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孫新覺得詫異,就連祝從唯本人都受寵若驚,一瞬間,所有人都在看她。
“……我下班後還要去醫院。”她思來想去,還是拒絕了溫呈禮的邀請,“不好意思。”
同行不止溫呈禮,還有鄭素梅,都不是簡單人。
祝從唯有時覺得,溫呈禮待人好的時候真好,鄭素梅是他的師母,許多事都親力親為。
連她這個暫住在他家的客人,也會受到各種好處。
“溫董認識小祝?”孫新眼神收回,打探道。
“親戚。”溫呈禮給了答案。
祝從唯沒反駁。
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因夏珺的存在,她和溫家確實勉強算得上是親戚。
二人遠去。
孫新在品著“親戚”這兩個字,腦海裡轉了好幾道彎,過了好幾個猜測。
親戚?真親戚?
他知道祝從唯的檔案,一直都是家庭普通,也沒聽說溫家有什麼姓祝的親朋。
各大單位裡倒是經常有把情感上的一些人塞關係到清閒位置,理由都是“親戚”。
溫呈禮也可能是這種。
畢竟,祝從唯能有什麼認識溫家的途徑,隻能是認識溫呈禮本人。
年輕男女,能怎麼認識。
祝從唯生得一副好樣貌,連孫新這見慣了美色的人都得承認,清清冷冷的。
孫新心裡明鏡似地,不耽以最大的惡意去猜測,都說溫呈禮家風優秀,身邊沒一女人,現在看,原來是好這一口。
他樂嗬嗬地開口:“小祝,和溫董認識也不早說。”
祝從唯忽地一下明白了溫呈禮為何和她說話。
職場哪有平靜,他在孫新麵前隨口一句,輕而易舉就讓領導改變了態度。
最明顯的好處,小心眼的領導不會再打壓。
他隻是簡單一句話,旁的什麼也沒做,卻在她頭頂撐起了一把保護傘。
祝從唯淡聲:“領導您也沒問。”
孫新不在意她這態度,“早說你和溫董關係不淺,我哪兒還會介紹對象,難怪你之前一直拒絕彆人介紹。”
祝從唯聽出一絲不對勁,渾身惡寒。
親戚二字,都能讓他理解成桃色關係,人果然爛起來是不分職位大小的。
“您想多了,我拒絕是因為我自己,和他沒關係。”
“理解,理解。”
“……”
祝從唯舒了口氣,和這種人怎麼都說不通的,讓他誤會去好了,反正對溫呈禮應該沒什麼影響。
以後孫新應該也不會再給她介紹對象了。
“今天老程葬禮結束,我心裡也落了塊大石,還奇怪我自己太脆弱了,本來該我處理的事,都落到你肩上了,呈禮,多謝你了。”
鄭素梅回去坐的溫呈禮的車。
“師生之間不說這些。”溫呈禮說。
“謝還是要謝的,要是理所應當,豈不是耗了情分,浪費了你的心意。”鄭素梅搖搖頭,“我知道你不喜王文,唉,我替他賠不是。我心裡也不喜這女婿,程蓉當初非要嫁,現在倒是後悔了。”
溫呈禮沒搭腔後半句,溫聲回了前半句,“師母振作起來就不費我心意了。”
鄭素梅知道他不想聽王文的事,心裡更是歎氣。
老程這學生,無論是哪方麵都極其優秀,若是程蓉找了個好丈夫,這會兒哪可能平淡一生。
旁人有溫呈禮這層關係,早就扶搖直上。
老程私下說,溫呈禮看上去待誰都溫和,不過是表麵,骨子裡實則疏離,對他來說都一樣。
真正得他念情的人很少。
以後程家是什麼情況還不一定,她在或許還好些,她要是也過世了,也許這關係就慢慢斷了。
鄭素梅心中暗探,不再強求。
她說起另一件事:“剛才那小祝,怎麼沒聽說你家有姓祝的親戚?”
