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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 嘉靖: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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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讚自認為找到了一擊破局之點。

他微闔的眼眸裡,滾動的是無法收斂的寒芒。

此時此刻,攻守之勢異也!

當許讚這個久經考驗的士大夫鬥士,打出了表麵認可朱厚熜,實則捆綁宗室下水的組合拳……

剛剛還愣著,左右為難的其他文官,也過電似地頓悟,不過一個呼吸之間,又將自己高貴的頭顱磕在地上:

“臣等不敢專此大業,願為輔爾!”

真不知道這些文官,是不是在科舉考試的時候,被注入了什麼統一的思想鋼印,被觸碰到同樣的利益,條件反射一般,竟能如此詭異地異口同聲。

要麼說封建主義鍛煉人呢。

朱厚熜交叉著雙手,沉默不語。

他作為盤桓在大明朝上最大的權力動物,正與另一個獵食族群對峙。

的確,按照儒學觀念——

這大明天下,是朱家人的天下,怎麼談到為國為民的時候,不敢為天下先,隻讓手底下這些士大夫出力?

朱厚熜知道,張孚敬和秦金跪得最快,卻是打心底裡認同他的做法。

他掃了一眼貌似乖順、禮數卑微的文官,隻看見了排排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反骨。

朱厚熜左看右看,隻在文官的後腦勺上,讀出一句話——

真當朱八八平定天下的時候,就把所有的仗都打完了,夠你們朱家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

朱厚熜啪得一聲,把腦門兒裡大逆不道的想法甩出去。

代入推理太投入了,這可不行。

朱厚熜貌似遲疑,往牛頓那邊看了一眼,又恍惚地朝跪了一地的文官問道:

“諸位愛卿,可是當真願意為勤勉之典範,競相踴躍,為黎庶福祉,致力於稻種之改良,力推雜交稻之培育?”

朱厚熜的語氣中帶有明顯的不可置信。

似乎他已經很久沒有體驗到群臣哭闋的震撼了。

大明文官揮舞道德大棒。

這一擊是文官千年的功力!

許讚享受著文華殿內的沉默,不知道朱厚熜這個年輕的皇帝,能否接住:

“臣等願死國矣!”

他腦子裡開始模擬著事情的走向,朱厚熜要是想下得來台,直接宣布牛頓與李時珍一黨,也同邵元節一樣是個妖道,他說的那些理論都是假的,把這道士打殺了,一切就萬事大吉。

宗室還是肥肥,百官都是忠臣。

許讚也是看懂了牛頓書稿中的理論,但是,這些東西在他這位戶部尚書眼裡一文不值,天象如何與他何乾?

但是,要動他家族的水稻種子。

他可是起了殺心。

許讚作為戶部尚書,他對大明田畝人口之數的認識,也許還停留在洪武大帝時代,但是宗室一年要支付多少祿米,宗室人口幾何,他還是心中有數的。

雖然現在是嘉靖十二年,全國宗室人口僅僅一萬左右,算不上天文數字。

還沒在嘉靖皇帝的治理下,處於朱姓生物種群的高速增長點,卻長期存在著地方州府存糧不夠,克扣宗室祿米的情況。

藩田是什麼東西?

很多奉國中尉,從生下來就沒見過土地!

朱家宗室不允許科舉、自謀職業,連封地都不能輕易走出,領著規定的俸祿,當真是大明朝圈養的神豬。

連張孚敬和秦金這兩個清官,都不如。

要他們怎麼為他朱厚熜陛下,種植雜交水稻?

笑話!

秦金心中起火,都是千年的王八,他能不明白許讚的意思嗎?

把他認定的牛夫子害死了,誰帶他去看星辰大海?

秦金當即冷哼一聲,語氣咄咄逼人:

“許尚書什麼身份?”

“輪得到你理論宗室的職責?”

“宗室要乾什麼,是由太宗皇帝定下的規矩。獨陛下大宗,有俯首憐惜天下之權,旁支不可染指爾!”

“你張口就要整個宗室因你而動,豈不是以卑淩高,倒反天罡之企圖?”

“你是想當太宗皇帝,好對陛下指手畫腳嗎?!”

