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雖輕,卻仿佛在朱元璋的耳邊,形成了一個隻有他才能感受到的暴風雨。
“皇後莫怪,是咱剛才說錯話了。”
“七五說的對,婦女能頂半邊天,這總行了吧?”
“男人做的事,你們女人也一樣能做嘛。”
“古代不還有花木蘭替父從軍,前宋也有楊家女將為國征戰。”
隻可惜,現在才想起來改口,似乎有點晚了。
馬皇後笑眯眯的道:“可不敢當陛下如此謬讚。”
“我等小女子,最好還是在家相夫教子,織布繡花比較好。”
“至於燒製瓷器什麼的,還是要教給你們男人去做。”
“皇後……”
朱元璋還想解釋,馬皇後已經站了起來。
微微向朱元璋福了福,禮數周全哪怕是宮廷之中教導規矩的女官,也絕對挑不出半點毛病來:“臣妾身體不適,就先告退了。”
“陛下一路辛苦,也儘快休息吧。”
“還請陛下保重龍體,不要讓臣妾以及大臣們擔心。”
馬皇後規矩的,就仿佛兩個人不是患難與共的結發夫妻,隻不過是空有一個夫妻名分的陌生人。
有句老話說得好,脾氣好的人往往不生氣。
但是一旦生氣了,那可就是了不得的事。
兩人結婚多年,馬皇後如此生氣的時候,簡直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皇後你聽咱說,咱真不是……”
不等朱元璋說完,馬皇後已經站了起來,緩緩轉身離開。
就仿佛腳下安裝了一個旋轉台一般,整個過程中,就連衣角都沒有浮動一下。
走路的時候,也是上半身沒有半點動作,給人的感覺幾乎就是飄走的一般。
朱元璋抬起手,想要叫住馬皇後。
不過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因為老朱知道,馬皇後的氣還沒消,這個時候不論說什麼都沒用。
畢竟是兩口子,在很多方麵其實非常像。
馬皇後平時非常好說話,可是真的生氣了,那也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
“行,咱到要看看,全是女子弄出來的工坊,究竟怎麼樣。”
“如果讓咱知道,你們掛羊頭賣狗肉,那就彆怪咱辣手摧花了。”
朱元璋雖然見過朱瀚妻子趙敏,也知道這個女人,是個心思頗為厲害的女人。
不過,朱元璋到底也沒太把趙敏放在心上。
不管怎麼說,畢竟也隻是一個女人。沒有了朱瀚在背後給她撐腰。
這女人再厲害,也翻不起什麼浪花來。
更何況,她做的還隻是織布繡花那種,原來女人就做的事。
而現在,這個所謂的藍雲齋,做的可是男人做的活。
而且馬皇後也說了,除了有幾個負責搬運貨物的力夫之外,這個工坊,竟然沒有一個男人。
所以朱元璋下意識的覺得,這些女人肯定不是單純的燒製陶瓷。
隻不過馬皇後從來沒有經曆過這種事,所以才被他們給騙了而已。
朱元璋就記得,以前他們打仗的時候,曾經路過了一個尼姑庵。
當時,朱元璋還沒太過注意。
畢竟,天下大亂的時候,這種出家人也會變得格外的多。
結果當天晚上,朱瀚就神神秘秘的,說要去找樂子。
當時朱元璋還覺得奇怪。
男人嘛,風流一點,從來都不是問題。
況且朱瀚也從來都不是那種,完全不近女色的衛道士。
可問題是,當時他們駐軍在荒郊野外。
就算距離最近的市鎮,騎馬也要大半個時辰。
自家弟弟,那是懶得恨不得什麼事情,都要躺在床上解決的人。
怎麼可能為了這種事,來回騎整整一個時辰馬?
