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上之後,劉基第一時間,把府上的管家叫了過來,先是表達了自己的不悅。
然後吩咐管家:“不知者不罪,你跟我的時間不算長,不知道常先生跟我的關係。”
“所以這次,我也不懲罰你。”
“現在,馬上給長先生換咱們府上最好的客房。”
要說劉基府上的下人,也算是調教的都相當不錯。
不論是門子還是管家,竟然還真沒有狗眼看人低的。
雖然老朱明麵上的身份,隻不過是常遇春的遠親。
這樣的親戚,彆說是國公府了,他們這些人的府上,哪一個每個百八十的?
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如果不是他們發達了,這些親戚根本就連找都懶得找他們。
這不過這個時代就是如此,十分看重宗族。
哪怕他們這些人表麵上,煩透了那些過來占便宜的遠房親戚。
可是表麵上,卻絕對不能表現出太多的不耐煩來。
否則的話,一點被政敵抓住把柄,那可不是鬨著玩的。
說不定,是真的會影響仕途的。
傳統的士大夫就是如此,不管私底下如何,至少表麵上對於道德的要求,可是相當的高點。
也許一點點的私德問題,在平時也隻能惡心他們一下。
可到了某些關鍵時刻,就這一點點的汙點,就有可能成為升遷的阻礙。
對於這種事,也許有些人會嗤之以鼻。
那些官員們一貫都是官官相護,不過就是一點點不好的名聲罷了,還能真給他們這些官員,造成什麼影響不成?
如果這麼想,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在麵對其它階級到時候,這些官員利益一致,自然會互相包庇。
可如果牽扯到他們自己的利益,那可就不好意思了,我管你是誰。
曆史上,為了自己能夠升官發財,出賣彆人的甚至至交好友的事,簡直是不勝枚舉。
官員之間也不是鐵板一塊,他們自然也有很多種派係。
兩個人在其它方麵如果差不多,最後可能就因為一點點私德的原因,一個上去了一個下來了。
官員的結構,也是金字塔形的,越是往上人就越少,也越是難以提升。
很多官員,一輩子也算是兢兢業業,可就是卡在一個地方再也升不上去了。
每一次升遷,對於官員來說,都相當重要。
進一步入閣拜相,退一步默默無聞。
這種情況之下,雙方的官員為了自己,絕對是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的。
而且在官場上,很多時候講究的是個鬥而不破。
畢竟,如果真的撕破臉,雙方拚個魚死網破,這對大家都沒有什麼好處。
在沒有絕對把我的情況下,其實攻擊對方的私德是一個最為精妙的武器。
既讓對方感覺到了疼,卻有沒有真正讓對方傷筋動骨。
正因為這種原因,大部分官員,對於那些窮親戚明明煩的不行,可隻要人家來了,麵子上都不會做太過分。
自家人是如此,彆人家也更是如此。
再怎麼樣,表麵功夫肯定是會做到的。
朱元璋化名的常在,其實在很多劉府的人看來,就是個這樣的窮親戚。
無非是抱上了鄂國公府地大腿,這次想利用鄂國公地勢力,來他們這裡找一些便宜罷了。
也就隻有劉基府上的管家,隱約的察覺到了一絲不對。
無論如何吧,劉基府上的上上下下,不管心裡怎麼看這位常在。
表麵上,卻沒有一個人露出任何不滿的神色。
甚至他們的所作所為,還能夠稱得上是十分客氣。
客房不是最好的,但是絕對乾淨整潔寬敞明亮。
兩個人住,甚至還稍微有點大呢。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畢竟隻是針對朱元璋跟馬皇後兩個人表麵身份,所安排的客房。
雖然不差,但是也不能算是有多好。
如果這個“常在”真的就隻是鄂國公常遇春府上的一個遠親。
這種待遇,甚至已經說是十分熱情地照顧了。
可問題是,眼前這個人根本就不是什麼常在。
而是當今大明的皇帝陛下,朱元璋啊。
讓朱元璋在自己的府上住這種地方?
劉基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這麼做啊。
就算朱元璋真的是微服私訪,而且他自己也並不在意這種地方。
畢竟老朱的江山,也是真刀真槍拚下來的,當初打仗的時候,什麼苦沒有吃過?
