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室都是被圈在城裡的肥肥,朱厚烷親王之尊,也不能輕易出城,得虧牛頓帶了朱厚熜的任務來,也給了他人生中最大的自由活動權限。
整片河南地界兒郡王以下的宗室,都由朱厚烷幫著牛頓料理。
懷慶府城內也有不少宗室,朱厚烷七拐八拐,隻帶著牛頓往窮巷子鑽。
“爵爺請吧。”
極其的貧困,總是孕育著惡臭,天然和朱厚烷隔了一層。
牛頓扒拉開用繩子拴著的、勉強稱作門的木板,瞅見裡麵男女老少,失了禮法體麵,如同鼠崽一般擠在一起,瑟瑟發抖。
要說河南平原是大明一頂一的糧倉,卻也是填不上宗室的祿米缺口,由得他們餓瘦。
長期的營養不良,讓他們個個看起來都很沒有精神。
老頭子的牙齒崎嶇疏落,他看起來不到六十歲,卻已經老到不能看,像個稻草紮成的。
隻有被團在中間的幼兒,眼睛像葡萄一樣圓亮。
牛頓拿出朱厚烷給他的籍冊,一個個點過去:
“朱見漿、米氏、林氏、朱載塯……”
他疑惑地望向在場的所有人:
“朱厚炸去哪兒了?”
底層宗室不僅口糧沒得飽腹,連名字也隻能從高門取剩下的中間挑,也沒資格自造字,聽起來竟比尋常百姓家的怪異。
還不如喚個“七七八八”。
朱厚烷實在笑不出來。
他的子孫中也有不少要降等襲爵的,也許十年百年之後,落的下場還不如這家人,有棚草之屋可以棲息。
林氏看不懂牛頓穿的道袍樣式,卻是認得朱厚烷領子上手繡的花紋,心裡明白眼前的是貴人,而不是來搶劫的盜匪。
可她竟然還是沒放下戒心。
林氏試圖扯出一個笑來,卻凍得慌,舌頭結巴,也不透露自家丈夫的情況半個字:
“不知貴人們來我們這處兒,所為何事啊?”
朱厚烷不能送東西給宗室,但今天牛爵爺在,爵爺要當宗室的老師,成了半個父親。
見人高一輩。
以牛頓名義接濟宗室的衣食,也是理所應當。
所幸宴會酒冷,飯還溫熱,朱厚烷命人把飯端進屋,擺上炭盆。
人饑餓的時候嗅覺萬分靈敏,光橘紅色的焰火也足夠融化凡間冰冷。這家宗室顫抖著拿了筷子,林氏先伺候公婆吃了第一口,才抱著小孩子喂飯。
等她終於嘗到了些許肉味,愁苦的眼睛也有了力氣,抽噎著哭。
林氏這個頂門的媳婦一哭,其他人也沒挨住,一並哭得聲音天響。
惹得朱厚烷心臟抽疼。
他是個感性的人,當即以袖子捂臉,也跟著抹起眼淚。
牛頓與宗室毫無關聯,窮到賣兒賣女還要餓死的人,他見過不少,不至於跟著這些流著高貴血統、政治地位低下的人一起演繹悲傷。
他冷靜地站在原地,遠遠瞧著林氏的神情,倒不像是喜極而泣。
牛頓掃了一眼屋中陳設,發現灶上有使用的痕跡,還架著個破了小洞、缺了半個把手的鐵鍋。
朱厚炸還沒到砸鍋賣鐵的境地,這個年景,不生火做飯,隻吃生食,人病倒得更快。
牆上掛著李氏做針線用的剪子等工具。
少了什麼呢?
一把刀……
牛頓當即出聲,打斷這場在他眼裡豪無意義的情感宣泄。
他的語氣萬分篤定:
“朱厚炸出門搶劫去了。”
“有沒有同謀,預備去搶誰?”
朱厚烷心裡一驚,臉上還掛著淚痕,嗓子裡不受自控地,發出聲豬叫:
“吼?!”
“事關宗室名譽,爵爺慎言!”
牛頓沒搭理朱厚烷這個富貴王爺,走到林氏麵前蹲下,直視她的眼睛:
“菜板還擺在灶台上,很乾淨,至少前天你洗過,你們家裡過冬要賣鐵換錢,也該先賣你常用的剪刀。”
林氏一時失語,像看怪物一樣,看著眼前的少年人,可她偏偏死咬著嘴唇,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隻能任憑牛頓繼續陳述自己的推理:
“農家的女兒沒有工具,點火也好,牙齒咬切也罷,也能縫補衣服。”
“刀不在了,朱厚炸也不在了。”
“雪夜帶刀不帶笠。”
“不為殺人,便是放火,總不是去打野,此間千裡寂寥,蟲鳥齊喑,挖蛇也得刨二丈坑,也用不上刀。”
朱厚烷急得想上前拉扯牛頓,怎麼對宗室妻子說這麼惡劣的話?
快彆發威了,爵爺。
留這家人一命吧!
宗室雖然有著極大的特權,犯了法不至於殺死,其中主謀者還是要被處置。
若是鬨到朱厚熜耳朵裡麵,蕃王也是能貶為白身的。
朱厚烷不信跟著牛頓一起,來河南的幾個虎背蜂腰螳螂腿的大漢中,沒有一個有錦衣衛的編製。
牛頓卻話鋒一轉,打了一個棒子就給一個甜棗。
“不過,聖明陛下念及親親之情,不輕以等之,若汝夫迷途知返,必得嘉免。”
“吾牛徐行,忝為導爾等修仙之師,必於禦前,細細敷陳爾等蛻變之姿。”
朱厚烷拉扯的動作一頓。
牛頓張口就是在宗室麵前給朱厚熜立人設,把他架在了友愛宗族的位置上。
就算聽到了錦衣衛轉述的話,應該也不至於把這家人處理掉。
他呼出一口白氣,這才見得林氏神色慌張,後知後覺地為自己擔心起來。
要是在他鄭王封地內的宗室,糾結起來去打砸搶掠,就算他事先並不知情,而且與這些人幾乎從來沒有見過,也得算他教管不利。
完全足夠朱厚熜將此事定性為宗室造反,把他朱厚烷也一起拉下水。
鄭王的帽子也就彆戴了。
牛頓當然要撈他們。
每一個宗室都是優秀的牛馬後備役,打雜都比普通高官有潛力。
至少,包活的呀。
牛頓循循善誘:
“今日,鄭王蒞臨,吾亦在側,意在察視河南郡王以下宗室之生活實況,以清點人數,將遷之於戶部尚書許讚宗族之田莊,佐其培育雜交稻種也。”
光明的前途已經擺在眼前了,牛頓將其描述得天花亂墜。
又是給飯吃,又是要給田。
林氏的心理防線,遠沒有宮中的女人那麼死硬。
她終於是在朱厚烷與牛頓一樣,變得有些冰冷的眼神中,低頭承認了:
“夫君他昨兒就說了,要和其他家吃不飽的厚字輩男兒,約在城西,而後一齊去府衙裡討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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