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璲十八歲那年主動請纓前往戰場,之後立下奇功,永昌帝龍顏大悅,破例提前兩年封兒為王,賜下惠王府。
當時大皇子康王已經封王,工部修建惠王府時,依照永昌帝的交代,惠王府的府邸部分與康王府占地一樣,都是五進三路的規製,可惠王府的花園竟有兩個康王府的花園那麼大,永昌帝甚至親自參與了惠王府花園的山水布局。
百官們議論紛紛,一部分人猜測皇上有意立惠王為太子才會如此偏愛,一部分人認為皇上隻是因為打了勝仗心情舒暢,所以才有閒情逸致指點惠王如何造園,康王封王的時候正趕上南地出了洪災,永昌帝天天盯著戶部,根本沒有閒功夫。
無論內情如何,惠王府都是目前三座王府中占地巨大、修建耗銀最多的那座。
大宅子很容易叫人羨慕,隻是宅子園子越大,需要的丫鬟下人也就越多。
整座惠王府,各種奴仆共計百餘人,這還是惠王不喜鋪張,且沒算上惠王的五十個親衛。
惠王住處位於王府中路的第四進,名為明安堂,前麵兩進分彆是惠王接見外臣賓客、處理公務的地方,自打惠王出事賦閒在家、謝絕來客,那兩進再也沒有迎來過惠王的踏足。
回到明安堂,青靄、飛泉伺候趙璲在前院休整,姚黃帶著阿吉去後院更換衣物。
脫掉繁重的禮服,姚黃叫畫眉等人暫且退下,然後一頭撲進拔步床內,先緩解一身的疲憊。
阿吉半蹲在床前,關心問:“王妃很累嗎?”
姚黃歎道:“那麼長的宮道,光走路倒是還好,主要是在王爺麵前必須時時刻刻端著,進宮後要守的規矩更多了,你想想我在家裡什麼樣,讓我端坐著應酬皇上後妃,陪聊陪笑的,比讓我去外麵跑一圈還要難熬。”
阿吉:“是沒在長壽巷裡舒坦,那您想想王爺,您還能走走舒展筋骨,王爺一整天都得坐著,要麼就是躺著,這麼一比,您是不是好忍些了?”
姚黃:“……”
是啊,惠王從起床後就一直坐著,連坐這麼久,底下會不會麻?
剛剛王爺叫她慢慢休整,休息夠了再過去找他傳見下人,說不定是王爺也想在床上多趴一會兒!
這下子姚黃趴得更安心了。
阿吉瞅瞅外麵,小聲問:“王妃,要不以後都是我負責守夜吧?反正您跟王爺睡下後我在外麵跟著睡,連著守也不會累。”
姚黃奇怪道:“為何?”
守夜的丫鬟要時刻做好被裡麵傳喚的準備,沒事可以睡整覺,有事就得半夜起來,絕不輕鬆,姚黃可不想隻辛苦阿吉一個。
阿吉一手擋著嘴,將次間能聽到內室動靜的事說了。
姚黃臉上一熱:“真能聽見?什麼都能聽見?”
那些王爺弄出來的嘖嘖啵啵又啪啪的聲音……
阿吉連忙搖頭:“聽不見您跟王爺說話,就,就聽見您叫喚了。”
姚黃:“……”
她怎麼不知道自己叫得有那麼大聲呢?