溫呈禮知道她會問,“確實沒有,不算真親戚,是大嫂認識的小輩,親如母女。”
雖然夏珺和溫家老大沒大辦婚禮,但也請了親近的親朋好友,鄭素梅也去吃了宴。
親如母女,那就不是親母女,回去得打聽打聽是什麼狀況。
“原來如此。”她忘了當初婚宴上有沒有這小姑娘了,“這麼說來,她應該叫你叔叔,你叫她侄女?”
溫呈禮笑了笑,他倒從沒聽祝從唯這麼稱呼過。
“她應該也不想當侄女吧,是大嫂那邊的關係,與我沒什麼關係。”
鄭素梅是知道他在這方麵的態度的,當初老程還在世,有件事一直被老程拿來調侃。
溫呈禮在家行四,是老來子,比之兄弟姐姐都小上十幾歲,輩分卻相同。
他掌權溫家後,早年外人尊稱一句“四爺”,他不樂意聽,覺得叫老了。
現在外人都叫溫總、溫董的,也隻有親近的朋友叫上一句“四哥”。
鄭素梅頭一回聽見時笑了半晌,十分理解,至多不過二十來歲,年輕有為,不喜這種奉承稱呼太過正常。
“叫一比自己隻大幾歲的人叔叔,擱我,我也很難叫出口。”
溫呈禮輕笑了一聲:“師母這話說的,我的親侄子侄女也不小,夠多了。”
傍晚祝從唯在醫院陪了奶奶幾個小時,因為還沒開始化療,所以近段時間都以吃藥為主。
每一次化療都是受罪,年輕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老人。
而隔壁床的王叔已經開始化療,今天是第一天,還沒有副作用顯現,唯獨有點嗜睡。
恰恰是這種將要到來卻又還沒來最讓人焦慮,祝從唯無法得知未來的一切。
她怕有一天,奶奶會像她每天的服務對象一樣,躺在冰冷的床上,再也不會開口。
何淑華知道祝從唯在焦慮,這焦慮也不在臉上,隻是會沉默很多。
她很坦然:“又不是沒化療過,怕什麼,說不定效果好,多活幾年。”
祝從唯臉上露出笑容,“肯定能的。”
何淑華說:“行了,彆在這陪我了,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還得早起呢。”
祝從唯叮囑護工後,這才離開病房。
張醫生正好來查房,問完情況後,聊道:“小祝回去了啊,老太太您這孫女可真孝順。”
何淑華驕傲:“孝順得我心疼。”
張醫生問:“我上次介紹對象被拒了,多個人幫襯,也挺好的啊,我這又有一個人問,您看要不要見見?”
“這我得問我孫女的想法。”何淑華一點也沒透口風,“她同意才行。”
祝從唯從醫院回到溫園已是八點多。
本想著要是碰見溫呈禮,正好向他道謝在館裡的事,順帶提提孫新那人有多糟糕。
結果沒想到,接下來連著三四天都沒見到他人。
連羅瑞芝都在飯桌上抱怨:“他一忙起來就見不到人,每天哄我吃藥的電話倒是不少。”
老太太雖然有家庭醫生,但吃藥這事兒傭人也不敢強迫,除了她自覺,隻有溫呈禮來說。
夏珺說:“您看我老公,都多少天沒見了。”
隔了一輩,兩人關係很好,又有麻友情誼,羅瑞芝笑說:“這事兒你得找呈禮質問,讓他把你老公還給你。”
說著,管家就拿著電話過來了。
羅瑞芝握著手機,又欣慰又半抱怨:“每天準時。”
夏珺雖然麻將上功夫不夠,但還是知道這抱怨頂多是幸福的抱怨,笑笑不說話。
