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程序卻本能地運轉起來，牢牢地守護著小胖崽的意識。
痛苦搖晃著腦袋的小胖崽漸漸安靜，他似乎飄在了潔白柔軟的雲朵之上，劇痛被撫平，隨之而來的便是如同輕微細小絨羽掃過的觸感。
他漸漸睡著了。
冰冷無情的機械之神從沒有做過這樣細致的舉動。
他居然在哄一個人類小孩。
0號的數據發出疑惑，可他並不想深究。
再次回到這個世界，見到這隻小小的幼崽，他的數據波動是雀躍的，歡欣的。
一種難言的意味縈繞著他。
人類管這叫做：失而複得的激動。
他也有嗎？
程序是既定的、在框架之中的，0號知道這隻幼崽和他此生的父親，都令他覺得怪異、奇特。
可是隱隱約約似乎有道鎖銬住他探究的動作。
人類的思緒太複雜了，他不想再考慮為什麼。
明熙帝見孩子安靜下來，站起來的一瞬間隻覺得天旋地轉，氣血翻湧。
可他不管不顧地，手撐著桌案，一直盯著自己的孩子。
“多謝。”
聖上在向那位叮叮道謝。
0號在看著他。
看著這個低級世界裡的皇帝。
快死了。
健康人類的肌膚是飽滿的紅潤的，有血色的，精神也是如同朝陽一般。
可這位皇帝不是，他是慘敗的、散發著淡淡血腥味的，如同一株失了水分的參天大樹。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不過離開幾個月，這在人類世界很久嗎？
0號轉動著機械眼，緊緊地盯著似乎在做夢，嘴角泄出輕微鳴叫的幼崽。
一看到他，0號便覺得他的數據，似乎在遊蕩，他為自己創造的軀體也在發熱。
又是這種感覺。
變成癡呆係統的前兆。
隨意清理那些無用遊蕩的數據，主係統漂浮在空中，深深地凝視著他。
他看著那位皇帝愛憐地將幼崽捧在手心，而那隻做著美夢啾啾鳴叫的小胖鳥下意識地在帝王的指尖上輕蹭。
他看見那位皇帝垂下眼來連聲輕喚我兒，而胖鼓鼓，肥嘟嘟的小幼崽好像聽見了一般一聲一聲地回應。
這樣的畫麵令0號收回了視線，他很不願意承認自己對低級世界的皇帝產生了惡意的情緒。
那叫──嫉妒。
0號出神地想，不過一個皇帝，如果他想他可以在任意世界當皇帝。
不過那是低級而又廉價的東西，0號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又忍不住去看如畫一般的場景。
幼崽的父親快死了。
那隻幼崽會哭得多傷心啊。
如星子一般閃耀的眼會不會哭瞎了？這是0號搜索到的事跡，人類的眼睛會哭壞。
幼崽又不是係統，可以隨意模擬一切。
準確來說，係統也不是係統，這是0號根據搜集來的消息，挑選的最為合適的代名詞。
運維世界，有等級之分，要扶持有世界善意傾斜的人，那係統那個詞多麼貼合他？
於是不知道多少歲月之前，0號將自己稱為係統，隨後他創造了02、03等無數個係統幫助他運維世界。
雖然02這個白癡，一創造出來就想躺著。
而且活了那麼久的智械，居然在那隻幼崽麵前那麼的愚蠢。
丟臉。
甩開那個愚蠢的02，主係統又觀察這位皇帝。
他的身體已經崩壞到極點了，即使人類世界稱之為毒的東西在一點點被清理。
但也隻能活三年了。
但是看這位皇帝的神色，似乎並不知道他的生命隻剩下這可憐的幾年。
他正翻著小幼崽的絨羽，似乎在查看小幼崽的健康。
全知全能的0號在這個世界裡，拿不到這個權柄。
因為這隻是細絲一般的意識體，於是他隻能一點一點去讀取02的記憶。
好在這個白癡的數據還沒修複，不然這個過程中他可能會察覺。
記憶飛速地從1002劃向主係統。
一切的起因，一切的疑問，刹那之間，他便得到了答案。
他看到那隻幼崽麵臨生死危機之時，展現了極其強大的心理素質。
血液與肢體在幼崽純淨的眼中飛舞，他很害怕。
可即便如此，那隻幼崽卻乖乖蜷縮著，不給周圍人添一絲麻煩。
他看到那隻幼崽拖動著扭曲的腳踝，竭儘全力爬向溪流之中，隻為取那一捧水。
他看到那隻幼崽害怕的身子顫抖，卻強裝鎮定，扯著虎皮保護昏迷的人類。
他看到……
無數無數。
最終畫麵定格在那隻幼崽日複一日癡癡凝望著天際的時刻。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你怎麼能這麼對待這隻幼崽？
0號聽見自己的數據在沸騰、在尖嘯、在發狂。
0號冰冷的眼充滿惡意地看著明熙帝，你怎麼配讓這隻幼崽如何愛你？
甚至寧願撕裂自己的靈魂，也要讓02綁定你？
紫宸殿的空氣、呼吸似乎被強行掐斷了。
聖上撫摸小胖崽的動作一滯，他緩緩抬頭，墨黑的眼神泛著寒光“你是誰？”
敏銳的直覺告訴明熙帝，似乎有什麼東西陷入了狂躁。
“你、也、配？”機械冰冷的語調砸在空蕩的紫宸殿。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不見了。
聖上麵容沒有絲毫慌亂，在這沉重的壓力之下，他恍若未覺。
反而輕描淡寫地站直了身子
淡然的話語傳來，凝滯的氛圍瞬間被打破。
“你不是叮叮。”
如此斬釘截鐵，帶著一股不容反駁的氣勢。
殺意在一人一機械周身環繞。
“我隨時可以殺了你。”
良久，聖上才聽見這冷鐵一般的話語。
“嗬。”聖上毫不在意，甚至發出一聲嗤笑“朕從來不怕被殺。”
0號的怒意漸漸消散，仿佛他從來沒有暴怒過。
“你很奇怪。”
奇怪到能察覺他，隨意無視他的威懾。
可0號看這位皇帝時，他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一個馬上就要失去生命的人類。
渺小的人類，也會有這樣的存在？
感受到周身壓力的消解，聖上不動聲色地吞下喉間湧上來的鮮血。
明熙帝多智近妖，不被蠱毒掌控的他，日複一日地思索關於孩子的一切。
也許他的孩子不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