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頓抬手之間,把黑紗如同濃霧一般撥開。
因為他的神情過分淡泊,整個人顯得一派梅骨鶴姿,目下無塵,已然不似謫仙,反而是——仍然端坐於自己開拓神壇之上的神祇。
從前嘉靖朝所見的祥瑞,多是些什麼白鹿、白龜的東西之類的變異動物。
牛頓和李時珍,深入無人區,采擷稀有草藥時候,碰上過不少。
他們用標記重捕法整頓了幾個猴子族群,大概計算了一番,發現動物產生變異的概率其實並不小。
這些變異動物被視為祥瑞,若是捉到活的,變賣給想要走捷徑的官商士紳,足夠讓牛頓和李時珍,不用上京城冒險拉投資。
隻是他們不想費力氣把這些白化動物拿去買賣,搞得朱厚熜更迷之自信,覺得自己當皇帝水平到頂了。
畢竟老天爺都通過祥瑞,幾乎天天給他摳666了。
搞得跟係統自帶的特效一樣。
至於嘉禾、瑞麥,是些一莖多穗或者形狀奇特的變異植株,很多優良性狀沒有辦法穩定傳承,也就偶爾當仙人顯靈看看。
朱厚熜為此又唱又跳,祭天祭地的行為。
一點也達不到寫成論文的標準。
純屬浪費修仙經費。
現在牛頓的t展示在朱厚熜眼前,乘著這個震懾眾人之隙,他一定要狠狠地打擊同行。
朱厚熜這條捷徑,隻有他牛徐行能走!
牛頓光明正大地刻薄起來:
“夫動植物之屬,其類若祥瑞之征也,實天地之常經,非譎怪之偶合。”
“探其理而循其則,猶可固定其奇,乃至批量而育,不以為怪。”
牛頓說得輕描淡寫。
事實卻並非如此能輕輕放下。
要用什麼字句,才能簡短地,把在場眾人的感情寫透?
儘管剛剛才被牛頓借著罵秦金,狠狠地被斥責過,這些文采飛揚、進士及第的天之驕子,腦子裡還是隻能盤桓著一個詞——
【祥瑞】。
一顆比肩武周時候傳說中的蘿卜,已經足夠震撼,然而不信神佛的臣子,還可以搖著腦袋說一句——
“類武周故物,偶現於野,非祥瑞爾。”
但是,當眼前這三顆,一顆更比一顆巨大,而顯得脈絡扭曲的蘿卜,與他們遙遙對峙的時候,已無其他托詞。
上麵仍然沾著黏膩如脂膏的泥土,無聲地訴說它們的來曆。
可是他們絞儘腦汁,也想象不了它們生長在地上的模樣。
地承千影之重,然此物巨甚,恐山川不足載也。
朱厚熜轉過頭,因為心跳過速,而汗如雨下。
他木木地伸出一根三根手指,在空氣裡虛點,語氣中透露出一種成仙似的飄浮:
“這麼大的蘿卜,朕麵前有三!”
他的手攤開在眾人麵前,再次強調道:
“三個!”
仿佛一覺醒來,英宗朱祁鎮從瓦剌凱旋而歸,順便把當時瓦剌首領也先,帶回來當了永久留學生,習我大明官話。
一般道“好事成雙”,而三為常數。
意味著——
牛頓的產物,有極高的可複製性!
朱厚熜立即踉蹌著站直身體,收斂了原本虛弱的神色,回到了他忠實的正位,進入嘉靖皇帝的角色。
對牛頓提問:
“牛徐行,朕知道,朕沒有探索出新的道,神仙不會賞賜給祥瑞,所以,這是你和李時珍,探道的結果。”
牛頓緩緩點頭。
看來朱厚熜對修仙之路的認識,愈發深刻了。
“陛下所言正是。”
得道了肯定的回答,驗證了心裡如同妄念一般的猜測。
朱厚熜再怎麼想讓自己,顯得情緒穩定一些,有天子威儀,也還是難以掩蓋語調的顫抖:
“先前,你跟朕打賭,要朕猜猜——”
“用化肥,李時珍能把瓜果翻倍多少。”
自從來到京城,朱厚熜幾乎把說假話刻進了自己的骨血,他第一次在除了自己母親麵前,將肺腑翻出來,給百官看。
從來都是群臣向他索取,而牛頓卻總是給予。
他竟不知如何用複雜的話術,表達此刻的想法:
“其實,朕拒絕你,是拿不清這其中利弊,朕以為你是個狂人,觀天測星,你都敢乾。”
朱厚熜說著說著,把自己說得輕笑起來:
“但是……乾得好。”
“所以,朕也因為你猜過一個數,但是太小太小。”
朱厚熜完全是一個服氣的狀態,要不是他撐著椅子上代表權力地位的龍頭雕花,他甚至膝蓋都要軟了。
因為從心底裡躥起的狂喜。
如果在他的手底下,大明百姓都能吃得飽,培養更多人窺探天道,其中間接可獲得的功德,簡直不計其數……
他眼睛裡是一種純粹的渴求:
“常蘿不過數兩數斤,難望卿所獻之蘿項背也。”
“朕知種植之道,自有其法,且能通於農家諸術,大抵相通……”
朱厚熜每說一句話,就要停下來深深呼吸。
他不是第一天當皇帝了,他太清楚糧食對於一個王朝的重要性。
現在大明朝的賦稅可還是款項複雜,儘管桂萼等人主張推行“一條鞭法”,但是大明百姓還是沒法一時接受白銀作為一般等價物。
除了零星幾處試點地,大部分稅收還是以實物稅的形式征收。
糧食更是其中之重。
朱厚熜本人當然是不介意,將整個大明百姓的皮肉骨血,也刮下來供他取用。
隻是這並不現實,縣鄉裡的官吏要吃,京城裡的官更要吃,這一層一層下來,還得給百姓留點,免得餓死。
但是,這個度……
千百年來,從來沒有任何一個王朝拿捏準確過。
若是百姓一年耕種同樣畝數的地,能產出更多糧食,那麼大明朝必定更加穩固。
吃得飽飯,沒人願意拚命的。
儘管被喜悅支配了大腦,朱厚熜作為最聰明幾位皇帝之一,他仍然高效運轉的思維慣性,能讓他言之有物:
“此蘿雖眾糧之一,遠弗及麥稻於農之重。”
“然卿於蘿之上已費儘心機,致其如此碩大。若以卿之化肥施於麥稻,其增產之數,朕已不敢妄揣。”
“卿可直言其效,勿使朕懸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