溫呈禮的確是來問老太太吃藥與今天情況的。
隻不過今天溫園晚餐遲了十來分鐘,所以還在餐廳裡。
“我這不都有你的線人嗎,你還能不知道。”羅瑞芝哼了聲:“剛才你大嫂正和我抱怨,你把他老公支走。”
夏珺佯惱:“奶奶,我可沒這麼說。”
電話被開了免提,溫呈禮的嗓音裡帶著若有若無的笑音:“大嫂發話,看來我必須督促大哥快點回家了。”
祝從唯在飯桌上是最小的輩分,一口一口地喝著周嫂做的羅宋湯,聽他們聊天。
這是上次殯儀館見麵後,再一次聽見溫呈禮的聲音。
“還是工作重要。”夏珺知道溫呈禮會放在心上,“他不努力,我哪來的本錢和奶奶打牌哦。”
“那是你技術太差。”老太太毫不留情。
免提關了,祝從唯沒再聽見什麼,倒是從奶孫倆對話聽出,溫呈禮好像是去國外了。
第二天,祝從唯請假在醫院陪著奶奶開始了化療。
張醫生特地安排在工作日,因為化療第一天通常沒什麼事,後麵每天逐漸出現的副作用才需要人照顧陪伴,這樣周末她也可以通天在醫院。
也許是溫呈禮的緣故,祝從唯這次請假非常輕鬆,副館長完全沒有任何詢問。
她在醫院待了一下午,同層病人不少。
去接熱水時,聽到哭聲,主動問旁邊的人:“是有什麼事嗎?”
溫溫柔柔的詢問,對方很給麵子,搖著頭說:“好像是家裡人化療後感染,走了。”
見是個小姑娘,她安慰:“這種事都是命啦,有的人化療後也越來越好呢,我媽就是。”
祝從唯彎唇:“謝謝阿姨。”
是該樂觀點,醫生都說了平時狀態不錯。
“明天我再來看您。”她回了病房,“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我到時候帶過來。”
“上次那豬肚湯不錯。”老太太實話實說。
“大廚做的呢,明天帶給你。”祝從唯笑說,“早點休息,今晚可彆看戲了。”
何淑華點頭,“你又拒絕張醫生介紹的人,這麼好的條件可不多見,萬一見了有感覺呢。”
祝從唯給她掖上被子,“等你化療後再說好不好?”
“好。”
祝從唯回溫園後,才得知溫呈禮回國了,不過他今晚不回來吃晚飯,在宴山河。
宴山河是一座古韻濃鬱的樓閣,並不對外開放,隻有會員預約,成為會員也是難度頗高,寧城許多人隻知其名,並不知道裡麵是什麼樣的。
溫呈禮今晚是赴彆人組的局。
包廂內古色古香,內置屏風,在他們觥籌交錯間,屏風後有美人表演,今晚的是琵琶。
屏風很透,朦朧氛圍,表演的人能看見桌邊的大佬們,對方也能看到她。
無端讓溫呈禮想起那天清晨,窗紗後的祝從唯。
不過,眼前是刻意,那天是巧合、偶然。
他不過多看一眼,久經商場組局的李總就注意到了,挑了挑眉,招手讓表演的女孩出來。
朱藍忐忑地抱著琵琶走出來,她進來前,老板可是說了,這間屋子裡都是不能得罪的人。
她才彈了一首曲子,也分出來這些人裡麵,最年輕的那位才是中心人物。
李總笑吟吟說:“我看溫董正好缺個斟酒的人。”
溫呈禮方才還在走神,回過神來,淡然拒絕:“不用,沒了曲子也挺無趣。”
李總有些莫名,他能感覺到剛才溫呈禮關注那邊,這男人關注女人,能有什麼彆的意思?
