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舊人同舟
如此這般,又是數日過去,司念總是來來去去,遠觀卻不敢走近,總扮作是無意路過,可偏偏盤周城城裡城外,人影稀疏,十房九空,隻有老弱病殘尚在,司念生得高挑靚麗,便是在密集人群中,也可一眼便認出,再如何假裝不經意,時間久了,便總會被發現。
一日,太陽正烈,司念又是尋來,見到那白衣臥坐船頭,好不易釣上一條魚,便將魚腹拋開,丟入燒開的熱水當中,再灑上頗多稀奇的小香料。
司念忽覺恍惚,在盤龍宗時,李長笑便常帶她去曲龍江邊,抓些魚煮湯,當時初踏足修行,便覺天地是那般新鮮,那般廣闊,好似無論做什麼,都十分開心快樂。
李長笑輕輕一歎,手持木勺,在魚湯中緩緩攪動,將香料攪勻,頭也不回笑道:“司念姑娘,不妨一敘。”司念一愣,心道:“他邀我了,那怕普通朋友,也該一敘,不然太失禮節。”
便緩步走至船邊。李長笑近日來,雕刻了許多木雕,形形色色,各態皆有。全放在船艙內。見司念靠近,他心中也頗為感慨複雜,但還是笑著打一碗魚湯,遞給了司念。
司念接過魚湯,俏生生坐在對麵,雙手捧著木碗,目光一時不知放在何處,看一眼江麵,看一眼小船,看一眼魚湯,但每一眼總是不經意間,從李長笑身邊劃過。
她見船內有十幾二十號木雕,其內有些樣子她甚至見過,好似是某些名傳天下的強者。在變法大世中,也極其活躍。便好奇問道:“你何時學了木雕?”剛問出口,便是俏臉一紅,心道:“司念啊司念,你找話題也不找得像樣些。那木雕之術,還用甚麼學?”
修士心靈手巧,雕琢打磨木雕,實不算難,故她這問題,便好似在問“你何時學會了說話、走路”。
李長笑一眼看穿,笑著解釋道:“我輩修士,若想雕琢出像樣雕像,確實輕易。但我是以凡手、凡心、雕琢打磨,所以那木雕之術,還真需要去問凡人討教,花費精力學習。”
他又道:“我並未學過木雕,但學的是瓷雕,學得深了,是木是瓷,卻也無多少分彆了。近來如何?”
司念輕飲一口魚湯,江中魚兒圍靠船邊,便好似來看熱鬨一般。司念聽得李長笑回答,心緒也隨之放鬆,他好似從未變過,自己的話,他從來會好好回答,好好解釋,心中頓湧一陣酸楚:“我當時悄然離去,他天資又不好,不知又受了多少苦,是我不曾見過。分明立下誓約,到頭卻是我先違背。我自是喜歡他,隻是當時未免沒有想過,天下天驕何其多,或有更好之人在前方等我。”
“可如今看來,竟不及他半分。”想到此處,連彆過頭去,已然有淚水翻滾,但好在暗運香火神術,強行止住,也不願被李長笑瞧見。
“還行。”司念問道:“你呢?”李長笑道:“也還行。”
盤周城戰事頻起,血流成河,爪窪江的魚兒,本該也帶上一股腥氣。但淩天子民自幼受文化熏陶,尊敬河流。再加上主導戰事的,是李天餘、李天霞,這二位皇子皇女,一位親近河母、一位重用船伯。都與河有關,故戰爭之地遠離爪窪江。戰後即便屍首堆積成山,也不曾為了方便,直接投入河流當中。
導致爪窪江附近,勉強能算是一片淨土,外邊的汙濁臭氣,到了此處就儘皆散去。兩人簡單答話後,便再無話題。
李長笑又靜下心去,用刀雕刻木像,木雕約莫巴掌大小,栩栩如生。司念奇道:“極火天尊?”她見李長笑手中木雕,手持極火鞭,額頂生利角,特征明顯,乃是北四域的一尊強者。
司念問道:“你雕他作甚?你與他有交集麼?”李長笑搖頭道:“並無交集。”他花費一個時辰,才將木雕雕完,後放入船艙中立好。
修行界素來有“以形載意”一說法。意在,當某些雕塑太像真人時,便會自然而然,承載一分真人的意,香火金身便是最好證明。便是用作凡人,也同樣適用。甚至無需雕刻出確切形體,哪怕隻是在心中勾勒出他人容貌、細節,被想到的人,也會有微弱感應,或是打個噴嚏、眼皮忽然一跳,心突然一顫。
司念便覺奇怪,李長笑如此細致雕刻,定會被被雕刻之人覺察,此舉究竟意欲何為?她張嘴欲言,但想想後又不便深問。
她坐至傍晚,與李長笑道一聲彆,便自行離去。回去時步伐輕快,顯得頗為開心。
第二日,她又是尋來,與昨日一般,喝些魚湯,聊聊閒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顯然自然許多,說話也逐漸放開,恍惚中好似回到從前。
第三日,司念又是尋來,她不再假裝路過,就是特意來尋李長笑的,見李長笑雕刻木雕,她便向李長笑請教,想要他教自己木雕之術。李長笑自不會拒絕,便讓她邊看邊學。司念十分聰明,手也輕巧,很快便也上手。隻是她雕琢的,都是些魚、兔子等小動物,而李長笑雕琢的,都是各方出名的,不出名的人物。
李長笑見慕老祖遲遲不來,雖然不急,但這樣獨自等待,難免覺得乏悶,有司念過來陪著,卻也算是件好事。對司念,他早已無其他念想,此刻全當尋常朋友看待。司念雖隱約有某種期盼,但所做所為,也僅是普通朋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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