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隨琛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他緊緊盯著坐在桌上的少女,毫不掩飾的臉像一張逐漸塗滿顏色的畫布,探究、審視甚至是不可思議都清晰可見。
“你是誰?”孝隨琛朝著她的方向邁步,質問出口。
他強勢起來像是一頭小獅子,每一步都帶起風,仿佛沒有人可以阻攔他。
郗禾臉色蒼白了幾分,將教科書的紙張捏出褶皺,一言不發。
人一旦緊張就容易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想。
她戴著眼鏡其實應該沒什麼問題,但萬一孝隨琛想起來她的聲音呢。
“你怕什麼?”孝隨琛頭腦發熱般,咄咄逼人地走近。
他與花諭笙輕輕的、每一步都如同被尺子丈量不同,走起路來格外有氣勢,運動鞋能踏出皮鞋的架勢。
在看不見臉的時候,聽起來也格外唬人。
郗禾幾乎屏息,身子卻一動不動,眼珠子卻焦急地往旁邊瞟。
造成了她在休息室裡當模特的罪魁禍首這不出來想想辦法?!
眼見孝隨琛快步就要走到跟前。
突然,在距離她不到一米的位置,旁邊伸出來一根精致的手杖,如警戒線般攔住了孝隨琛。
細長的手杖頂端鑲著翠色,冰涼的光澤將孝隨琛和郗禾隔開。
孝隨琛步子被迫停下,質疑地看向攔住他的花諭笙,沒出聲,眼神卻明明白白地在逼問。
你想乾什麼?
“冷靜點,隨琛。”花諭笙緩步上前,站中間隔開了孝隨琛和郗禾,將手杖重新按回地麵,發出沉悶的一響,優雅卻透著不容拒絕,笑著歎了口氣,“她是我的客人。”
一聲禮貌的“客人”如一盆冷水,將不知不覺血液衝上了頭腦的孝隨琛潑醒了。
理智終於回籠。
也正是這一下,孝隨琛才發現自己剛剛那一瞬竟像是著了魔般,如何都遏製不住心中的衝動。
他在煩躁地反思中看了郗禾一眼,心中的懷疑卻分毫未少。
孝隨琛在遇到他的真命天女前從未有過那般不可思議、難以捉摸的情緒,今天卻奇異地再一次有了失控的感覺。
這不尋常。
“哪門子客人?”孝隨琛狐疑地看著花諭笙。
“我從未邀請異性來過我們的休息室,她是唯一一個例外。”花諭笙沒有直接說,卻意有所指地抬眼,眼尾上揚,“她都來私人地盤了,你覺得她和我是什麼關係?”
他語氣無奈,明明白白是在誘導孝隨琛往不單純的異性關係方向想。
郗禾都聽出來了花諭笙的意有所指,但她作為被“庇佑”的那方,隻能忍著認了這一筆爛桃花賬。
反正都知道不是真的,也就糊弄糊弄孝隨琛。
“你……!”孝隨琛睜大了眼,耳廓竟紅了,目光來來回回在花諭笙和郗禾之間轉。
他又不傻!當然知道花諭笙這是什麼意思!
真是女朋友啊?!
孝隨琛的懷疑徹底消失了。
他雖然想找他的白月光,可花諭笙是他兄弟,肯定不會在知道他想找人的時候窩藏他喜歡的人,還說是兩人情侶關係讓他誤會。
孝隨琛可不認為他老媽愛看的兩男爭一女的八點檔劇情會出現在他和他的兄弟身上。
一個女人而已。
真金扛得起火煉,他們的兄弟情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破壞的。
想通之後,重點就到了其他的地方。
孝隨琛試探:“我見過她嗎?”
“沒有哦。”花諭笙一口咬定。
郗禾是徹底鬆了一口氣,孝隨琛的臉色卻愈發不好。
“我既然沒見過她,也就是說她家世平平。”孝隨琛不客氣地說,仿佛警告般看了往郗禾的方向看了眼。
可惜雪色的綢布將兩人的視線隔得乾乾淨淨。
雖然在孝隨琛眼裡能稱得上家世顯赫的屈指可數,但他認得的普通和不認得的平平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家世是一條線,區分開的是整個圈層。
世上多得是趨炎附勢的人,若是這樣的人更不該帶到他們的休息室來。
可花諭笙把人帶過來了,也就是說他多少有些認真。
向來玩世不恭的人認真起來總是格外引人注意。
“況且,交這個女朋友,你家裡人同意嗎?”孝隨琛看向花諭笙,語氣倒是認真的,但字裡行間著實滿是諷刺。
“我們可遠沒到要‘家裡人同意’這一步呢。”花諭笙歎了口氣,用看小孩的眼神無奈地看著孝隨琛,“玩鬨罷了,況且他們也不管這些。”
孝隨琛眨了眨眼,遲半拍地反應過來花諭笙的意思。
但這樣反倒讓他更不爽。
孝隨琛又不想直說,讓有些事臟了他的嘴,隻是雙臂環在身前,轉頭看向郗禾的方向,嘲諷道:“聖德裡腦子拎不清的人多了去了,沒想到今天在你花諭笙身邊見到了一個。”
“在戀愛之前,先了解了解清楚對方的家世情況吧?”