一直到最後朱瀚回來,朱元璋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在他們大軍駐紮附近那個尼姑庵,根本就不是什麼尼姑庵。
這裡麵,實際上就是一座做皮肉生意的青樓而已。
雖然朱元璋覺得,這種事非常晦氣,但是當時的他也沒管那麼多。
畢竟,那個時候天下大亂,許多人為了活下去,甚至易子而食。
這尼姑庵,做皮肉生意跟這個比起來,也就不算什麼大事了。
正因為有了這種經曆,朱元璋才懷疑,這個所謂的全是女子的工坊,說不定也是這種情況。
燒製瓷器,可不是那種想象中很輕鬆的活。
而且,因為要長期跟泥土打交道。
朱元璋下意識的覺得,那些愛乾淨的女人,肯定是接受不了的。
因為跟馬皇後鬨了彆扭,下了值之後立刻趕來劉基府上,拜見老朱的劉崧,朱元璋都沒見。
隻是給了劉崧一句話:“這裡隻有鄂國公的遠親常在。”
被朱元璋拒之門外,如果換成其它臣子,腦子裡恐怕早就已經,把自己從當官到現在,所坐的所有事,全部都回憶了一遍。
看看,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而讓皇帝陛下對自己不滿了。
如果及時承認錯誤,有沒有可能讓陛下饒自己一命。
劉崧卻沒有這個擔心,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該儘的禮數,他已經做到了,至於朱元璋見不見他,那就是朱元璋的意思了。
既然當今的天子讓他離開,劉崧毫不客氣地站起身,直接回了自己家。
朱元璋那個氣啊,劉崧這個家夥,這也耿直的過了頭吧?
可不管再怎麼生氣,這氣也撒不到劉崧的頭上。
畢竟,可是他親自敢劉崧離開的。
君無戲言,說出口的就是聖旨。
劉基在旁邊拚命給劉崧使眼色,想要製止他。
可劉崧也不知道是真的沒看到,還是假裝沒看到。
自顧自的,就出了門。
換成平時,劉崧前來拜訪,劉基自然是給足了麵子。
從來都是親自,將劉崧送到自家府邸大門口。
可是今天,劉基是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不過,劉基也沒糾結太久。
一個是互相之間,有一定權利交叉的官員,另外一個是當今的皇帝陛下。
隻要不傻,不……甚至就算是個傻子,應該也知道怎麼選。
“陛下,子高平時脾氣就是如此,他並不是對比下無理,還請陛下饒恕他這一次。”
“哼!”朱元璋不滿的冷哼一聲:“這還用你說?咱難道,還能不知道這頭倔驢是個什麼脾氣?”
“行了,咱累了,你退下吧。”
跟劉基不同,朱元璋明明已經說了,他可以先下去了。
劉基卻沒有第一時間離開:“陛下,臣就在旁邊的廂房,如果陛下有什麼需求,請隨時吩咐臣。”
朱元璋沒好氣的揮揮手:“行了,咱知道你的忠心。但是,咱現在要休息了,你該乾嘛乾嘛去?”
“咱如果想要人服侍,自然會找伱府上的下人。”
劉基還是沒走:“陛下下人們粗手粗叫的,臣怕他們衝撞了陛下,所以……”
朱元璋不悅的冷哼道:“怎麼,朕的話竟然都不好用了麼?”
知道朱元璋似乎已經有點發怒了,劉基這才離開。
一夜無話。
第二天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劉基就已經起床了。
昨天,大明最大的領導,可是抱怨他們上班時間太晚了。
雖然朱瀚定下的規矩不能夠改變,但是態度問題,卻是他能夠改變的。
早點起來裝出一副早點上班的樣子,也飛不了多大事。
還能讓朱元璋,這位全大明最大的大老板,看到他努力的模樣,多少也能讓老朱心裡舒服一點不是麼?
“咱今天有點事,要出去一下,你自己去當值吧。”
“既然起來了,也不要浪費時間,早點過去也能處理一點公務。”
“行了,不要耽誤咱睡覺,該乾嘛乾嘛去。”
聽到朱元璋的話,劉基整個人都傻掉了。
陛下啊,咱不帶這麼玩人的吧?