純欣賞人彈曲?好吧,溫董一如既往。
李總十分失望,還以為能看到溫呈禮的自律被打破,看向朱藍,“回去換首新的。”
朱藍點頭。
在這彈曲子除了基本工資以外,每多一首,就有額外的錢,還有客人的紅包。
就是……她臨走前偷偷瞄了眼年輕男人,心裡有點可惜,她還沒坐下來呢。
晚間,夜幕深沉。
今天天意外的熱,祝從唯晚上洗過頭後,坐在院子裡乘涼,烏發柔順。
頭發長,乾得慢。
何淑華很愛護孫女的頭發,說吹風機傷頭發,所以她後來習慣了自然晾乾。
祝從唯原本在和範竹聊天,忽然聽到外麵傳來說話聲,意識到什麼。
她起身出了月洞門,看到小徑前方出現一道身影,似乎是要穿過去另一道月洞門。
“溫先生。”
他似乎沒聽見。
“溫呈禮。”祝從唯乾脆直呼全名。
那道身影終於停下,轉過身,沿路地燈映照出頎長身姿,隨著走近,男人的麵容逐漸清晰。
“你好像不太禮貌。”
溫呈禮看見她此時的模樣,長發披散,掖於耳後垂落在背上,燈影模糊了輪廓。
他擋住了她的光,整個影子籠罩著她。
祝從唯語氣抱歉:“那我重新叫一聲,溫先生。”
離得近,她聞到他身上帶有一點酒味,不重。
她抬眸與之對視,一瞬間望進他深邃的眼底,猝不及防,略不自在地避開了目光。
有點不一樣。
溫呈禮的眼睛很好看,她化過那麼多妝,早知他是桃花眼,往日裡眼神裡暗含一絲漫不經心。
好像,一向的溫雅裡帶了絲審視。
也許是因為俯視,祝從唯暗自猜測,她不清楚。
溫呈禮很輕易捕捉到她避開的目光,唇線輕動,“這麼晚,找我有事?”
祝從唯實話實說:“嗯……我們副館長心思齷齪,誤會了你上次說的話。”
心思齷齪。
溫呈禮聽笑了,這得是多討厭才能說出來的詞,“所以,你這是向我告狀?”
祝從唯搖頭,“當然不是。”
溫呈禮又問:“那他怎麼齷齪了?”
他說話語速比尋常緩,音色低沉許多,夾著不明顯的笑意,落在耳裡如夜間的風,撩撥心尖。
自己明明在認真說,他一點都不認真。
祝從唯止住想要揉耳的手,乾脆一口氣說出來:“他可能以為我們有不正當關係,我否認了他也沒聽,後來……後來我就沒再多解釋了。”
清冷的眉眼染上難為情。
“嗯,為什麼?”
“因為溫先生是塊很好的擋箭牌。”
“……”
溫呈禮默了一息。
沒想到,他也有被利用的一天,利用他的人還在眼前晃,一點也不遮掩。
祝從唯總覺得在他麵前,很容易被勾著往下說真相。
她打量男人的表情,看不出什麼情緒,輕聲解釋:“他之前想給我介紹對象,又是我領導,很麻煩……”
聽起來會不會被認為是狡辯。
被她那雙水光瀲灩的眼眸直勾勾地觀察著,溫呈禮也很難不發現。
“彆看了,沒生氣。”
聞言,祝從唯心裡落下一塊大石。
這種事都不生氣,脾氣這麼好?她又忍不住試探,輕聲問:“真不生氣?”
有生氣麼?好像沒有。
溫呈禮好笑,反問:“難道你希望我生氣?”
“當然不希望。”
“實話,很誠實。”
“……”
祝從唯當他在真誇,不禁問:“為什麼?”
溫呈禮漫不經心地唔了聲:“今天喝了酒,不想生氣。”
他答得慵懶隨性。
“好敷衍。”
祝從唯記得上次他評自己“好霸道”。
一陣夜風吹拂,令小徑兩側的竹葉晃悠碰撞,簌簌作響,散了溫呈禮的大半酒意。
聽她說好敷衍,像是抱怨,他沒來由地笑起來。
祝從唯覺得莫名,望向他,又問:“就算下次再這樣,你也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