現在住在劉基的府上,還算是享福呢。
可劉基卻不能,真的就當什麼都沒有看到。
老朱不在意,那是老朱的事。
他劉基如果什麼表示都沒有,拿可就是態度問題了。
能力不能裡的先放一邊,這態度可是相當重要的。
但是朱元璋現在又是微服私訪,再怎麼樣也隻能住客房。
劉基就隻能隨便找個理由,讓管家去換一下。
這裡畢竟是他的府邸,彆人來了自然是按照規格招待。
可換成自己的好友,想住什麼地方,還不是他這個主人說的算?
至於這個理由彆人相信不相信,劉基到不怎麼擔心。
他的管家肯定能看出什麼,不過劉基知道自家管家是個什麼樣的人。
彆說他不知道朱元璋的身份,肯定不會胡說八道。
就算他真的知道了朱元璋的身份,也知道深淺絕對不會胡亂說。
至於府上的其他下人,如果連這點規矩都不懂,早就被劉基趕出自己的府邸了。
換過住處之後,劉基把所有人都打發走,自己卻沒敢離開,而是就站在朱元璋住處的門外。
一直等朱元璋安頓好了,劉基這才做出一副自責的模樣:“哎呀,實在該死,我記得常先生最喜歡燕京玉味軒的糕點。”
“剛才陡然看到先生,我太過歡喜竟然忘記了。請先生稍等,我現在就親自去為先生買來。”
朱元璋繞有深意的看了劉基一眼。
要不怎麼說,真正的聰明人,有的時候就是這麼討喜呢。
他還什麼都沒說,劉基就已經明白了他真正的想法。
揮了揮手,似笑非笑的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謝劉大人了。”
劉基聞言頓時鬆了一口氣,急忙一躬身,後退數十步,這才轉身快步離開。
都劉基走後,馬皇後不免疑惑起來:“重八,你什麼時候喜歡吃玉味軒的糕點了?”
“我怎麼記得,你一直都不怎麼喜歡吃甜的東西吧?”
朱元璋哈哈一笑:“皇後,你以為劉基這小子說的真的是搞點?”
馬皇後能夠成為千古賢後,自然也是冰雪聰明。
隻是被朱元璋點了這麼一句,就已經明白了劉基的意思。
“可是他這麼晚了,還能去哪兒?”
朱元璋嘿嘿笑著道:“還能去什麼地方?當然是先跟劉崧通通氣,讓劉崧不要把咱的身份,報告給應天府的。”
就算是馬皇後,聽到朱元璋的話都有點傻眼:“重八,你剛才說什麼?”
“劉崧竟然想把你的身份,通知應天那邊的人?”
提起劉崧,朱元璋本來的好心情,又有點鬱悶了。
“這個固執的家夥,既然在這裡見到了咱,第一件事當然是勸咱回心轉意,馬上回應天府。”
“皇後伱信不信,這家夥第二件事,肯定就是寫奏章,向應天府那邊的人,報告咱在哪裡。”
對於劉崧這個家夥,朱元璋其實還是挺欣賞的。
畢竟,除了那些邀名買直的家夥,真正像劉崧這樣真正正直的人,還真不是特彆多。
“不過說起這家夥,咱今天也算是開了眼了……”
朱元璋一股腦的,把自己今天跟劉崧還有劉基所談的那個,有關於官員福利的事,毫不隱瞞到,全都告訴了馬皇後。
馬皇後聞言,頓時驚訝的道:“還能這樣的麼。”
不過緊接著,馬皇後就感慨道:“不愧是七五,如果真的按照七五的計劃,一直這麼執行下去,以後我大明官員的貪汙問題,肯定會大大減少。”
“哦?皇後為何如此肯定?”朱元璋十分好奇的問道。
馬皇後展顏一笑:“彆的臣妾也不懂,但是臣妾知道,如果那些貪汙的官員三代以內不能參加科舉考試的話,他們這一脈就會徹底淪落為平民。”
“至少臣妾為了不讓自己的兒子前程受損,也會想辦法讓自己的相公,手腳乾淨一點。”
朱元璋聞言哈哈一笑:“也對,這天下間,也就皇後能管住咱了。”
馬皇後卻沒有接話,反而笑著說道:“臣妾覺得,七五應該也可以。”
老朱先是愣了愣,隨即苦笑著搖搖頭道:“七五何止是能管住咱,他那是想讓咱去乾什麼,咱就得乖乖去乾什麼。”
“而且,還是心甘情願的去做。”
夫妻兩個人,同時發出會心的笑容。
而另一邊,劉基就如同朱元璋猜想的那樣。
出門之後可沒有去買什麼所謂玉味軒的糕點,而是直接讓車夫用最快的速度,趕向劉崧的府上。
劉崧家的下人雖然奇怪,劉基為什麼這麼快就去而複返。
不過也沒多想什麼,指示直接領著劉基,來到了劉崧的住處。
“老爺,劉大人求見。”
劉基進入書房的時候,劉崧正伏在桌案之上奮筆疾書。
看到他寫的內容,劉基急忙過去阻止:“子高快快住手!”