話語的攻擊性過強,一開口就把識人不清的標簽貼到了兩個人腦門上。
若是真的女朋友聽了可能會極其反感,甚至有可能心生自卑。
但郗禾到底不同。
郗禾無論是對花諭笙也好,孝隨琛也好,都沒有半點兒興趣,更何談戀愛。
他們的家世對她而言也過於遙遠,了解了也和她沒關係,還浪費她讀書的時間。
對於學生而言,時間是很寶貴的資源。
郗禾已經因為意外被迫浪費了許多時間,不想再增加沉沒成本了。
不過不影響她覺得孝隨琛說話難聽。
就算不是她,彆的女生就活該莫名其妙被譏諷一通嗎?
孝隨琛說完還“哼”了一聲,轉頭大步走向休息室旁邊更衣室門的方向。
他與郗禾擦身而過,連看都沒看她的模樣。
隻能聞到隱約的花香一閃而過。
轉瞬就消失。
孝隨琛背身向兩人,自然也看不到郗禾驀然抬起眼,手背輕輕撥開頭頂的綢布,看向花諭笙,就見他恰好也看向她。
四目相對。
花諭笙朝郗禾揚起笑容,食指豎起抵在薄唇前。
幾分鐘前還灑在郗禾身上的曦光,如今落在了他的發尾。
光線落在他的眼眸裡,將偏墨翡的瞳仁襯得有些淺,此時看竟與他的耳墜極其相似,視線碰觸時透著幾分默契。
仿佛年少的貴公子背著朋友偷偷攀上了少女的陽台。
而兩個人擁有一個共同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下一刹,更衣室的門又被“啪”地關上。
孝隨琛麵頰泛紅,肩上搭著從更衣室裡拿出來的器具包,像是被更衣室裡彌漫著的味道弄得頗為不自在。
在出來看到花諭笙和桌上少女的背影時更為尷尬,像是個大電燈泡鋥亮發光。
尤其是因為鼻尖縈繞的香氣,孝隨琛在看到郗禾的背影時恍惚了下,差點沒想拍拍腦子讓他清醒一點。
其實……也不是什麼味道,就是洗漱用品的香味,但更衣室的浴室從來沒人用過,但男女的用香不同,不用腦子想都知道剛剛是誰用了。
莫名其妙,但又讓人心神一蕩。
孝隨琛看著兩人之間好像有股彆人融不進的奇異氛圍,糾結時又很是好奇。
難道他是真的到了荷爾蒙分泌過剩的年紀,先是在校外對女生一見鐘情,後因為那一點香氣甚至對兄弟女朋友的背影動搖。
畢竟他也沒談過戀愛。
“走了走了!”孝隨琛一邊難得質疑著自己的品行,一邊心虛地大聲說著,火急火燎地衝出了休息室的門。
哪怕是氣勢洶洶,也沒有掩蓋他實則落荒而逃的本質。
等門外孝隨琛的腳步聲完全消失。
花諭笙才看向鬆了一口氣的郗禾:“這下放心了?”
哪怕郗禾戴著眼鏡的臉都沒讓孝隨琛看到,安全得不能再安全。
郗禾一想到孝隨琛剛闖進來時的架勢,心有餘悸地回了個:“嗯。”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想之後會怎麼樣,隻抬眼看向花諭笙,問道:“沒關係嗎?”
花諭笙疑惑挑眉:“什麼?”
“雖然你一句都沒有承認異性關係,但他明明白白地誤會了,會不會對你造成影響?”郗禾認真地問。
花諭笙眨了下眼,看著她澄明的雙眼,指節抵唇笑了起來:“郗禾同學在擔心我?”
郗禾的話語總是能出乎他的意料,落在他這種人想不到的點。
因為郗禾心裡肯定有數,是他半誘導半脅迫地讓郗禾答應了他的要求,剛剛會出現孝隨琛質問的局麵歸根究底也在他身上。
可現在郗禾卻在擔心他的人際關係,甚至是名聲。
花諭笙抬起手,手在距離郗禾臉側不過一寸的地方停滯了一下。
他完美避開了與郗禾的身體相碰,手指捏住了她頭頂的雪色綢布,輕輕拉下。
“隨琛不會把我的私事說出去的。”花諭笙將取下來的布料搭在臂彎間,“謝謝你,去換衣服吧,今天就到這裡為止。”
他不笑的時候,漂亮的臉龐冷感就太重了。
“好。”郗禾依稀感覺到花諭笙身上有幾分疏離,也沒精力多想,扶著桌子躍下,踩著鞋快步跑進更衣室裡。
花諭笙看著她匆忙的背影,垂眸如雕塑般陷入了思索。
直到郗禾換完衣服道彆離開。
休息室裡隻剩下了他孑然坐在床邊的身影。
無比安靜的環境裡。
碎光落到花諭笙的瞳仁裡,刺得他眯了眯眼。
他的手指貼在未完成的畫上,指尖滑過其上少女模糊而溫柔的輪廓,眼裡卻漸漸浮現出幾絲貪欲。
驀然,放置櫃角的手機一響,
屏幕亮起,來電人顯示“孝隨琛”。
花諭笙聽著旋律,剛準備去拿,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笑了起來,意味深長地放下了手。
任由手機響了好一會兒,直到自動掛斷。