轉過腦袋,姚黃朝裡麵趴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道:“就輪流守夜吧,下次我注意點。”
日子還長,阿吉一個人撐不住的,況且她也要慢慢培養其他心腹丫鬟。
躺了一刻鐘,更衣梳頭用了一刻鐘,姚黃終於來了前院。
飛泉站在院子裡,瞧見王妃立即恭聲行禮。
姚黃邊走邊打量飛泉。
惠王身邊這兩個公公,青靄五官周正更顯穩重,飛泉則長了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睛,又圓又亮,瞧著更像敢跟主子玩笑的,卻也被宮裡、王府得規矩壓得一板一眼,又或者人不可貌相,飛泉本就是規矩端重的性子。
“王爺在裡麵休息嗎?”姚黃隨口問道。
飛泉看向正堂。
這時,姚黃也來到了正堂門口,扭頭一瞧,惠王換了一套絳紅色的錦袍,端坐在北。
正常人家的堂屋,北麵會擺上兩張主椅,中間隔著一張方幾。
現在惠王自帶一張輪椅,特意把他挪到主座上簡直是多此一舉,下人不嫌麻煩王爺怕會不快,但把輪椅挨著主座停好也不合適,會壞了整個堂屋的整齊布局,而如果王爺不在的時候放正常座椅,王爺一來再把座椅挪開,更是頻繁地在提醒王爺“您不行”。
姚黃看到的就是,堂屋北麵擺了一張高度適合惠王取用茶水的長幾,惠王帶著輪椅單獨坐在北麵,長幾東西兩頭分彆擺了一張麵朝茶幾的客椅,如此不管惠王在不在,桌椅擺設都不會影響堂屋的整齊,而就算另一位王爺來了,他坐在長幾兩頭仍是與惠王同席,不算怠慢。
惠王都殘了,哪個王爺還會計較這一點點小節?
姚黃無法掩飾自己注意到了這邊與眾不同的座椅擺設,她也不想假裝自己沒被新奇到。
迎著惠王死水般的注視,姚黃叫阿吉留在外麵,笑著入內,朝惠王行了個淺禮。
趙璲:“你我夫妻,以後見麵這些虛禮就免了吧。”
姚黃:“好啊,我也覺得那樣怪見外的。”
她語氣自然,趙璲不知為何想到了昨晚的肌膚相親,斂眸道:“坐吧,這是王府各處下人的名冊,你先看看。”
青靄適時取出一本冊子,彎腰雙手放於王爺左下首的客座前。
姚黃微提裙擺落座,看看主位上的王爺,笑著誇道:“這個座位安排的好,我看王爺或是王爺看我都方便多了,若是咱們倆並排坐著,還得把腦袋扭過來說話,時間一長脖子都要酸了。”
青靄:“……”
他緊張地看向王爺。
趙璲:“你去看看人是否到齊了。”
青靄躬身離去。
姚黃感覺到王爺似乎很著急快點辦完這件事的,不再耽擱,拿起名冊翻閱起來。
第一頁隻寫了三個名字,一位總管王府內外務的郭管事郭樞,一位分管王府男仆的曹公公,一位分管王府女仆的柳嬤嬤。
趙璲:“府裡下人多,你剛來還不熟悉,有什麼需要可直接傳見他們三個。你是王妃,除非你所求過於不合常理,他們都會聽你的。”
姚黃懂,好比花銀子,以惠王的大方,她一次從賬房支取千百兩銀子都沒關係,但她要一次將惠王的五千兩爵祿全拿走,郭管事肯定得去請示王府最大的主子惠王。
姚黃繼續往後翻。
名冊是按照下人的職位高低記錄的,像王府的三路宅院與後花園都各有一位管事,由他們監管四處的房屋維護日常打掃花樹養護等。
跟著就是按照具體差事統計的名單,如廚房、繡房、花草房、庫房、匠房、馬房、浣洗房等,每個地方從管事的到小丫鬟小廝都獵得一清二楚。
除了絕大多簽了賣身契的奴仆,王府還聘了兩位住府郎中,都是醫術精湛的名醫。
姚黃一邊看一邊粗略的計數,算出王府裡居然有一百多個下人,姚黃驚到了,合上名冊悄悄問惠王:“王爺,這麼多人,一個月光發下去的工錢都不少吧?”
趙璲:“……用得起便養得起,無需擔心。”
姚黃飛快地粗算了一筆賬,王爺年俸五千兩,平攤到每個月是四百兩出頭。王府眾下人的月例、飯錢以及宅子園子的日常維護按照一百兩算,王爺的月俸就隻剩三百兩了,夫妻倆的吃穿藥費再去掉一百兩的話……
以姚黃百戶之女的出身看,王府一個月能有二百兩的富餘當然夠多了,可按照昨晚惠王許給她隨意花錢的承諾以及一根寶石簪子就得幾百兩的行價看,她這個王妃真敢大手大腳亂花的話,王府很快就要沒錢了!
