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也不顧什麼皇帝形象。
大步從寶座上衝下來,一把奪走李時珍手中的論文,頃刻翻開。
他要看論文!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朱厚熜眉毛一抬,就是一個發自內心的喜悅笑容:
“不愧是牛徐行引薦的人,李東璧,你這論文格式挺標準!”
他滿意地看著通訊作者那一欄,屬於他的名字,板板正正,沒有加上任何尊號和避諱。
一作李時珍,二作牛頓,都排在他後麵。
忠誠!
上呈仙人的論文。
當然要實名製。
不然到時候神仙算功德,算不到他朱厚熜頭上怎麼辦?
李時珍隻能囫圇點頭。
他對此並不太放在心上,暫且覺得,朱厚熜的修仙素質不行,也就能在格式上指點一二。
倒是對自己的未來的凶險程度,稍微樂觀了一些,頓悟了——
為什麼牛頓會要求他重抄一遍自己的論文,還要加上一個【通訊作者】。
陛下竟然這麼吃這一套!
能把陛下哄得開心就好啊。
朱厚熜此刻心無旁騖,搖頭晃腦,自認功德在此時此刻大進一步,已然突破。
星象與農桑道理,皆在他手心爾。
他一激動,就這樣直接甩開身上的大氅。
甫一卸甲,眾人可見,道士界話事人都換了一個,陛下還是這麼愛穿道袍。
但是,今天這身,屬實不一樣——
這道袍上的花紋,竟然全換成了牛頓數學物理論文中,大麵積使用的符號。
被牛頓微積分折磨了三天三夜的六部官員,眼睛都快充血了,看著都覺得膝蓋軟,跪不住身體。
數學威壓,恐怖如斯。
後世清澈愚蠢的大學生,都不敢在一學期不聽課的情況下,說自己能夠速通高數和大物,順便能把這兩個學科交叉應用。
∞、∫、∮……
李時珍瞳孔震顫。
剛剛鬆的一口氣,瞬間一瀉千裡。
看著愈發顯得雲淡風輕的牛頓,心裡中大駭——
牛徐行,你對陛下做了什麼?!
陛下的大腦被微積分入侵了!
李時珍的數學水平遠遠比不上牛頓,每次跟牛頓討教數算問題,都會受到無情的智商碾壓和嘲笑。
太痛啦!
因此,李時珍堅信牛頓混不來官場。
這小子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裝也隻能裝一時,等不想演了,張口就會得罪人。
李時珍反正在抽象的數學世界中,品味不出什麼美感。
在被牛頓折磨之後,不至於看著數學符號就想吐,都算他心智堅定。
他瘋了都不會把這些符號,繡到衣服上,貼身穿著。
花裡胡哨!
陛下玩得野啊!
不知道幫朱厚熜製作這件嶄新道袍的繡娘,為此熬了多少個大夜。
李時珍這回是真服了——
牛頓天生就是當爵爺的料。
藍道行那個小天賦怪,為什麼對牛徐行那麼服服帖帖的。
天不生他牛徐行,大明萬古如長夜。
朱厚熜翻閱論文的興致,幾乎與牛頓相媲美,他的眼睛如狼一般,迅速吃下論文中的精髓,連叫三聲好。
然後,他向李時珍提問:
“你剛剛跟朕講,育種之法,乃一穗傳。”
“而汝在此論文,開篇第一實驗,竟為雜交水稻?”
朱厚熜的語氣難得有些遲疑:
“初,擇純種之高稈與矮稈水稻為親本,以之術行雜交。水稻者,自花授粉之植也,故須人為乾預,乃行去雄之術,慎勿傷其雌蕊,複以紙袋套之,防其自花授粉。繼而取另一父本之花粉,勻塗於母本雌蕊之上,冀其雜交得實。”
“生物之性狀,由基因主之。此基因在體細胞中成對存,而在配子中則單存也。”
“於配子形成之際,成對之遺傳基因分離,各入不同配子中。是以子二代中,高杆與矮杆之分離比例,恰為三比一……”
朱厚熜繼續看下去,直到看到致謝。
也再沒看見李時珍提起這茬,開始專心致誌地解釋起他怎麼操作【一穗傳】,育種分析寫得如此詳細,完全可以立即拿去製版印刷,分發給每個司農官學習實操。
雜交水稻似乎僅僅是李時珍用來,驗證基因對概念的一次性小工具。
用完就可以扔掉。
但是,朱厚熜卻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對勁。
他從中看到了極大的潛力。
牛頓作為二作,當然對這篇論文的概念無比熟稔,他看一眼朱厚熜手指卡住標記的頁碼,便知曉了這位極其聰明的皇帝,到底在糾結什麼問題。
為金主解惑,順便畫餅,也是牛頓的天賦之一。
牛頓走到朱厚熜麵前,開口道:
“一穗傳者,術簡,有古之遺風,需廣田多代,曆時既久,方能得種之純真。且其選種之際,須察其穗之大小、粒之多少、色之深淺,以及抗病蟲之能力,方能定其優劣。”
“雜交水稻者,全然育種之新術也。其法在於取二稻之良者,以人工雜交之術,合其性而育新種。然此時資源匱乏,器具簡陋,難以精測。種子稀缺,擇選維艱。恐實驗千百次,難見顯著之成效。”
