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家的魚湯跟阿公說的一樣，的確很好喝，也很補。
熬了很久，一部分魚肉都融在了水中，湯汁是乳白色的，上麵漂浮著星點綠色的蔥花，舀一瓢湯喂進口中，頓時感覺到一股極致的鮮美，濃滑醇香的魚湯順著喉嚨滑到胃裡，口鼻都有餘香。
阿公叫什麼，陳諾不知道，隻是知道跟他一樣，也姓陳。
之前偶爾在上樓下樓的交談中，他從陳阿公口中得知，他是公租屋裡最老的一批住戶，90年代初，這棟樓剛修好的時候，就搬了進來。當初那一批人搬的搬，死的死，目前整棟樓裡，就數他住得最久，左鄰右舍，樓上樓下，就沒有他不認識的。
“來，舀點魚肉。”
“阿公，不用了，我就喝點湯就行。”
“不行的，來都來了，多吃一點。我一個人也吃不了這麼多……對了，我說阿俊啊。”
“怎麼了阿公？”
“我感覺，阿俊你長得好似個明星啊。”
“啊？”
“一下子想不起來是誰了。你平時成日帶個口罩，我都以為你麵上有疤，結果你這麼靚仔，戴個口罩做咩啊？難怪找不到女朋友。你如果肯除這口罩，肯定有女仔願意和你拍拖的。”
“阿公……”
“怎麼？工作歸工作，賺錢歸賺錢，都要勞逸結合嘛，交個女朋友，又不耽誤你上工。”
“不是啊，阿公。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啊？”
阿公鼻子動了動，神色一變：“哎呀，好似真的有味道！”
一分鐘後，一老一少站在隔壁的房門口。
陳阿公開始敲門。
咚咚咚。
“阿琪！”
咚咚。
“在屋沒有？阿琪！”
咚咚咚。
“阿琪——！！！”
屋裡一點動靜都沒有，而那股怪味卻越來越明顯地從門縫中溢出來。
旁邊一戶人家的門忽然打開，一個塌鼻闊嘴的男人探出頭來，“陳叔，你找阿琪啊？”
陳阿公道：“對啊阿坤，你聞到煤氣的味道沒有，好像是阿琪這間屋裡傳出來的？”
男人的鼻子抽了抽，道：“阿琪剛才我才看到她回去，應該在煮飯，沒什麼事，放心啦陳叔。”
“不對不對，煮飯怎麼可能這麼大的味道。”陳阿公道，“當初我老婆就是煤氣中毒死掉的。”
“啊？”叫阿坤的男人臉色一變，“你是說……”說著，就準備把防盜的柵欄門打開出來。
沒想到屋裡突然傳來一個尖利的女人聲音：“你個撲街！你要係敢去理個狐狸精的閒事，你就死在門口！丟你老母！成日不出去找錢，就知道望女人！周炳坤你個死撲街、冚家鏟，你……”
阿坤尷尬地看了陳諾和陳阿公一眼，訕訕一笑，“唔……我老婆有點唔開心……我……算了。”
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好啦好啦，死婆娘你閉嘴，我唔去行了吧！”
鐵門關上後，裡麵卻依舊傳來女人怒氣衝天的聲音：
“那種騷狐狸，死就死啦，你理她做咩？成日做發夢噶，想做明星，在屋裡又叫又喊，好似中邪，吵到我想死！她以為自己是張曼玉咩？腦袋有坑！早死早超生啦。”
陳阿公沉下臉，道：“阿俊，阿坤他怕老婆不敢管，現在就隻能靠你啦。”
陳諾用力眨了眨眼到：“咩意思啊阿公。”
陳阿公道：“當然是把門撞開，趕緊救人啊。阿琪肯定是在裡麵燒炭，當年我老婆就是這樣中毒死掉的。現在隻有你能救她啦。”
陳諾怔了一下，而後抽動著身體，轉身就走。
陳阿公一下子抓住他的袖子，“你做咩啊？阿俊，你不救人啊？”
陳諾掙了一下沒掙開，又不敢用力，隻好無奈道：“阿公，這是鐵門啊，我怎麼救啊？我就算把肩膀撞碎都冇用啦！現在最緊要是拿手機報警，叫差人來救人啦！”
“差人，等差人來就可以給阿琪收屍了。阿俊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阿琪這個女仔長得好靚的，就這麼死掉真的好可惜的。她爸媽這兩天去了鄉下沒有回來，到時候要是回來看到他家女仔成了一具屍體，你覺得他們會怎麼想？白發人送黑發人，活都活不下去的啦。”
陳諾歎了口氣。