趙璲便看著自己的王妃眉頭微蹙,很快又舒展開來,煞有介事地對他道:“王爺放心,我會省吃儉用,不該花的銀子絕不亂花。”
她喜歡珠寶首飾,但絕不會月月都去買新的貴的,隻要王爺不介意,讓她繼續戴物美價廉的平民首飾她都戴得歡歡喜喜。
趙璲:“……”
青靄回來了:“回王爺,都到齊了。”
趙璲:“叫飛泉去帶過來吧。”
人就在明安堂外麵候著,百餘人很快便由三位大管事井然有序地領了過來。
青靄推著趙璲往外走,姚黃跟在旁邊。
總管事郭樞揚聲道:“拜見王爺王妃!”
眾人便嘩啦啦跪了下去,齊聲拜見。
趙璲看向姚黃。
姚黃領會到了,叫眾人免禮。
重新站直後,眾人目光恭敬地瞻仰了王妃的容貌,認清臉便守禮地低下頭。
趙璲道:“你們如何敬我,今後就要如何敬重王妃,敢有違背者,按府規懲治。”
眾人跪下領命。
替姚黃立了威,趙璲便遣散了眾人,對姚黃道:“我陪你去逛逛王府各處。”
這都是一個新婚夫君該給妻子的體麵。
姚黃很有興致,這可是自己的新家啊,當然要好好逛逛了。
但她覺得夫妻倆單獨逛更容易培養感情,說話也更放得開,所以她想也不想地走到輪椅後頭,對青靄道:“你們都留在這邊吧,我照顧王爺就好。”
青靄:“……”
他甚至都不敢去問王爺意下如何,而且因為站在輪椅後頭,他也接受不到王爺的眼神。
眼看著王妃伸手要接管王爺,青靄的還手握著輪椅後麵的扶柄不知該不該鬆。
姚黃見了,彎腰歪頭詢問正主:“王爺,可以嗎?”
趙璲:“可以,青靄、阿吉遠遠跟著。”
青靄鬆了口氣。
姚黃笑著接過輪椅:“王爺指路吧,您放心,我肯定推得穩穩的。”
趙璲抬手指了個方向。
東西路的宅子各有用處,或待客或宴請或充當庫房、藏書樓,簡單逛了一圈,主仆四人終於來了後花園。
四月下旬,園中處處濃陰花開,假山疊石亭台樓閣掩映在幽景之中,就連吸進鼻子的空氣都比路上新鮮。
姚黃舒適地呼了口氣,高興道:“這園子可真漂亮,要不是嫁給王爺,我這輩子怕是都見不到這樣的好風景。”
趙璲指向東方:“從這邊開始逛吧。”
姚黃點頭,掃眼前方的石板路,確定一路平平整整,便放心地一邊推動輪椅一邊欣賞周圍的風光。
王府造景頗有講究,一花一樹一石都能品出風雅來。
走著走著,姚黃看到院牆邊兩棵距離剛剛好的榆樹,她眼睛一亮,指著樹身道:“這裡可以綁根繩子蕩秋千,樹蔭正好擋了太陽。”
趙璲:“喜歡蕩秋千的話,可以讓工匠多做幾個秋千架,隨你擺在喜歡的地方,比綁繩子安全。”
姚黃看向男人的頭頂:“我隻在畫冊裡見過秋千架,在家裡都是拴繩子玩。”
趙璲不置可否。
前麵是一方池塘,池塘中間是一條曲折的木板橋,橋身比輪椅略寬一些,勉強能容兩人並行,兩側無欄。
遠遠跟在後頭的青靄又提起了心,他都瞧見了,王妃總是東張西望的看景,等會兒可彆分心把王爺推水裡去!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跑過去的時候,姚黃看著波光粼粼的池水,向往地對惠王道:“王爺,我喜歡這邊的景色,可以在這裡多待一會兒嗎?”