要不是因為您在,咱怎麼也不至於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來,就急急忙忙起床,爭取在您麵前好好表現啊。
結果一大早上的辛苦,全都白費了。
朱元璋已經發話,劉基再怎麼鬱悶,也不敢不聽朱元璋的啊。
隻能收拾收拾東西,去衙門那邊當值了。
他到的時候,整個衙門還沒有多少人呢。
不過劉基知道,不管是誰不在,肯定有一個人在這個時候,已經開始處理公務了。
他直接抬起腳步,朝劉崧的辦公室走了過去。
清晨的燕京衙門大樓,光線還有點昏暗。
走在其中,難免讓人有一種壓抑的感覺。
敲了敲劉崧的辦公室房門,果不其然裡麵傳來劉崧充滿威嚴的聲音:“進。”
推門而是,劉崧正在奮筆疾書,也不知道寫的是什麼。
反正,隻要不是向應天朝廷那邊告知朱元璋身份就行。
見到來認識劉基,劉崧愣了愣道:“難得,劉大人竟然來的這麼早。”
雖然知道,劉崧隻是說話耿直,從來不像彆的官員那樣夾槍帶棒意有所指。
可是聽到劉崧的話,劉基的老臉依舊不由的微微一紅。
以前在應天那邊的時候,他也是跟劉崧一樣勤奮。
即便不是朝會,天還沒亮就已經起來處理政務了。
之前抵達燕京之後,為了不辜負朱元璋對他的信任,更是起早貪黑事無巨細。
隻可惜,他當時做的那些事,根本就是無用功。
可以劉基的能力才華,再怎麼樣也不至於被燕京六部衙門,拿捏的一點辦法都沒有才對。
畢竟,燕京六部的大部分官員,跟劉基比起來。
差距就好像是厚實的小學生跟博士碩士一樣。
完全都不是一個次元的。
這種情況下,劉基竟然拿他們毫無辦法。
究竟是做不到,還是壓根就沒想這麼做。
這恐怕,就隻有劉崧自己知道了。
“陛下再什麼地方?”劉崧站起身,似乎準備向朱元璋行禮。
劉基趕緊製止:“子高快快請坐,放心陛下今天並沒有來。”
“陛下沒來?”劉崧愕然。
朱元璋也是個工作狂,劉崧相信朱元璋隻要到了燕京,就必然會儘可能的,把這邊的運作方式搞懂。
可現在是什麼情況?
才剛剛第二天,朱元璋竟然就不想乾活了,這不太對吧?
不過劉崧也是心大,發現朱元璋沒跟著來。
“既然如此,本官就不送劉大人了。”劉崧用下巴,朝辦公室的大門方向點了點。
那意思分明是在說:“還有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說了?如果有的話就趕緊說,如果沒有的話就不要耽誤我辦公。”
劉基吐血,自己今天怎麼還人見人憎了呢。
清了清嗓子:“也不是沒事,還是有一件事,想要跟子高你商量一下的。”
“陛下好不容易來一趟,我們要不要阻止燕京的……”
可還不等劉基的話說完,劉崧已經冷冷的道:“沒有這個必要。”
“陛下英明,沒有必要當著陛下搞這種表麵功夫。”
“與其費儘心思,做這種對於燕京隻有壞處沒有好處的事情,就不要勞民傷財了。”
好吧,預料之內的答案。
劉基也沒有太過爭取。
畢竟,這種事朱瀚也是三令五申不允許他們這麼做。
隻是這次來的畢竟是朱元璋,劉基這種傳統的士大夫,總是下意識的想要將以前的習慣搬出來。
朱元璋這一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妹子咱餓了,給咱準備早膳。”
迷迷糊糊的朱元璋,閉著眼睛叫道。
隻是跟遺忘不同,朱元璋叫了半天都沒有得到答複。
直到這個時候,朱元璋才想起來,昨天晚上因為一些誤會,馬皇後一直都沒有搭理他。
今天早上也沒有出現,可見氣還沒消呢。
翻身下了床,活動了一下筋骨,朱元璋叫來了劉府下人,幫他準備早飯。
吃飯的時候,朱元璋還問管家:“咱妹子昨天晚上住在什麼地方。”
管家老老實實的回答道:“常先生請放心,小人已經給夫人安排好了客房,就在您的對麵。”
“哦。”朱元璋點了點頭,喝了一口粥之後問管家:“對了,有一家叫做藍雲齋的店你知不知道?”
聽到這個名字,管家的眼睛似乎都在閃著光:“藍雲齋嘛,整個燕京城找出幾個,不知道他們的人。”
“為何?”朱元璋疑惑。
管家得意的昂起了下巴,仿佛這件事跟他有莫大關係似的。
結果管家才一開口,朱元璋就有了一種想把管家拉出去,直接閹了送去宮裡當太監的衝動。
“咱們整個燕京城,全是女子組成的商會以及工坊,也就這一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