沒有扣帽子高級職業技術證書,都不好意思在大明官場混,秦金為了保牛頓,那是火力全開:

“依老夫看——”

“許尚書,你腦子不清醒。”

“雜交水稻,乃萬民所望,上利國家,下利你們,我就不明白了,這天大的好事,落在你麵前,怎麼就百般推拒了呢!”

許讚就算心裡想得再怎麼自私自利,嘴上還是要守住士大夫的道德,他笑得溫和又體麵,語氣也軟綿綿地藏著刺:

“秦老,這話可是荒謬了。”

“我許家一門世代進士,家父更是不畏權閹劉瑾,為國蒙冤,何等忠烈!”

“許是家風清正如此,竟是精神胡亂之時,也湊不出秦老剛剛潑出的臟詞。”

“至於,秦老不假思索,竟將某個亂臣賊子的內心,剖析得如此赤裸,究竟是早已在心中編排,還是包庇過某個濫此狂言者……”

說到這裡,許讚意味深長地停頓下來,把秦金上上下下輕蔑地掃視了一遍。

嘲諷意味十足。

都這個等級的人精了,吵架絕對不會落入對方的思維邏輯裡,隻會互相攻擊對方的道德水平,辯論起來與村口情報站沒有任何區彆。

有辱斯文!

李時珍哪裡見過這陣仗,他聽著老登們嘴裡蹦出的“代替太宗”、“亂臣賊子”、“包庇罪犯”,背後一片冷汗。

快!

變得太快了!

他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竟然不知道這些二品正尚書級大員們,在朝廷上和下九流的戲子們沒什麼差彆,輕易地尿到一個壺裡,又輕易地提起褲子不認人。

剛剛他要是沒被牛頓拉一把,跟著跪求朱厚熜懲處“獻祥瑞”的官員,可撈不著任何感念,下一秒就可能被指成“反賊”!

這看似鐵板一塊的大明文官,竟然如此撕裂。

李時珍死死地盯著秦金的神情,隻希望這位立誌拜入牛門的大佬,能夠在爭辯之中取勝。

彆讓許讚越說越過分,連累到他與牛徐行的性命。

牛頓在一旁不停微微搖頭,絲毫沒有自己引爆了輿論漩渦的自覺。

他要是不適時插話,引導朱厚熜思考論文中的疑點,這場廷議絕對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不過,一切仍在預料之中。

朱厚熜在吵鬨聲中,沒有被在場的文官帶偏,依然保持著思考,甚至把卷起來的論文重新翻開,眼睛在其中一頁中久久停留。

作為專注修仙之路的求道者,每篇被洞窟采用過的論文,牛頓都爛熟於心,幾頁幾行上用的什麼標點句讀,一清二楚。

他稍微一瞥,就知道這位大明史上最聰明的帝王,究竟盯著論文的哪個模塊,反複確認研究。

在秦金吵極了,準備再次使用物理靜默鐵拳,讓許讚當場下線的前一秒鐘,沉思的嘉靖陛下,終於抬頭,朝百官宣布:

“好了,不用吵了。”

“許讚說得對啊,我大明宗室,享受百姓供奉,自然也該為百姓出一份力。”

“太祖皇帝,驅逐胡虜,恢複中華,宗室子孫爵位多以軍職為封,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外戰胡虜也是戰,內戰田疇也是戰!”

朱厚熜語出驚人,直接把許讚的表情搞得僵在原地。

然後,養氣功夫徹底破碎,終於卸下偽裝,誠實地目瞪口呆:

“朕觀雜交稻之培育,異於常耕,非但播種、耘耔之務加重,更需精心選育,細察其生長之態,以得其良。”

“是以一畝之地,所需人力倍於往昔。”

“譬如選種之時,需精挑細選,去劣存優。育秧之際,又須調控水位,無微不至。及至插秧,更需株距行距,絲毫不差,方能確保其高產優質。”

“諸卿之家,丁口有限,恐難獨任此重勞。”

朱厚熜笑得燦爛無比,如同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人:

“故令宗室之親,皆往助之。宗室身為太祖皇帝之後,當體恤民情,共襄國是。於田間地頭,身體力行,與卿等同耕,共謀稻粱之豐。”

“此非但為國分憂,亦乃親民之舉,可彰宗室之德,揚大明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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