趙璲點頭。
姚黃一喜,將輪椅推到池塘岸邊一棵柳樹蔭下,放下輪椅的固定裝置,這才湊到最前麵,觀察水麵。
池塘中央慢悠悠地有著幾條紅色錦鯉,清澈的水中時有指長的小魚歡快穿梭。
清淩淩的水倒映著藍汪汪的天,姚黃越看越喜歡:“之前在儲秀閣學禮儀時,我還遺憾錯過了今年郊外的春景,來了王爺的園子,我才知道我的福氣都在後頭呢。”
去郊外踏青還要騎馬跑很長一段路,來回破費功夫,來王府花園就方便多了,還不用跟其他遊人搶地方!
然而在趙璲眼裡,這些景色都是他看慣了的,所以他神色很淡。
姚黃瞧出來了,飽過眼福趕緊重新推著惠王往前走。
視野裡出現一片青翠竹林,林中有石板路,裡麵隱隱可見一座小院。
姚黃站在路口,好奇地往裡張望:“王爺,那是什麼地方?”
趙璲:“竹園,自我病後,平時都住在這邊。”
姚黃:“……那現在……”
趙璲沒有回頭,語氣平淡得仿佛隻是閒聊:“新婚三日我會陪你,每個月逢五逢十或是逢年過節我也都會陪你在明安堂過夜,其他時候還是會住這邊,你若有事可來找我,無事便算了。”
“並非是針對你,隻是我現在更喜歡一個人獨處,便是青靄飛泉近身伺候我的時候也不多。”
“下人都知道的,不會因此亂嚼舌根。”
姚黃懂了,看眼竹林深處的小院,她推著輪椅往前走去,困惑道:“那王爺不在明安堂的時候,我做什麼呢?”
趙璲:“遊園或外出,隨你心意。”
姚黃忽然不知道該高興還是發愁。
王爺不管她,她似乎可以過得比在娘家時還自由,可王爺幽居竹院,她怎麼有種要守活寡的感覺?
也不對,王爺每隔一段時間會去陪她過夜。
初五、初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日……嗯,每個月王爺會陪她六晚,逢年過節還能多幾晚。
話本裡常說男人縱欲容易傷身,一個月六次或許剛剛好?王爺腿腳不便,比普通男人更要注意節製。
走出竹園不遠,半畝空置的田地出現在了路邊。
姚黃腳步剛慢,趙璲已經知道她要問什麼,解釋道:“這是菜圃。”
菜圃,自然是種菜的地方,富貴者稍微費點力氣耕種一番,以示親農,並體會田園之樂。
趙璲腿腳好的時候每年都會親自種些菜,出事了,他不來歸不來,他不開口,下人們也不敢擅自改動這半畝地。
姚黃能猜到這塊兒地背後的故事,但既然王爺繼續留著這塊兒,說明王爺沒那麼小心眼。
她高興道:“我家後院也種了兩片菜圃,我從小幫我娘收拾,會種七八種菜呢,王爺放心的話,這塊兒地交給我種?”
趙璲:“隨你,除了竹院,整個花園都可以任你改動。”
這就有點像氣話了,姚黃聰明地沒去接。
花園北麵是一片連綿起伏的矮丘,夫妻倆前後經過了四條通往山頂的小道,兩條石階鋪成,兩條石板鋪就。
姚黃越走越能感受到王府眾人伺候惠王似的膽戰心驚,拆了石階怕王爺動怒,不拆輪椅難行王爺更要氣。
賞個景都這樣,真每一天都待在一起,光照顧惠王的心情她都要多費多少心思啊!
飛快離開矮丘地段,兩人來到了花園西邊,這裡視野開闊,被一鴻清澈廣袤的湖水占據,岸邊間植桃柳,湖中建有洲亭,另有廊橋與水榭相連。
姚黃的心情又輕快起來,過兩天說什麼也要來湖上劃船釣魚。
將近晌午,花園中間姚黃也不想去逛了,等著下次自己的時候再徹徹底底地逛一遍,每個假山山洞都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