牛頓說得及其緩慢,似乎是跟朱厚熜解釋,在李時珍已經用一穗傳之法,選育過三代的種子麵前,雜交水稻完全相形見絀,不值一提。
朱厚熜聽這話,竟然覺得心裡驟然空落落的,似乎與什麼修仙的機緣擦肩而過。
他抬眸盯著牛頓平靜的眼睛。
毫無波動。
不屑於釋放一點情緒信號,讓多疑的皇帝猜測,安撫他的情緒。
朱厚熜實在難以望穿牛頓心中想法。
此時此刻,這場廷議早就不是單純的議事場合,成為了朱厚熜與李時珍、牛頓,三人思想碰撞的修仙論壇。
若是尋常學生,或許就這麼被自己的導師搪塞過去,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可是朱厚熜一思考,可以讓整個大明一齊等待。
他仍然拿著這遝論文,卻不再看,隻是把紙張卷成一個筒,反反複複在掌心敲打著,他的大腦在懷疑的功能區,一定分配了過多的算力,一刻不停地運轉著,從前就在分析著臣子話語神情中的破綻,效果極好。
而此刻,他的大腦專注於攀登修仙的長階,科學之神會予以每個窮究問題者,靈感的獎勵。
朱厚熜沉默了一會兒,又重新露出一個笑容。
他反複摩擦著自己的手指,心中激蕩著一股渴望認可的情感衝動,儘管心跳加速,快衝上嗓子眼,他對帶領自己踏上正確修仙之路的老師,慎重地提出了一個疑問:
“夫基因之駁雜,固異於元素之變化矣。”
朱厚熜牢牢記得牛頓在顯靈宮中,用實驗與理論,生動地教授他的第二條天道。
世間最微小,不可再質析的物質,是元素!
不是基因!
想通了這一點,朱厚熜越說越陷入自己深沉的思考中,渾身上下每一塊血管都在發燙,如同被仙人猛然灌注了一堆能量一樣,飄然若仙。
牛頓在朱厚熜麵前靜靜地注視著他,沒有點頭搖頭。
朱厚熜卻從這個比自己年輕這麼多歲的少年人身上,看出了一種聖人師長的鼓勵與包容。
對,在牛頓麵前,想象要大膽。
猜想可以天馬行空!
朱厚熜的大腦燒得很快,他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元素以異配而化萬物,而縱觀史書,江山百代,人才儘出。大明盛世,皇帝聖明,使人不消追懷古聖先賢之統治。君子累德,施澤遐邇,使人心智德行遠邁過往。”
“此乃進化!”
朱厚熜看到了變動!
他終於徹底明了了變動。
牛徐行一開始就說過的,在一開始!
此世之人,幾近道爾!
人、天地、宇宙……都在進化,一刻不停,探道之誌亦當永矢弗諼,不能懈怠。
“因元素構建亦求變化而代勝,萬物亦宜然,乃足以佐人。”
朱厚熜還是改變不了封建大地主階級的傲慢世界觀,他完全認同人乃萬物之靈長的觀念,理所當然把世間萬類當作自己的仆從。
豈有獨帝王者進步,而輔佐者遲滯不前的道理?!
朱厚熜的邏輯前所未有的閉環,自然而然地給出了自己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科學猜想:
“一穗傳之種,乃屢提純基因而得,然一代不穩,如李東璧論文所言,恐存變異……”
“豈無雜交之植,基因逾前種百倍萬倍,遍雜之,察其子代,豈無遠逾其親本之優者乎?”
“前之未得其果,唯樣本之寡故也!”
朱厚熜的觀點擲地有聲,散發著智慧的光暈,連李時珍也被晃花了眼睛。
在科學探索這件事上,李時珍絕對有著不論階級的公平觀念,他此刻竟是不顧禮法,忘記了眼前這個侃侃而談,高論頻出的人,是大明朝權衡他人生死的皇帝,隻跟隨著胸口的衝動,上前去握著朱厚熜的手,眼裡流出熱淚:
“陛下,修仙天賦,果然當世第一!”
李時珍真的單純被感動哭了,有一個幾天就能跟上你思路的天才學生,他這個研究者,頓時覺得大道不孤,此生無憾也。
朱厚熜澎湃的熱血一時消退不了,急需找到情緒的出口。
他掃過眾人,在六部官員齊齊跪下時,他都沒有動搖地給出裁決,但是現在,他無比相信自己不會後悔這個決定。
朱厚熜當即朗聲道:
“朕欲傾全力,以襄李時珍之雜交水稻之業。又慮及育種需膏腴之地,儘吃南北之水。”
“京城六部百官,久沐皇恩,未納田賦,今當為國出力,以襄盛舉。”
“蓋天地生財,本為濟民,而今用之於農桑大業,亦不失為造福蒼生之舉也。”
李時珍人生夢想一朝實現,怔怔一瞬,然後跪倒在地,高呼萬歲。
牛頓也順勢低頭,掩蓋自己嘴角實在差點繃不住的計劃通。
【牛頓修仙第一定律】:當牛頓開始跟你講修仙項目,你最好確認你兜裡沒有錢,不然你會頭腦一熱,試圖把家底掏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