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張老拿著城南藥鋪的掌櫃,給他送來的情報,看著薛凝說道。
“凝姑娘,我都打聽清楚了,這京城書院那邊,餘嬤嬤的侄子餘爭,是出了名的窮困才子,人雖然窮,但寫的一手好字好文章,之前書院的大儒先生,也都對他欣賞有加,說他在科考上,定然能金榜題名。
但科舉發放榜單那日,餘爭沒有上榜,而那淑貴妃的遠親張家小兒張浪,沒等放榜,就已然讓張府大擺宴席了,似是篤定了自己會上榜。
那張浪平日裡是個紈絝不學無術,在書院裡更是名聲狼藉,但張家有錢,平時張浪的那些文章詩詞,張家也準備了槍手,專門從那些窮苦的書生手裡買來,給自己的兒子充當門麵。
如此一來,書院外的其他人,倒是不知道張浪本身的才學,隻當他還真是小有才氣”
張老捏了捏胡子,接著說道,“書院的幾個書生,提起張浪跟餘爭,一個個都臉色大變,遮遮掩掩,都避之不及。
但餘爭有一個好友,這次也跟著落了榜,名叫梁成,說是今年落榜,不再讀了,要回鄉下種地回歸農田了。
隻說,這天下寒門學子,沒有出路了,說餘爭之前為了寬裕一些,不想讓餘嬤嬤有太大的負擔,曾賣過幾次文章跟詩詞給張浪”
薛凝思考片刻說道,“那梁成如今在何處?”
“姑娘可是想要去見一見?”
薛凝點頭,“嗯,事到如今,恐怕過往的真相,隻能從他口中,在得到一二了。”
好在,梁成原本的家,也是在京郊的莊子上,有個幾畝良田。
等薛凝帶著人趕過來的時候,梁成正坐在草堆邊上,整個人有些頹然,旁邊還放著兩壇空了的酒壇。
“天道不公,不公啊”
梁成臉上的笑,卻比哭著還要難看,倒在地上的酒水,化了地上的雪,留下了蜿蜒的痕跡。
“餘兄,日後投胎投個好人家,要不就來世莫要再做讀書人,我們的抱負,我們的才學,在奸佞當道的世道,是沒有出路的。
這天下寒門學子,都是個笑話,笑話啊”
梁成笑著笑著,竟然七尺男兒,直接哭了出來。
薛凝走過去,“梁公子”
梁成抬頭,在看見薛凝的時候,先是頓了一下,因為自己並不認識什麼官家小姐,更何況是長得如此出塵的。
可梁成在注意到薛凝身後的張老的時候,這才反應過來,已經猜到了薛凝的來意。
梁成踉蹌著從雪地上站了起來,對著薛凝行了禮。
“想來您就是薛五姑娘吧,我曾聽餘嬤嬤還有餘爭,提起過你,他們都說,你是一個好主子,對嬤嬤沒少照顧。”
薛凝開口說道,“梁公子客氣了,嬤嬤與我而言,不是主仆,而是家人,故而,公子聰慧,應該猜到了我的來意。”
梁成眸光有所動容,若說這世道,他是有些仇富,恨這些壓榨底層百姓的權貴的。
可是,薛凝卻又是不一樣的,薛凝竟然說,把餘嬤嬤當成家人,若是之前,嬤嬤那樣說的時候,梁成疾世憤俗,並不儘信,隻當薛凝是籠絡人心的假善。
但現在,薛凝竟然真的為了餘嬤嬤,為了餘爭,在他們死後,過來找他
梁成的臉色鄭重了不少,開口說道,“薛五姑娘,我知道你來此,是想要問我餘爭在書院裡,跟張浪之間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你想要知道的,餘爭死之前,到底跟張浪爭執了什麼
但,此事茲事體大,你一個小小女子,還是莫要參與進來了,就算你知道了真相又如何?這世道,沒給我們這樣的寒門讀書人,一條活路。”
薛凝眸光澄澈,聲音很輕,卻仿佛是透過這冬雪,彙聚成一道暖陽。
“梁公子,我雖為女子,卻也不才,剛好是這京都城裡,唯一敢敲登聞鼓的女官。彆忘了,我是薛凝,卻也是小薛大人。”
梁成眼眶一熱,也是想到了之前薛凝為了漠北城百姓伸冤,敲了那登聞鼓,震驚整個京都城的事情、
那時候梁成,並沒有親眼所見,隻當是這些人誇大其詞,後來薛凝因為落水名聲儘失,這京都城裡,也就沒有人再提及當初之事。
這世道對於女子,就是這樣的不公平,哪怕她之前做了很多,讓人敬仰的事情,可最後‘名節’兩個字,卻直接能將女子打入地獄。
梁成嗓音發啞,拱手行禮,恭敬開口說道,“是在下目光短淺,看輕大人了。餘爭是我至交好友,餘嬤嬤對我也有恩
有些話,我與任何人都沒有說過,是我苟活於世,知道自己鬥不過張浪那些人,但若是小薛大人,梁成願意一試。
若是大人願意為這天下寒門學子說一句公道話,但梁成,願意當大人的墊腳石,送大人等上雲梯,捅破這天際”
“我會想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訴大人,隻是大人,確定會幫餘爭,幫天下寒門學子,試上一試嗎?”
梁成目光灼灼,看向薛凝。
薛凝不知為何,從梁成的眸光中,似是看見了思成相識的感覺,那是在漠北城的百姓臉上,那是在將軍府謝瑩的臉上,這樣的目光,是充滿期待期望的。
而薛凝,從不會讓人失望。
“梁公子,我願意,無論是為了嬤嬤,為了餘爭,還是這天下寒門學子。”
她這條命,若是在剩餘不多的時間裡,能做些更有意義的事,那似乎也找到了活下去的動力。
就如同,漠北城裡,她看著天際,耳邊響起的那句話。
“凝姐姐,若是死後無人祭拜,那就活著的時候,光明磊落,幫好人,這樣死後墳前,花自開”
這一瞬間,仿佛此刻京都城的白雪,與漠北城的飄雪,逐漸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