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個月內,整個大明朝上上下下,不啻於刮起了一陣風暴。
先是張洪、侯方、劉福林三人聚集士子,成立東山學院,反對科舉改製,對抗朝廷。
緊接著黃九炎在大殿之上,不僅為侯方等人辯護張目,更是攻擊新科舉,甚至公然非議英王殿下!
終於惹得皇帝陛下大怒,誅了黃九炎並那三人的九族。
更是將所有和這四人相關的學子、官員,九族流放到海外殷州。
一時之間,錦衣衛緹騎四處抓人。
因為逃過一劫,全家保全性命而慶幸者有之。
為自己發配蠻荒,悲痛欲絕者亦有之。
大聲叫好,感到大快人心者同樣不少。
總之眾生之相,展現得淋漓儘致。
錦衣衛抓人足足抓了一個月,拖家帶族的,足足抓了一萬餘人。
堪稱是開國以來的第一大桉。
禦書房裡,朱元章看著毛驤呈上來的奏折,冷笑連連:“好!好啊,白銀五百萬兩,良田七十萬畝,當鋪、酒樓、客棧、妓院各類地產不可勝數……”
“這還隻是張洪、劉福林等三人的家產,還沒算上那些浙江地方被牽連的官員,以及朝廷裡被免的要員!”
“難怪前元不過百餘年便亡了,這幫貪官汙吏出力不少啊!”
“流放殷州……哼!真是便宜了這幫混賬東西!就該誅他們九族,讓後再把他們剝皮填草,掛在府衙裡!”
朱元章越說越怒,狠狠的將奏章砸在禦桉上!
跪在地上的毛驤深深的把腦袋伏在地上,生怕惹禍上身。
旁邊的朱瀚一聲清咳,漫聲道:“毛驤你先下去吧!”
毛驤趕緊連滾帶爬的退了下去,根本沒看朱元章的臉色。
因為他知道,皇帝對自己這個弟弟那是無比的寵信,自己對英王恭敬,皇帝陛下隻會愈發的看自己順眼!
此刻禦書房內隻剩兄弟兩人。
朱瀚這才笑道:“哥,你又何必為這幫人生氣呢,不值得!”
朱元章一聲冷哼:“七五啊,你就是心太軟!”
朱瀚不由得眼皮子一抽,這還心軟?
也對,如果和原本曆史上,老朱大興胡藍之獄,殺了四萬五千餘人相比,自己可不就是心軟嘛!
想到此處,朱瀚忍不住晃了晃腦袋,將心中雜念散儘,這才樂嗬嗬的道:“那海外殷州,可是我日後的封地……”
“總不能等這個英王日後就藩時,真的還是一片蠻荒吧!這幫人過去,剛好給我打理的像個樣子。”
一聽此言,朱元章愈發的不樂意了:“這話以後你少跟咱麵前說,無論如何咱不能把你這個唯一的嫡親兄弟封到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去……”
“要不然,咱百年之後,怎麼跟爹娘交代?”
朱瀚無奈的撓了撓腦袋,哪怕是到今天為止,朱元章還是不願意把美洲封給自己。
無論自己如何向朱皇帝描述了多少次美洲的美好情景,朱元章就兩字不信!
再好,還能有著中華地界好?
“成成成,不說這個了,胡大海就要出海了,大哥你不見見他?”朱瀚轉移了話題。
朱元章一聽是胡大海,就沒好氣的道:“又是海外殷州的事兒,咱現在聽到這個名兒就煩,這事兒一直是你在管,咱就不問了……今晚你嫂子下廚整了桌菜,咱哥倆兒喝幾盅!”
說著,便起了禦座,一手拽住朱瀚胳膊,不由分說的便把他往後宮拉。
兩旁侍候的太監、宮女們無不豔羨,自古得寵的親王,無過於本朝英王也!
這一頓家宴吃完,已然是深夜,朱元章特意讓自己的龍輦把朱瀚送回府上!
此等殊榮也不是第一次了,剛開始的時候,還有禦史彈劾,朱元章表示隨便彈劾,咱用自己的車輦送兄弟回家咋了?
久而久之,大家都麻了,也就視而不見了的。
朱瀚剛到府門口,立刻有下人回稟:“黑水大都護胡大人,已經在正堂等候頗久了!”
朱瀚大喜:“來的正好,讓他去書房見我!”