這段時間他跟著許鞍華拍戲，雖然拍出來的畫麵他沒怎麼看，但許鞍華在“帶人入戲”這方麵，真的是一把好手。他揍詹瑞文那一拳就是最好的例子，要不是最後一刻收了力，差點真的把人家臉打腫。
此刻聽陳阿公說得一把辛酸，他作為謝家俊的部分是真的有些心軟。
他看了眼那扇鐵門，說道：“好啦，阿公你去報警，我試試撞門。”
陳阿公一聽，喜笑顏開：“阿俊啊，你人咁好，將來一定大富大貴，行運一條龍，風生水起！”
……
陳諾倒退兩步，深吸了一口氣，往前飛奔，合身躍起——
“呀！”
砰的一聲響。
門巍然不動。
陳諾腦袋有點暈，手臂有點痛。
“好樣的，阿俊！再來兩下，肯定就能開啦。”
陳諾晃了晃腦袋，往後退了兩步，再度呀的一聲大叫。
快步往前衝。
砰！
陳諾捂著肩膀說：“唔得啊阿公，撞不開啊，這門真的是鐵做的啊！”
陳阿公道：“我知道是鐵啊。但是加把勁啦阿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我看你很有力氣的樣子，再來！”
砰！砰！
“阿公，我真是不行啦，再撞下去阿琪死不死我唔知道，我自己肯定要死啦。”
“阿俊，你呢講什麼話啊？你這麼高這麼壯，肯定撞得開的啦！撞開了阿公請你繼續喝魚湯。以前阿公像你這麼年輕的時候，這種門啊，吹口氣都開啦……”
“夠啦阿公，你不要再講啦。”
砰！砰！砰！砰！
“阿公，真的搞不定啦，叫差人啦，我都沒力氣了……”
這時，突然傳來一個挺好聽的女人聲音：“阿公，你們在做咩啊？”
陳諾捂著肩膀轉頭一看，隻見一個長發飄飄、大概27、28歲的女人站在走廊上，手裡拿著一瓶醬油，整張臉素麵朝天，一臉驚訝的看著這邊。
假如說，差不多七年前，這個女人跟著一群年輕人，守在在王嘉衛的澤東影業門口，把那一張寫著自家名字和電話，還有一個口紅印的紙貼在車子玻璃窗上，濃妝豔抹的樣子好像是某個夜店裡的小姐。
那現在，女人穿著白色長裙，隨意在腦後挽著一個發髻，站在這長長的過道走廊裡……
彆說。
還真有點像是王嘉衛電影裡那個眉目之間，淡得像煙的張曼語。
陳諾知道記性一向不好的他，為什麼會把這個女人的樣子和名字記得這麼清楚，時隔這麼多年，依舊想得起來。
因為那個時候，他懵懵懂懂的踏進了電影世界的大門。那些想做演員的香港年輕人們，不顧一切的想要得到一個機會的樣子，真的給他造成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雖然當時他坐在車裡，臉上淡然，什麼都沒說。
陳阿公張口結舌道：“阿，阿琪？”
女人點頭道：“是我啊，阿公，你們撞我個門做咩啊？”
“不是啊，阿坤不是說你在屋裡煮東西咩？”
“係啊，但沒醬油，所以下樓買了瓶。哎呀，點解味道這麼大？會不會是我灶台的火熄了……”
“係係係，快點回屋睇下啦，真是好嚇人！”
“欸，得啦，阿公。”女人答應一聲，急匆匆地掏出鑰匙打開門，走了進去。
陳阿公鬆了口氣，這才想起旁邊還有個人，轉過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阿俊，你沒事啦？原來係誤會，哈哈，哈哈哈哈……走啦，跟阿公回去，再繼續飲魚湯。”
可惜，魚湯隻是魚湯，不是楊影曾經喂他吃的超級無敵長長長長長效神藥。哪怕把阿公家的魚湯喝了個飽，還吃了不少魚肉，陳諾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也是全身像散了架一樣酸痛。
幸好，不停氣的拍了差不多一個月戲，把前兩集的內容拍完了，今天呢，就可以休息一天，去片場隨意逛逛，找張一謀聊聊天。
所以哪怕昨天受到謝家俊的影響，像個白癡一樣去撞鐵門，但並不會耽誤工作。
許鞍華還在繼續拍第二集。
他的雖然拍完了，但是裡麵其他人物的戲份還沒有。
比如女配一號，古麗娜紮扮演的曾潔。
這是一個曾經的大小姐，家裡本來在內地，可由於經營不善，企業破產，欠了一大筆債，老爸跳了樓，不得已帶著妹妹和媽媽一起逃到了香港。結果在第二集裡，債主找上門來，把她妹妹抓走逼她還錢，迫不得已之下，不得不重新回到遊戲中。