被劉基這麼一打擾,劉崧差點寫錯了子,自然也寫不下去了。
無奈的放下筆:“劉大人這是何意?”
劉基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你還好意思問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
劉崧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當然是寫奏章了,陛下如此胡鬨,擅自離開京城,一旦出現了什麼危險,我大明的江山社稷怎麼辦?”
“秦朝是如何亡的,彆人不知道劉大人呢還不不知道麼?”
“嬴政身死導致天下大亂,宦官把持朝政導致秦國分崩離析。”
“如果嬴政沒有因為意外死在外麵,秦朝的朝局絕不至此。”
“我大明地功業雖然冠古絕今,可終究立國時間尚短……”
劉基終於聽不下去了,急忙阻止劉崧:“停!”
隨即趕緊壓低聲音警告道:“子高你瘋了,什麼話都敢亂說?”
“這話要是讓陛下聽到,小心你的腦袋。”
劉崧卻是絲毫不為所動:“我這話,本來就是想說給陛下聽的,隻是陛下似乎根本就不想聽。”
“如果陛下真的關心大明的江山社稷,就應該知道秦朝的前車之鑒。”
劉基都無語了:“好了好了,知道你對咱們大明忠心耿耿。”
“隻是……”劉基尷尬的笑著道:“今天這件事,子高你最好路程當做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
劉崧的眉頭,都快擰成麻花了:“為何?”
劉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劉崧之所以沒翻臉,還是因為這段時間,他們之間相處的時間不少,配合的也是無比默契。
讓整個燕京城,有了日新月異的發展。
在這個過過程之中,劉崧也已經深刻的認識到了劉基的能力。
捫心自問,如果換成自己處在劉基的位置,絕對做不了這麼出色。
正因為如此,劉崧才願意給劉基一個解釋的機會。
劉基沒有直接回答劉崧,反而問了劉崧一個問題。
“子高可知道,陛下這次出來的目的?”
劉崧果斷搖頭:“不知。”
他連朱元璋不在應天府都不知道,自然更不可能明白,朱元璋為什麼突然之間來了燕京。
劉基其實也不知道,他所說的一切,也隻是猜測而已。
不過現在這種時候,劉基當然不會告訴劉崧,這隻是猜測。
這就是他跟劉崧最大的不同,為了達成目的,一些小小的手段對劉基來說沒什麼關係。
“陛下的目的,其實是那裡。”說著,劉基朝大同的方向一指。
朱元璋還在他的府上,劉基也沒興趣玩官場上的那套我說你猜的遊戲。
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道:“最近的朝廷之上,可是有不少人,在彈劾英王殿下。”
“陛下跟英王殿下共同起兵於微末,對於英王殿下可以說是無比的信任。”
“隻是,陛下再怎麼相信英王殿下,可牽扯到……”
有些話可以說,但是有些話隻能點到為止。
劉崧話鋒一轉:“陛下這次微服私訪去大同,就是想親眼看看,那邊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相信,隻要陛下到了應天府,自然會對英王殿下放心。”
“可如果陛下到不了大同府……”
“有些東西一旦產生可就永遠都無法消除了。”
果然,劉基的話才剛說完,他就看到劉崧放下毛筆的手,開始微微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