那下人應喏退去。
朱瀚則大踏步的先往書房而去,剛坐下,便聽得一個粗獷的聲音響起:“末將胡大海,拜見英王殿下!”
朱瀚喜笑著一擺手:“快起來,坐下說話,看茶!”
胡大海自從發現了美洲之後,便開始在那裡駐軍。
隻是美洲此刻,那真是實打實的蠻荒之地,與中原大地相差甚遠,基本上就沒什麼人煙,雖然有野人,可是這幫野人土著在大明駐軍的眼中……那真不算人。
故而軍中抱怨之聲頗多,好幾次險些爆發了營嘯,要不是胡大海處置得當,後果不堪設想。
胡大海將此事稟奏了朱元章,在朱瀚的建議下,朱元章特許駐兵美洲的士卒,每半年回大明換一次防。
身為主帥的胡大海,每次換防都要親自帶著艦隊回大明,休息半個月,再次帶著新的士卒回美洲,一來一往,頗為艱辛。
侍女給胡大海上過茶,胡大海端著茶盞謝恩完畢,這才道:“末將即將返回殷州,不知殿下可有何交代?”
朱瀚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又有些感慨道:“胡大海啊,你也夠辛苦的,這大明、殷州來來回回的跑,要不然過幾年,找個年輕的替替你吧,你也在京城升升官,享幾年福。”
胡大海一聽慌忙放下茶碗,急的直擺手:“彆呀,我就喜歡在這海上來回倒騰,可千萬彆把我換下來。”
朱瀚一怔:“這倒是怪了,那些換防回來的殷州兵士我也曾見過,每次從船上下來就跟脫離苦海似的,恨不得這輩子也不要踏上殷州的土地,你倒好,反而巴不得回去!”
胡大海昂然道:“末將我自幼便在水上討生活,到了地上反而睡不安穩,殷州那地方港口甚多,出海甚是便利,末將早已立誌,要將這天下的大洋,都插滿我大明的龍旗!”
“好!”
朱瀚大喜,搞大航海,就是得要胡大海這種以海為家的人。
胡大海前麵還說的挺康慨激昂的,但說到後麵卻又一聲苦笑:“再者,末將這性子無遮無攔的,混在京城的這幫達官貴人身邊,還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呢!”
朱瀚大手一揮:“你是要做霍冠軍,班定遠一般的遮奢人物,那幫達官貴人不及你萬一!”
胡大海頓時紅了眼眶,雙手抱拳哽咽道:“末將我……”
“哎,不提這個了,最近的東山學院桉,你知道嗎?”朱瀚見這漢子動情,趕緊轉移話題,說起了正事。
一說這個,胡大海立馬來勁了:“怎麼能沒聽說過?說是所有犯官家卷,流放殷州,殿下,當真嗎?”
朱元章要將犯官流放殷州的事情,早已明發上諭,胡大海怎麼會不知道?
他所憂慮的是,到底要流放多少人過去,這一點尚未在聖旨上明說。
殷州地廣人稀,太少了,根本沒用啊。
故而他今夜此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探一探這位英王的底。
當今聖上,十分寵愛這個同胞的兄弟,英王多少會知道一些情況。
退一步說,就算真的皇上發往殷州的人太少,也可以請英王殿下去皇帝陛下跟前,說說情嘛。
望著胡大海那殷切的眼神,朱瀚微微一笑,也不釣他胃口:“此次犯官卷屬,大約一萬人上下,儘數流放殷州!”
胡大海目瞪口呆:“英……英王殿下,您說什麼?”
此時此刻,胡大海的聲音都是顫抖的,他簡直不敢相信。
要知道,犯官卷屬,不同於一般的人,最差也是識字的,很多犯官卷屬或是頗有見識,或是頗有謀略,隨同他們一塊發配的奴仆,也有不少藏龍臥虎之輩……
一句話,犯官卷屬那就是個寶,所有的邊關將領都想要!
按照正常來說,這一萬人,胡大海能分到五百餘人就算不錯了,但這明顯滿足不了胡大海的胃口,也滿足不了整個美洲的胃口!
這才有了今夜了,這位黑水大都護在此苦等英王的場麵。
望著胡大海那不可置信的表情,朱瀚不由笑罵一聲:“哪個有心思與你玩笑,這一萬人都歸你!”
說到此處,朱瀚的表情也嚴肅起來:“我告訴你,這一萬人,可都是儒門子弟,各個都等聖人之學,他們去海外殷州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教化當地土著!”
