梁言也算是看出來了,這老僧在地上畫的畫像,其實就是他自己的過往。
看上去此人應該是個天賦極高的佛門慧子,從小便通讀佛經,修煉有成,隻是不知道為何,居然會被困在這種地方。
便在他心中疑惑之時,那老僧的眼角忽然跳了跳,沒有再看向梁言,而是低下頭去,拿起石塊在地上默默畫下了他的第四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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