再比如說，將在第四集裡掀起腥風血雨的重要角色，249號遊戲參與者靚坤吳鎮宇，也會在第一集簡單露麵之後，在第二集裡開啟屬於他的故事線。一句話概括就是，這位前幫派的重要人士，被兄弟陷害，從而被原本的社團追殺。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因此不得不進入遊戲，想要拿到獎金帶著情婦兒子遠走海外。
還有因為弟弟之死，開始調查遊戲的警察黃子華。他也會慢慢的介入到對遊戲組織者的調查之中。
總之，用許鞍華不僅僅是為了拍他，更重要的是，用她細膩的風格，在第二集裡建立起《老鷹捉小雞》各個角色的群像。
目前看來，在剛剛過去這半個多月合作中，陳諾覺得，這個人算是選對了。
不同於張一謀的大開大合，彭浩翔的精怪邪典，也不同於杜琪峰的乾淨利落，女人的導演風格給人以如沐春風，娓娓道來，講人心，講人味。
接下來第三集的導演，不是彆人，正是早到了的張一謀。
他今天過去，正是準備老謀子溝通一下第三集怎麼拍。
好好睡了一覺，8點起床，洗漱完打開門，準備出去吃個早飯，然後叫令狐來接他。
卻看到他家外麵的防盜鐵柵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掛上了一個小小的便當盒，還夾著一張紙條。
摸了摸飯盒，還是溫熱的，應該掛上去不久。
攤開紙條，隻見上麵用一筆寫得挺好的繁體字體寫著：“阿公跟我說了昨天的事，多謝你給我撞門。等你很久你都沒出門，就不打擾你休息了。這是我早上做的早餐，請你嘗嘗。”
陳諾取下來，打開看蓋子了看。
顏色不甚鮮豔，可以入口。
……
……
“你們這個劇的劇本，寫得是真好。我聽小彭說，裡麵很多東西都是你的創意，是真的嗎？”
“哈哈，沒有，都是大家一起頭腦風暴討論出來的。”
“真的假的？我看這第三集裡麵的糖人遊戲……就很不香港吧？這香港有糖畫嘛？怎麼，在這邊的小學門口，也有捏糖人，還轉個龍？”
“哈哈哈，這個遊戲的確是我想的。”
“有意思，真有意思。不過這個風格，我看確實有點不太適合在內地拍。之前我還想呢，怎麼你突然跑到香港這邊來搞個分公司，還投這麼多錢建棚，原來是這樣。感覺，諾子你是準備搞一個專門的外銷基地？”
“其實目前倒沒有想到這麼多，隻是想著做好手裡的這一部劇。”
“就為了這一部劇搞出這麼大的陣仗來……感覺有點大題小做吧？”
“哈哈，是有點大題小做。”
“諾子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感覺我身上的責任頓時重了很多啊，到時候萬一沒能回本，不能怪我身上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張一謀大笑起來，爽朗的笑聲回蕩在辦公室裡。
笑了一會兒，突然臉色一整，“諾子，其實第三集的劇本我琢磨了很久，我覺得咱們或許應該如此這般。你看，如何？”
“嗯，挺好。聽你的張導。”
……
陳諾不跟張導演一起哈哈，甩臉色給張導看，主要是怕張導真就把這一部劇哈哈過去了。
張一謀拍過電視劇嗎？
沒有。
老謀子也不是神，也拍過什麼三槍拍案驚奇。要是抱著隨便玩玩的態度，鬼知道會怎樣。為了友誼的小船繼續航行下去，陳諾不得不板著臉，讓張導笑不下去。
他絕對不想《老鷹捉小雞》的第三集淪為跟《三槍》並列的地步。
雖然說，遊乃海韋佳輝，給這第三集取的名字跟三槍一樣古怪，叫做——
撐傘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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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0字。
我跟諾哥一起休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