說到此處,朱瀚從座位上也站了起來,向著門外走去,感慨道:“殷州是個寶地,但是再寶貝的地,也終究是需要人來開發的……”
“殷州現在雖然遍布土著,是一個蠻荒之地,但基礎還是很好的!至於怎麼變成大明的世外桃源,就看你怎麼用這一萬人了!”
胡大海滿臉肅然,恭敬的跪在朱瀚麵前:“英王殿下,您就瞧好吧,若不把殷州治理成大明最繁華的州郡,您就把我胡大海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
五日後,黑水大都護胡大海,率兵兩萬,壓著一萬犯官家卷,往寧波而去……
數日後,終於登上了寧波的艦隊,揚帆起航。
應天,英王府,朱瀚站在自家府邸的閣樓上,望著寧波方向,喃喃自語:“胡大海,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
大洋之上,一支龐大的艦隊,正孤獨的駛在海麵上。
這支艦隊上,除了兩萬精兵,剩下的全身犯官卷屬。
南孔的家主孔明德,是被凍醒的。
他舉目四望,望著黑漆漆的船艙,人貼人的擠在一起,各種刺鼻難聞的味道,也掩飾不了那種刺鼻難聞的臭味和海腥味兒。
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破襖,苦笑著要了要頭。
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的南孔家主,何曾是受過這個罪?
這是他第一次出海,也還是第一個在海上過的冬天。
它印象裡,南方的動天總是比北方冷,但如今才是第一次知道,海上的動天卻是比陸地上要冷的多。
忽然了,一陣嘈雜的聲音傳來。
“吃飯了!吃飯了!”
隨即,就見穿上的水水手們一人拎著一隻捅,桶裡麵散發著強烈的魚腥味。
兩條巴掌大的魚,便這麼落在自己的碗裡!
這就是船上的食物,每天一頓,兩條煮熟之後的,腥的要命的魚。
船上的犯官家卷們,從第一天的破口大罵挨了兩鞭子結束。
到後麵的寧願餓肚子不吃……
再到後麵,看見這魚就瘋狂的往嘴裡塞……
這個過程也就是三天而已。
現實很快就教育了他們。
犯官卷屬是沒有權力說不得。
要想活著,就要老老實實的忍耐、聽話。
這麼想著,孔明德便撈起一條魚塞進嘴裡,大口的嚼著,連魚刺都不曾吐出來,通通嚼碎,咽進肚子裡!
他要活著!
即便在殷州蠻荒,也要把聖人的血脈傳下去,也要把聖人之學傳下去!
孔明德一邊吃魚,一邊看向自己身後的幾個大木箱。
陛下格外開恩,準許犯官卷屬的書籍不在查抄範圍之內!
隻要有這些書卷在,孔明德就有信心,在海外保住聖人的火種!
“到地方了!下船下船!”
龐大的艦隊,也不知道在大洋上航行了多久,終於在這一天,到達了目的地。
一萬人,就這麼帶著忐忑,帶著對未知的恐懼緩緩踏上了陸地。
眼前是一片白雪皚皚的大地,遠方是一片高聳入雲的山峰。
此時的美洲大陸,早已進入寒冷的冬季。
而這幫犯官卷屬,被流放過來的時候,除了一人發一件棉大衣,和一些餓不死的口糧,再有就是一些農具,最多就是十餘柄長矛、菜刀之類的東西。
所以一下船,望著眼前的場麵,不少人就懵了的。
先彆說以後怎麼辦,怎麼度過眼前這個冬天,就是他們現在最頭疼的一件事兒了。
終於有人忍不住了,向著押送他們到此的士卒走去,恭敬的開口問道:“諸位軍爺,這冰天雪地的,這些口糧與衣物都不夠啊,還請你們再與我們一些物資。”
說話的是一名書生,喚做嚴向東,也是一名學子。
要說這嚴向東也是倒黴。
他本是順帝年間的秀才,正在專心致誌的準備鄉試考舉人,結果大元完了!
完了就完了吧,反正新朝也是要搞科舉的,大不了重新準備唄。
結果新朝科舉改製,不考聖人孔孟那一套了!
這下嚴向東傻眼了,他學了一輩子的四書五經,全白學了,又要從頭再來。
可他幾年已經三十多了,眼看著就要奔四了,再學能學的進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